第24章 (24)

姚白栀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什麽樣的噩夢?”

出乎意料的,楚林竟說:“小人不敢說。”

“陛下不叫說麽?”

“娘娘問話,陛下沒有不叫說的。”楚林低着頭,“只是……”

“噩夢跟我有關。”姚白栀早就猜到這一點,所以才猶豫着不知該不該問,如今楚林這般态度,坐實了她的猜測,頓覺心裏沉重許多。

楚林忌諱的卻是另一個方面:“夢是反的,娘娘千萬不要在意。陛下也是心中太看重娘娘的緣故,才總夢見娘娘離陛下而去……”

姚白栀嘆口氣,搖搖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催催內教坊司,等人到飛香殿了,再來回報。”

楚林只得應聲告退,姚白栀自己坐着發了會兒呆,也沒想出個什麽所以然,幹脆放棄不想了,先叫人服侍她換了衣服,等楚林來回報說都準備好了,就擺駕去飛香殿看樂舞表演。

傍晚嚴昭再來,她把結果一說,嚴昭沒有意見,中秋宮宴的前期準備工作就算完成了。

晚膳菜單是他們昨天商量好的,豬骨湯面配蘿蔔幹炒臘肉、小黃瓜炒蛋、雞汁脆筍和桂花糖藕,姚白栀吃的異常滿足——人生在世,還有什麽比一餐飯每道菜都合自己胃口更令人感覺幸福的?

這時候就顯出做為統治階級的好處了。生活在現代的姚白栀,雖然能随時叫外賣,雖然可選的美食比這個時代多很多,但外賣品質畢竟是不穩定的,經常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好吃的店,吃着吃着就品質下降了,更慘的是品質還沒下降,店就關門了!

自己做倒是可以盡量保證口味和品質,就是太麻煩,尤其一個人生活,做飯一小時,吃飯十分鐘,然後還得洗碗洗鍋收拾廚房,總覺得得不償失。

哪像現在,她可以有自己的專屬廚師,可以自己點菜,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嗯,做人要知足,姚白栀摸摸滿足的胃,起身去遛彎順便遛貓。

嚴昭自然也跟着去遛了,不過他再提什麽話茬,姚白栀都顯得懶懶的,雖然也答應,卻像是不怎麽有聊天的興致,他後來也就不出聲了,只微笑着看她和貓兒們玩耍。

回去時,走到坤泰殿門口,姚白栀忽然主動問道:“陛下沒有國事要忙嗎?”

“呃,你不說我還忘了……”嚴昭領會到了她逐客的意圖,雖然心下失落,到底不敢逼的太緊,就順着她的話說,“那我先回乾元殿了,你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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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白栀點點頭,福身行了個禮,恭送皇帝陛下,嚴昭只能先行轉身離去。

這一晚沒人在睡前拉着她聊天,姚白栀反而毫無困意,她在床上翻了幾次身,感覺随便打滾自在很多的同時,又覺得這床實在太大了些,就算床帳都放下來,自成一個空間,也不是很有安全感。

沒辦法,姚白栀只能拉着睡在腳踏上值夜的松風聊天,問她進宮這幾天習不習慣,掬月三個适應的怎麽樣,還有宮裏的太監宮女待她們如何。

皇後娘娘從相府裏帶來的親信,自然沒人敢怠慢,松風說不光坤泰殿這些人,就連天天跟着嚴昭過來的幾個內監,從夏典往下,都對她和掬月等人十分客氣,她雖然知道是因娘娘的緣故,還是有些不安。

“原先奴婢還擔心皇上因為表少爺的事,與娘娘生了嫌隙,沒想到進宮後,皇上待娘娘更勝以往……”

姚白栀有點詫異:“你覺得他待我更勝以往嗎?”

“是啊!”松風語氣中充滿了理所當然,好像這事已經明顯到無須再問一樣,“奴婢沒什麽見識,但奴婢覺着皇上待娘娘,是真的當結發妻子那樣愛重。”

“你這還叫沒見識?”姚白栀失笑,“哪兒學來的這些話?”

