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落水

羿寧剛上樓就看見了燕煊,慵懶的倚在樓梯的欄杆上,擡起眼皮盯着他看。

像條沒骨頭的懶蛇。

“回來這麽晚?”

唔,懶蛇的語氣不太好。

看着“興師問罪”似的燕煊,羿寧忍住笑意,說道:“路上買吃的,耽誤了些時辰。”

一聽他說起這個,甘兒立刻告狀道:“都是小白,賴在糕點攤前不肯走,所以我們才回來晚了。”

燕煊冷飕飕地看過去,小白有些腿軟,極力辯解道:“俺餓了嘛!俺都保護上仙一整天了,吃點東西咋了。”

“不怪他,他還在長身體。”羿寧幫忙說話,那麽小白應當就不會挨揍了。

燕煊瞥他一眼,說道:“你吃過了?”

“沒……”對上這樣的目光,羿寧沒來由的有些心虛,解釋道:“我中午吃多了,現在不是很餓。”

燕煊拉過他的手腕,掌心涼涼的,羿寧想躲,卻被拉得更緊。

“跑什麽,”他稍稍用力,把羿寧扯到身邊,又故作若無其事道:“我身上還有味道麽?”

酒香散去,羿寧仔細聞了聞,搖搖頭道:“沒有。”

燕煊松了口氣,把他輕輕攬住,說道:“去街上吃點東西吧。”

他最近,總是這樣自然而然地攬住自己。羿寧眉頭微蹙,腦海裏浮現出從前在明光宗時,牧子朗和許樂安似乎也是如此勾肩搭背。

或許,朋友之間就是這樣?

“甘兒,你們自己去玩。”燕煊朝他們随意地擺擺手,聽到羿寧疑惑道:“幹嘛不一起?”

“我嫌煩。”燕煊低聲湊在他耳邊道,“上仙不這麽覺得嗎?”

如此月色,處處燈火搖曳,豈能讓甘兒和小白浪費了好氛圍。

羿寧倒是覺得他們兩個頗為有趣,人多熱鬧,但是也沒再堅持。

以前一個人在雲清山獨處慣了,從未想過他也會有這麽多朋友的一天。

兩人順着街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穿行。

叫賣聲,調笑聲,孩子哭鬧聲。

炊餅香,草木香,街頭茶攤香。

人間煙火,便是如此了。

羿寧擡頭看向燕煊的側臉,被四周明黃的夜燈照亮,有些冷硬野氣的五官變得柔和許多。

說到底,魔尊在成為魔尊前,也是個孩子。

“上仙,”像是察覺到羿寧的目光,燕煊挑了挑眉,“想吃什麽?”

羿寧有些無奈道:“我不是很餓。”

“不餓也得吃東西。”燕煊在蜜餞攤子前站定,輕輕拿起一塊楊桃蜜餞,對攤主道:“要三兩銀錢的。”

羿寧按住他的手道:“我不是很想吃。”

聞言,燕煊挑出一顆不知是什麽的果脯,輕輕塞進羿寧的嘴裏。甜滋滋,軟糯糯,帶着果肉的香氣。

随後低頭繼續挑着完整好看的果脯放進紙包,嘴上淡淡道:“你不是喜歡吃甜的麽。”

“我什麽時候說過……”羿寧眼睛微微睜大,他辟谷前确實喜歡吃甜食,但這點,怕是連相處九年的宮修賢都不知曉。

燕煊把盛着蜜餞的紙包扔給他,說道:“猜的。”

羿寧喜歡吃冰糖,喜歡吃水果,不喜歡吃膩,不愛吃肉。

好記得很。

“是麽……”羿寧看着他走在身前,又垂眼看向手中滿滿當當盛着各式蜜餞的紙包,心頭湧上一陣暖意。

他們緩緩地走着,仿佛時間都流淌慢了些,不知何時,已然走出了喧鬧的人群,走到了江邊。

波光粼粼,江岸被遠處的燈火照成一副畫卷。羿寧第一次見到這樣充滿煙火氣的景色,也是第一次,身處在這人間煙火中。

“喂,”燕煊臉色稍顯不自然,突然道,“今天是南柯澤的燈會,要放花燈麽?”

羿寧怔住,他低頭看去,燕煊的手心不知何時多出來一盞漂亮的水青色花燈。

他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那盞柳如庚面帶笑意提着的豔粉色花燈,羿寧眉頭微蹙,撇開臉道:“不了,我不喜歡。”

察覺到他的排斥,燕煊忽的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輕不重的力道,帶着絲固執地道:“就放一盞。”

羿寧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可他實在不願再回想起那些事了。

“這盞,是我的。”燕煊盯着他,無比認真道。

“是我給你的花燈。”

“別人給不了你的,我可以給。”

羿寧望向他的眼睛,被花燈染上淡淡的金色,目光灼如繁星,他忽然心髒停跳了一瞬,指尖微微發顫,如同整個人墜入幻夢中。

“你叫我出來,就為了這個。”羿寧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他輕輕掙開燕煊的手,淡聲道。

燕煊手上還提着那盞花燈,眼底恍惚茫然,沒有出聲回答羿寧的話。

“抱歉,我不喜歡。”羿寧覺得自己有必要說些什麽,可是對上燕煊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表達,“我真的不喜歡。”