“娘娘別笑話奴婢了。奴婢也是聽說的,以前杜媽媽和鐘媽媽私下常說,相爺待夫人不像妻子,倒像個下屬,哪像貞慧夫人在時,夫妻兩個有商有量,有些事不用相爺說,貞慧夫人就想在了前頭,夫人想要什麽,也向來不用說,相爺就能知道,早早兒的就給辦了。”

她這麽一說,姚白栀也想起來了,過年時她感嘆王氏能幹,王氏說都是丞相爹教的,她還以為自己吃了一嘴狗糧,丞相爹卻說賀氏在時從來不用他操心這些,她那時沒領會其中深意,只以為是賀氏比王氏更聰慧能幹,如今聽松風提起,她才終于明白。

這個時代極少有天性獨立的女性出現,就算有這個天性的,也很可能被父權和夫權壓抑得從無施展機會,所以很多女性成年後的樣子,其實是取決于原生家庭的教導和後天丈夫的調/教雕琢的。

放到賀氏和王氏身上,就是她理解錯了因果關系。并不是因為賀氏比王氏更聰慧能幹,丞相爹才待她們不同,恰恰是因為丞相爹對她們的态度或者說定位不同,才決定了她們在家庭這個單位中能做到哪一步。

對姚汝清而言,賀氏不單是他的結發之妻,他們還青梅竹馬、情意相投,夫妻之間更為平等,所以賀氏才有底氣做到姚汝清前頭。

而王氏是他馬上就要登上權力巅峰時續娶的妻子,這樁婚姻既有政治上的考量,也有現實需要,唯獨沒有情感,所以他對王氏的要求,就是一做好他跟王家之間的紐帶,二為他照顧幼女、管家理事,最後再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王氏嫁給姚汝清時,年紀還小,丈夫卻已身居高位、城府深沉,她作為繼妻,丈夫肯幫她站穩腳跟、教她怎麽處置家務,已經感激不盡,又哪裏敢奢望獲得跟賀氏一樣的地位?

“原來如此。”姚白栀不由嘆息一聲,“我還以為夫妻都是像爹爹和夫人那樣相處呢。”

她真的以為,像姚汝清和王氏這樣內外分明、尊卑有別的夫妻關系就是古代家庭的常态,沒想到看起來很大男子主義、很維護禮教的丞相爹,也有溫存小意、體貼妻子的時候。

松風接道:“是啊,奴婢原先也不覺得有甚不對,聽媽媽們說了幾次之後,再瞧夫人,真就差了一點兒,倒也不是說夫人沒有威風,只是,就算跟咱們姑太太比,夫人都好像欠了點兒什麽。”

“膽量吧。”王氏就在姚汝清畫好的框子裏活動,凡事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樣過一輩子,真不知有何樂趣。

“其實她現在已經不必如此了,”姚白栀想了想,又說,“爹又不是那種聽不進去話的人,連我胡說八道,爹都能聽得進去,何況跟爹爹做了十餘年夫妻的她?”

“改不了了。”松風的聲音又輕又低,在這寧靜的夜裏聽來,卻十分清晰,“十餘年了,相爺和夫人都已習慣了,所以奴婢才覺着皇上待娘娘比從前更好。”

這話沒頭沒腦的,姚白栀聽的糊塗,幹脆撩起簾子伸出頭,看着松風說:“你倒是給我說說,他到底怎麽比從前待我好了?從前怎樣,現在又怎樣?”

松風忙起身,将她按回被窩裏,“娘娘當心着涼。”又去給她倒了杯溫水喝,然後擁着被子坐在腳踏上想了一會兒,才說,“奴婢也不知說的對不對,以前皇上待您好是好,但還是上對下的好,現在卻是一個男子對妻子的好,是想要與娘娘比肩而立、攜手前行的。”

姚白栀怔了一怔,仔細回想新婚這三四天,兩人相處的細節,終于慢慢咂摸出一點兒滋味,“你說的有道理。他以前雖然嘴上說得好聽,其實還是優先顧着自己的心意,想見我就要去見,想給我的東西我就一定得收,我不高興了,他雖然也道歉也賠不是,但總還是會露出難過之色,讓我瞧見,好像我無理取鬧一樣……”

也許他不是有意的,但客觀上确實形成了一種姚白栀不識擡舉、不知感恩、整天作妖的輿論氛圍——雖然這輿論僅限于自姚汝清往下的相府(和可能會看到這個劇情的觀衆們╭(╯^╰)╮)。

大婚之後這幾天,嚴昭确實跟以前不一樣了。他沒再急切的想對姚白栀好,沒再表現出只要你想要、我願把這世間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的霸總勁勁兒,嚴昭不知怎麽學會了從日常生活着手,讓兩個人的起居時間、生活步調漸趨一致,然後讓她一點一點參與到整個皇宮的管理工作中來。

這樣他們既能有更多的共同語言,也給了她施展自己才能的舞臺,讓她感覺受到尊重,沒時間去想宮中和閨中的不同,也沒心思怨念自己被深鎖宮中。

最重要的是,在這樣做的時候,嚴昭都是以商量的口氣,以尊重她的看法和決定為前提,從不高高在上,且一旦感覺稍微過界,他立刻就退回到安全距離,假裝無事發生。就像今晚,自己暗示他回乾元殿,他二話沒有,順着她給的借口就走了——這其實是很讓姚白栀意外的。

畢竟白天史老太監剛說過他只有在坤泰殿才睡得好,他當時要賣賣慘,當着那麽多下人,姚白栀也不可能真趕皇帝陛下走。不過這樣一來,姚白栀心裏肯定會有點煩。

同樣的心意,出發點不同,身在其中的人自然能感受到,并生發出不同的反饋。

☆、中秋對詩會

嚴昭孤枕難眠了一晚, 第二天見了姚白栀卻只字不提,也不許身邊伺候的人包括史忠讓提。到晚間一起吃完飯、散過步, 他甚至主動提出有事要忙, 先回乾元殿了。

不管他心裏怎麽想,至少這個遵守合同約定的态度, 是讓姚白栀滿意的。所以等到中秋晚上皇室家宴, 她也十分敬業的扮演了端莊大氣的皇後形象。

這種宴會向來乏善可陳,不外是藩王們對着皇帝陛下歌功頌德, 帝後虛僞的說幾句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之類的廢話,然後一起喝幾杯酒, 看看歌舞, 皇帝勉勵幾句藩王, 請他們繼續替國鎮守封地,藩王們再表一番忠心,也就可以散了。

但是今天的宴會有嚴煦。這個不知死活的二傻子, 也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還是賭嚴昭不會當衆收拾他,酒過三巡之後, 居然借酒裝瘋,笑嘻嘻的跟坐在他旁邊的魏王嚴晧說:“三弟!你不知道吧,原本父皇想為我向姚相提親的, 我還為了這個,特意去瞧過姚相的千金、也就是現在的皇後娘娘呢!”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殿中雖有歌舞在演,坐在左近的潞王和淄王卻都聽見了, 頓時臉色一變。

“皇兄什麽時候能改了這吹牛的毛病?”嚴晧小小年紀,卻處變不驚,一臉平淡的說,“你以為我不出門就不知道麽?那次明明是你的馬沖撞了相府車駕,還驚着了魏國夫人,父皇為此斥責你幾句,你心中不服,卻把氣撒在我頭上,将我好一頓打……”

嚴煦萬萬沒想到一句話引出這筆舊賬,他早忘了自己打嚴晧是什麽時候,見兩位王叔聽了嚴晧的話,都皺眉看自己,趕緊打斷嚴晧:“你少誇大!什麽好一頓打?就你這紙糊的身體,碰一下就倒,還經得住我打?”

嚴晧贊同的點頭:“确實經不住,所以後來我在東宮住了一個月才養好傷。”

嚴煦氣的提高音量:“你別胡說!哪有那麽嚴重?”

他這一高聲,首座的帝後二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嚴昭叫歌舞停下,問道:“怎麽了?好好兒的,二弟怎麽臉都紅了?”

嚴煦哼道:“勞陛下過問,沒什麽事,就是多喝了幾杯酒。”

“臣弟也覺得二皇兄喝多了,竟連将臣弟打傷、養了許久的事都不承認了。”嚴晧說着話向嚴昭行了一禮,“請容臣弟陪二皇兄出去吹吹風醒醒酒。”

嚴昭點點頭:“去吧。”又示意夏典跟着。

嚴煦見這兄弟兩個一唱一和,冷笑一聲,起身甩袖走了。嚴晧和夏典等人很快跟着出去,殿內又恢複之前其樂融融的氣氛,直到宴席結束,這兄弟倆也沒回來。

“秦王殿下出去吹了風,更不舒服,魏王殿下已經送他回去休息了。”夏典回來如是禀報。

嚴昭便道:“幸虧三弟懂事,不計前嫌,還知道照顧兄長。”