他承認,柳如庚的目的确實達到了。

他看到花燈,就會想起宮修賢,和站在宮修賢身側的柳如庚。

遠處傳來兒童嬉戲聲,天地寧靜自然。

燕煊沉默半晌,從羿寧臉上挪開目光。猛然伸手将那水青色花燈發洩般的扔在了水中。

剎那間,水花四濺,花燈內的燭火被吞進江流,眨眼便熄滅成煙,卷入波濤。

羿寧愣住,他沒想到他會這麽做,以為他生氣了,剛想開口解釋,燕煊卻沒有再看那花燈一眼,只是低低道:“走吧,回去吃東西。”

他沒有生氣。

可為什麽,羿寧卻覺得心慌。

“燕煊。”他開口叫他的名字,頓了頓,又道:“別生氣。”

燕煊沒有回頭,也沒有答他的話,自顧自地走在前面。

宮修賢和柳如庚的錯,他不應該将其禍及燕煊,還如此糟蹋他的……心意。

羿寧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微微蜷起,他扭頭看向江面上那盞飄搖沉浮的水青色花燈,湧上來個半生中最出格的念頭。

他小心地趟進水中朝那花燈走過去,花燈被他身前帶來的波浪推遠。

只差一點……就能夠到了。

深秋之際,江水冷得如墜冰窟。

若是他有法力,只消施個咒便能拿到那花燈。

江底淤泥濕滑,羿寧伸出手去,終于碰到了那花燈,卻沒成想忽然腳下踩空,整個人被卷進波濤裏。

只片刻,他聽到耳邊“撲通”落水的聲音,一雙有力的手帶着怒氣将他拽進懷裏。

“你瘋了?”燕煊緊緊摟着他的腰,把他帶到岸上,“想死就告訴我,我一刀殺了你更痛快!”

晚風吹拂,渾身濕漉漉的,幾乎要冷透骨頭。

被他如此惱怒地罵,羿寧垂下頭去,把那已經軟塌的花燈遞還給他。

“我不想死。”

水青色的花燈,水青色的衣袖,發絲滴落下水珠,羿寧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模樣。

“但我更不想糟蹋你的心意。對不起。”

晚風吹過,月光披拂。羿寧的目光執着而堅定。

燕煊看着他手心裏那花燈,目光頓住,喉頭突然什麽都說不出了,兩個人面對面地站着,良久,燕煊沉沉罵了一句

“蠢貨。”

他脫下外衣,扔在羿寧懷裏。

裹着燕煊的外衣,身上終于暖和些,燕煊伸手攬住他,溫熱的體溫讓羿寧的四肢從麻木中恢複過來。

“不想要扔了便是,撿什麽撿,本就是随便買來玩的。”燕煊用自己的衣服給羿寧擦幹頭發,低頭時,還能看到羿寧眼睫上挂的水珠,輕輕顫着,估計是真的冷着了。

他該拿羿寧如何是好。

明明該是清冷孤傲的人,卻總做傻事。只要相處久了,便會發現,羿寧根本不是外人眼中那般無情無欲,他也會有愛吃的東西,也會向往喧鬧的人群。

他們為羿寧渡上神格,架上仙骨,卻不允許他堕落凡塵。

“滾過來,凍病了自己去買藥。”燕煊深深呼出一口氣,把他扯進懷裏。

羿寧倏忽輕笑了一聲,引過燕煊的目光。

“笑什麽呢……”燕煊懷疑他被凍傻了,不然怎麽做出這樣的傻事來。

羿寧低下頭,看着手上的濕軟的花燈,說道:“你以為我喜歡水青色是嗎?”

他倒是不知道燕煊會細心至此。

羿寧确實喜歡水青色,衣服,擺設,劍穗都是水青色。

燕煊懶得理他,剛剛的事情着實将他氣得不輕,心髒都吊了起來。

兩個人互相攙扶着回去,岸邊留下一串串洇濕的腳印。

“你真是魔尊嗎?”

“廢話。”

“魔尊怎麽會喜歡放花燈。”

“你管得着嗎?”

“魔尊大人生氣了?”

“……給我閉嘴。”

“唔。”

回到酒樓裏時,燕煊和羿寧都冷的要命,指尖快要凝成冰似的。

一杯熱茶下肚,臉色才緩和下來。

魔修皮糙肉厚,功法護體,燕煊倒是沒什麽事,羿寧捂着茶碗,身上久久都是冷的。

“尊主,你們去做什麽了啊。”甘兒好奇地看着,又給羿寧續上一杯熱茶。

燕煊臉色不大好看地道:“去救了個蠢貨。”

某“蠢貨”神色自若地喝了口茶,說道:“被蠢貨救了。”

甘兒:?

感覺哪裏不對但是不敢說。

幸好小白不知道又發現了什麽好吃的,跑過來把甘兒拉走了。

房間裏,只剩下了羿寧和燕煊。

“時辰不早,尊主晚上住在這嗎?”他們進來時,可看到這莺歌樓的雅間裏,擺着張床榻。

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燕煊拄着下巴看他,臉色還是沉沉的,不怎麽高興的樣子:“你想住哪?”

茶有些燙,羿寧微微眯了眯眼,四肢百骸終于回暖:“我住哪裏都可以。”

既然展家找不到掌門的下落,那他也沒必要在南柯澤久留,明天清早就啓程去其他地方找一找。

“那就住這。”燕煊說着,走到床榻前把被褥鋪展開,又像想到什麽似的,露出笑意來道:“上次的情根似乎還未除掉吧,正好上仙同我睡在一起,沒準這情根第二天就除掉了。”

聽到他的話,羿寧被熱茶嗆了喉嚨,神色微滞地看着他道:“不,不必吧。”

“不必?難道你想被宮修賢操控然後殺了我?”燕煊故意感慨一聲道:“今天真是救了個白眼狼。”

羿寧:……

什麽事都能叫他這張嘴說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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