幾位藩王聽了齊齊誇贊嚴晧,又拍嚴昭馬屁,說都是他這位長兄教導的好,魏王才會如此。

嚴昭謙遜一笑,說了句應該的,便令夏典帶人送諸位藩王、王妃和世子出宮,自己也帶着姚白栀退席,離開飛香殿。

“嚴煦到底怎麽鬧了?你還不讓人告訴我?”嚴昭坐在禦辇上以後,才問姚白栀。

姚白栀跟他并排坐着,感覺有點累,便靠在椅背上,懶洋洋說:“也沒什麽,就說先帝跟我爹提親,本來提的是他,他還去瞧過我——實際上他根本沒瞧見,因為我躲在夫人身後了。”

嚴昭一聽這話果然如她預料一般的大怒,姚白栀趕緊伸手按住他肌肉繃緊的手臂,笑道:“你先別生氣,魏王把這話岔過去了……”她學了一遍嚴晧的話,“我一直以為他不善言辭的,沒想到随便幾句話,就把秦王擠兌的變色了。”

嚴昭沉默了一會兒,肌肉才漸漸放松下來,低聲道:“別的事還罷了,他敢這般影射你,絕不能輕饒。”說着揚聲叫人,“夏典!秦王于宮宴上醉酒失态、出言不遜,着即裁減兩縣封地,以儆效尤!”

夏典應了一聲,就去找值班的翰林學士傳話,讓他們拟旨了。

嚴煦自作自受,姚白栀當然不會給他求情,之前在宮宴上沒叫告訴嚴昭,也不過是不想在藩王們面前鬧開,影響這次宮宴罷了。

不過這禦辇走着走着,怎麽好像走迷路了?“這是去哪兒?”她坐直了四下看看,問道。

嚴昭臉上終于露出點笑容來:“今日中秋月圓,該登高賞月的,我們去臨波閣。”

臨波閣顧名思義,是一座建在水邊的樓閣,嚴昭提前打發人在樓上平臺做了布置,等兩人上去時,那裏已經挂好宮燈、擺好瓜果,鋪上錦墊氈毯了。

此時月亮正好升到東南高處,皎皎清輝遍灑大地,令樓下遠近景物都清晰可辨。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月亮就是一面鏡子。”姚白栀望着那輪明月,突然開口問嚴昭。

嚴昭有點懵:“什麽鏡子?”

“一面反射日光的鏡子啊!”她拿起一個蘋果放在中間,又揀了一粒葡萄和一個李子分別放在兩邊,“假如我們就在這蘋果上,葡萄就是月亮,太陽就是李子,當太陽沉到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時,月亮正好升起來,它的一部分光照到了月亮上,月亮把光反照到蘋果上,不就是月光了嘛!”

嚴昭覺得很有趣,“我還真沒這麽想過,不過你這想法很有意思。那麽說,月亮上是沒有月宮,也沒有嫦娥玉兔了?”

姚白栀想了想,笑道:“現在可能沒有,但以後也許會有。”她記得是有過什麽嫦娥號玉兔號月球探測器的呢!

想到這裏,她忽然有點想念現代,就又擡頭看了一眼月亮——這月亮跟現代的月亮并沒有什麽區別,不論是現代的還是古代的,中國的還是外國的,月亮始終是月亮,它的陰晴圓缺,始終與人的悲歡離合無關。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她低低念了一句。

嚴昭倒了杯熱茶送到她手上,聽見這句詩,察覺她情緒似乎有些低落,便笑着接道:“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姚白栀捧着茶暖手,聽了先是一愣,腦子裏轉了轉,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念的詩是李白《把酒問月》中的一句,感慨的是明月亘古如斯,人生卻極為短暫,在她自己,另有一層穿梭千年,見的是一個月亮,人生卻徹底颠覆改變的嘆息。

而嚴昭對的這一句是李白另一首詩,前後文姚白栀有點忘記了,但只從這句詩的字面含義,也能聽出嚴昭意含勸慰激勵。

是啊,事已至此,何必顧影自憐?別人人生都只有一次,不管活了多久,死了就是死了,她還能換到另一個空間時間再活一次,已經是賺到了。畢竟活着就有無限可能,千百年來都只能被渺小人類仰望的明月,不是也被人登上去留下腳印了嗎?

人類從零起步、科技革命才多少年,就實現了上青天攬明月的創舉?!

而她,穿越不久,就已經坐到了皇後的位子上,起點這麽高,更該好好規劃,既過好自己這一生,也真正做些有意義的事才對呀!

想到這裏,她一笑答道:“我寄愁心與明月。”行啦,聽你的,不想那麽多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嚴昭見她眉目舒展,放下心來,舉起杯,“莫使金樽空對月。”

姚白栀與他碰了碰茶杯,笑道:“說得好!恭喜陛下在本次中秋對詩會順利勝出。”

嚴昭放下茶杯,順杆就爬的伸出手:“勝出的獎品呢?”

姚白栀作勢想了想,側頭問道:“獎你一頓夜宵怎麽樣?”

“夜宵?”嚴昭眼睛一亮,“我猜猜,仲秋之夜,散了宴席,合該來碗清粥,配着小菜暖暖的吃下去,才好入眠。”

“我真懷疑你有只眼睛留在了廚房。”

嚴昭莞爾,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走吧,回去領皇後娘娘的賞。”

姚白栀也忍不住笑,扶着他的手站起身,嚴昭就勢握住她的手,一直扶着她下了樓上了禦辇都沒松開。等到姚白栀往回抽時,他還若無其事的解釋:“你手有點冷,不用幫你多暖一會兒麽?”

姚白栀:“……不用。”

嚴昭為着長遠打算,默默合攏掌心,沒敢再多話。

回到坤泰殿,兩人更衣洗手洗臉之後,對坐着吃了姚白栀叫人預備的夜宵,又随便聊了幾句,就到了就寝時間。

“那個……”嚴昭起了個頭,看看四周,又停下來,擺手叫人都退下,才低聲跟姚白栀說,“之前忘了這一條,逢年過節、初一十五,我們還是應該宿在一處,不然……”

姚白栀早看出他今天不想走,而且她自己也覺得中秋節帝後各自睡在各自的寝殿,難免令人猜疑,更不用說他們新婚才沒幾天,要真是太泾渭分明,恐怕丞相爹第一個心裏犯嘀咕。

就點點頭說:“我明白。”

嚴昭如釋重負,欣喜的叫人進來服侍,姚白栀假裝沒留意他那些情緒,帶着松風去了淨房。收拾好出來時,意外的發現他竟然還沒就寝,而是拿着本書坐在榻上心不在焉的看,不由奇怪:“你怎麽不先睡?”

嚴昭道:“等一等你。”接着叫松風退下,等只剩他們兩個了,才委屈巴巴的低聲說,“皇後娘娘還沒指定床位,我不敢睡。”

姚白栀無語的看了他一會兒,到底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指偏殿,你去嗎?”

“如果是真的,那自然是不敢不去。”皇帝陛下繼續委屈巴巴。

姚白栀沒好氣的看他一眼,自己轉身走到床邊,爬上去到裏邊蓋好被子躺下,才背對着嚴昭說:“外面那一半是你今晚的床位。”

嚴昭立刻丢下書過去,光速上床放了帳子躺好,還順便讨價還價:“只有今晚麽?不能一直沿用?”

裏面那位皇後娘娘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就在嚴昭以為沒戲,要放棄此事另起話題時,皇後娘娘又突然發話了:“看你表現。”

作者有話要說: 嚴昭:所以我可以表現了?!!!

皇後娘娘:可以……等等,我說的不是那個表現!

嚴昭:那個表現是哪個表現?(充滿好學精神的)要不,皇後娘娘給我演示一下?

皇後娘娘:再見!

☆、留宿乾元殿

短短四個字, 卻讓嚴昭狂喜到難以置信——早就做好了要磨一輩子的準備,多問一句不過是玩笑的試探, 沒想到竟能從阿栀那裏得到回應!

始終背着蝸牛殼将自己藏在其中, 也将嚴昭拒之門外的她,終于蛻去一點外殼, 願意看看外面苦苦守候的他能帶給她什麽, 而非一味拒絕、不看不聽不理會。

這無疑是他們之間關系的巨大進步。

更讓嚴昭心潮起伏、興奮激動到難以入睡的是,這才是他們新婚第六天, 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像尋常夫妻那樣兩心相知、琴瑟和鳴, 從此相扶相攜、白頭到老了!

姚白栀可沒想那麽多, 經過小安回歸、與松風夜談和今晚的對詩後, 她确實有些想法改變了,但具體是怎麽變化的,接下來又怎樣, 她卻并沒有細想,也覺得不需要想, 順其自然就好了。所以說完那四個字,沒聽到嚴昭回答,她很快就身心放松的睡着了。

到早上自然睡醒時, 她慵懶的翻個身,剛要叫人,就驚奇的發現嚴昭竟然還在睡,他這是怎麽了?不用起床鍛煉吃早飯然後去見宰輔議政麽?今天十六不是假期呀!

不會是病了吧?姚白栀猶豫了一下, 還是悄悄伸出手,用掌心試了試嚴昭額頭的溫度,感覺他額頭還比自己掌心溫度低一點,正要收回,就見嚴昭睫毛顫動兩下、睜開了眼。

“早……”她有點尴尬的笑笑,縮回了手,“我看你沒起床,還以為你病了呢。”

嚴昭眼神裏還有點剛睡醒的迷茫:“什麽時辰了?”

姚白栀搖搖頭,揚聲叫人,見夏典跟在松風、于碧珊後面進來,先問時辰。

“回娘娘,剛辰時初刻。”

嚴昭宛如一個上班要遲到的人一樣,騰地坐起來,叫人服侍更衣。姚白栀偷笑了一會兒,也跟着起來,披了衣服,上前幫嚴昭穿衣。

嚴昭有點受寵若驚,但想想她昨晚的話,又覺得不意外,起晚了的那點兒慌張和窘迫,頓時消散無蹤,還美滋滋的開始跟姚白栀商量中午吃什麽。

“午膳等我回來一起吃。禦膳房包的蒸餃很不錯的,各種餡料都有,你喜歡喝湯,可以叫他們配個羊肉湯鍋一起吃。”

姚白栀很給面子的答應了,給他挂好玉佩就退到一邊,自己穿戴,然後去淨房梳洗,順便問松風:“怎麽夏典也不進來叫陛下起身?”

“夏常侍說,這兩日陛下在乾元殿睡得不香,不忍心叫,想讓陛下多睡一會兒,左右也不是大朝日。”

人精。姚白栀心中暗暗評價。

吃過早飯送走嚴昭,姚白栀也開始忙自己的工作,叫尚宮局統計整理宮人名冊,派人料理收拾飛香殿那邊宮宴使用的各種器皿和家居擺設,又有冬裝裁制一事需要提前計劃,等她終于忙完坐下來喝杯茶時,嚴昭竟然已經議政結束,回來吃飯了。

兩人交流了一下各自的工作,嚴昭說了新收到的某地大豐收的好消息,也提及西北突然早降大雪,恐怕邊境又要不太平。姚白栀對這些地方都不是很有概念,聽的有點糊塗,問嚴昭有沒有地圖可以看,嚴昭就約了她下午去乾元殿看本朝疆域圖,順便聊聊乾元殿的內部裝飾方案。

有商有量、有來有往,帝後新婚生活就這麽有滋有味的過了下去。

轉眼到了九月,這天姚白栀終于确定了內教坊司的裁員名單,聽楚林問重陽節給皇親國戚府邸的賞賜時,才突然發現,自從她告訴小安有另一個自己和它繼續快穿了以後,小安竟然就再沒出現過。

它不會是能源用盡了吧?試着在心裏叫了幾次小安,也沒應答,姚白栀對此無能為力,也就抛到腦後,沒再多想。

傍晚嚴昭過來,她把名單給他過目,嚴昭随便翻了翻,說:“你辦事我放心,就這樣吧。”

“還有一事,乾元殿那邊兒,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姚白栀暗示賴在自己床外側睡了半個多月的嚴昭該回去了,“明日陛下去驗收一下吧?”

嚴昭欣然同意,第二天就和姚白栀一起去看她親自為自己布置的寝殿,“果然經了皇後的手就是不一樣,處處都透着鮮活氣兒。”嚴昭連聲稱贊,“這才是個能住人的屋子嘛!”

“陛下既然滿意,是不是……”

姚白栀話沒說完,就被嚴昭打斷了:“滿意,當然滿意!不如今晚我們就住在這裏吧?你進宮以後,還沒在乾元殿留宿過呢!”

“……”趕人居然還把自己搭上了!

不過自己布置的屋子,總歸是她喜歡的風格,當然也想住一住試試,再者,這些天倆人一起睡,也就是各蓋各的被子純聊天,然後就睡了,知道嚴昭不會輕舉妄動,姚白栀就沒反對。

她現在還挺習慣身邊有個人睡的,主要嚴昭睡相很好,也不打呼嚕也沒磨牙說夢話的毛病,只有一次,他做了噩夢,叫着她的名字驚醒。

姚白栀被他的聲音驚醒,還有點迷糊,就睡眼朦胧的說了一句:“我在呢。”

嚴昭聽見,轉頭看着她又顫顫叫了一聲:“阿栀?”

“嗯。”姚白栀應了一聲,也清醒了一點,坐起來伸出手握住嚴昭還在顫抖的手指,那一瞬間她突然真切感受到他的痛苦,心裏一軟,柔聲道,“我在呢,沒事,睡吧。”

嚴昭立刻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在漆黑的帳子裏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聽話的躺下去,手卻怎麽也不肯松開。

姚白栀便任他拉着手,躺回去睡了。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後來嚴昭睡着了沒有,因為第二天早上起來,兩人誰都沒提這件事,一齊假裝失憶,好像根本沒發生過似的。

之後也确實沒再發生過這事,所以當姚白栀在乾元殿屬于皇帝的這張大床上被驚醒時,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嚴昭對這個地方有陰影。

她心中嘆息着撐起身體,伸手去推還在噩夢中掙紮的嚴昭,“陛下?醒醒,陛下?”

嚴昭卻像是魇住了醒不過來,仍在喃喃呼喚着“阿栀,不要,不要離開我”。姚白栀幹脆坐起來,湊到嚴昭旁邊,伸手去拍他的臉,又仗着內寝無人值夜,開始直呼皇帝陛下大名。

“嚴昭,嚴昭!起來啦!上朝遲到了!”

這句話彷佛魔咒一樣,嚴昭聽見,本來僵直的腿突然踢了踢,人也醒了過來。

這時距離他們入睡大概沒過多久,外面小幾上的燈還亮着,暗夜裏的這點光線,正好足以讓姚白栀看到嚴昭睜眼瞬間,眼角落下的兩滴淚。

她不由怔住,一時心情十分複雜。

嚴昭自噩夢中驚醒,看見她就坐在身旁,一只手還搭在自己臉邊,恍惚以為還在另一重夢中,當即坐起身将這個無數次在夢中決絕而去的人擁進了懷裏。

“阿栀!”他緊緊擁抱着懷中纖細卻溫暖的人,聲音破碎而充滿痛楚,“別離開我,好麽?”

姚白栀突然被他抱住,回神時本能掙紮,卻被抱得更緊,又聽見這麽一句,想推開他的手就僵了僵,轉而伸到嚴昭背後,輕輕拍撫安慰:“我在這裏呢,只是夢而已。”

嚴昭埋首在她發間,聞着發絲上淡淡的香味,聽着她軟語安慰,終于漸漸回神,意識到自己并非在夢中,卻并不想放開懷中的人。

“那你能答應我,永遠不離開麽?”他低聲問。

“我能去哪呀?”姚白栀聲音裏帶着笑意,“放心吧。”

可是嚴昭就想要一個承諾,他後退一點,雙手扶着姚白栀的肩,低頭抵住她額頭,與她四目對視:“所以你答應我了,再也不離開我。”

姚白栀略有些猶疑,目光随之閃躲,嚴昭心中一涼,那點涼意随即傳遍全身,讓他不由自主的顫抖。他無法控制也無力支持,幹脆松開手,讓自己仰倒在床上。

姚白栀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趕緊低頭問:“你怎麽了?”見他緊閉雙眼不答,又叫他的名字,“嚴昭?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

“你叫我什麽?”嚴昭突然睜開眼睛,問。

姚白栀再次吓了一跳,剛想開口解釋,方才還閉眼裝死的人忽然又活了,她也不知那人是怎麽動作的,總之她剛覺得又被嚴昭抱住,下一秒就躺倒在床,身上還壓了個大概已經被噩夢吓到精神失常的男人。

“你幹嘛?”她繃着臉問。

嚴昭不答,只盯着她問:“你剛剛叫我什麽?”

“叫你什麽,叫你嚴昭不行嗎?”姚白栀還以為皇帝陛下聽不得別人叫他名字,有點生氣的說,“誰叫你……”

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因為“精神失常”的皇帝陛下膽大包天,竟然沒事先得到書面允許就吻住了皇後娘娘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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