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part ten

不知道那位老海皇有沒有教育過自己這位小兒子,不要随随便便把一個惡魔護在懷裏,尤其是海巫。

雖然可以理解這樣做是出于想試探她的目的,但也實在太危險,畢竟這個動作太方便她下手了。

萬幸的是,自己并不是烏蘇拉,對海洋之心也沒有那麽無法自拔的渴望。不然她早就該趁此機會直接挖出對方的心髒,得意洋洋地将自己加冕為新任海神了。

柏妮絲這麽暗自感嘆着,同時透過對方肩頭漂浮的白金發絲,看到那些正接二連三從海溝裏爬出來的詭異怪物。

它們有着一張跟骷髅差不多模樣的臉孔,凸起的脊骨上,每一節都長着鋒利的銳刺,身軀怪異而畸形。從構造來看,這群怪物與其說是由海洋生物變異而來,倒更像是用那些沉船裏的人類屍體和不知名蟲子一起胡亂拼湊出的四不像。

“又是變異體?”柏妮絲托起手,幽綠光絲瞬息生長。

“不太像。”蒂亞戈仔細審視過周圍越發逼近的怪物,薄冰漸漸從半透明的銀藍尾鳍下朝外蔓延,“這些不是海洋生物,應該是用魔力飼育起來的仆從。”

“這樣啊。”

那就相對會比較麻煩了,因為這種生物純粹是靠主人的魔力存活——就像蒂亞戈的潮靈傳信使——那就意味着,在徹底殺掉它們的主人之前,這群怪物都是不死不滅的。

柏妮絲扯下嘴角,動作利落地游避開面前直撲而來的兩個怪物。大量光絲纏繞上它們的軀幹,自發勒緊目标的脖頸,穿透空空如也的胸腔。

她回頭,并不意外地看到在經歷了短暫休克後,那些怪物便再次開始恢複了行動力。

看來普通的絞殺确實不起作用,得用別的方式。柏妮絲試着催動更高階的魔力來找到并且切斷它們與飼主之間的聯系,這是烏蘇拉以前慣用的辦法。然而還沒等她凝聚起足夠的魔力,卻被手臂上烙印自隕罪園的光明禁制給燙得顫抖一下。

她不能使用任何高階魔法,這是違反假釋期條例的。

回想起這點後,看着那幾頭已經将光絲咬斷,調轉方向朝她兇狠吼叫着圍攻過來的怪物,柏妮絲第無數次想對這個禽獸不如的世界豎起中指。

好在打群架這種事,她向來是專業的。

柔韌細絲收凝成一把鯨魚骨刃握在手中,柏妮絲看準時機側身躲過迎面而來的襲擊,轉動手腕幹脆利落地用骨刃斬斷怪物的頭顱,割開它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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礁石般粗粝的皮膚下,整個怪物的軀體都是空的。

沒有心髒,沒有魔髓,沒有血液,什麽都沒有,只是一副空蕩蕩卻殺傷力極強的軀殼。

它們複原的速度快得驚人,柏妮絲根本沒有猶豫的時間,只能在盡可能快地将它們全都解決掉後,再催動魔力将海水逐漸聚集成一個漩渦,把那些還沒來得及複原的怪物全都卷旋進去。

大量泥沙海塵被這陣力量卷揚起來,整個海底一片暗淡灰蒙,連發光泡泡的光暈都被模糊成了一個個看不清輪廓的虛影,搖搖晃晃地挂在濃厚煙塵背後。

她的本意是想将它們全部扔回海溝以下,卻沒想到在漩渦即将成型的時刻,海溝裏卻再次湧出了大批新的怪物群,離她所在的地方僅僅只有幾步之遙。

柏妮絲咬咬牙,單手控制住面前的水漩渦,另一只手喚出無數翠綠光絲交錯成網,攔截在那些新出現的怪物面前。

這樣的阻擋只是暫時的,她必須在光網破裂前将……

還沒等她想完,細細密密的冰霜開始沿着紋路不斷凝結生長,很快化作一道厚實壁壘将它們與柏妮絲完全隔絕開。

更多的霜白融入到水漩渦裏,柏妮絲看着水流的旋轉速度像是被陡然按下了暫停鍵,連帶着那些怪物一起,被寒冰瞬間吞噬凝固成靜止不動的實體。

過多的寒冰讓海水溫度驟降到一個讓人不安的臨界值,柏妮絲收回控制水漩渦的手,能明顯感覺到在低溫的作用下,尚未凍結的海水變得鹽度更高,密度也更大,冰涼沉重地壓在全身。

胸前的魚鱗微微發着光,很快将這種不适的感覺從柏妮絲身上驅散開。

她看到蒂亞戈從一片寒氣缭繞的刺眼蒼白中游過來,周圍全是被驟然封凍住的無數怪物冰雕,有許多都還保持着準備進攻和掙紮的兇狠姿态。

“到這邊來。”他對柏妮絲說着,周圍的海水開始自發朝海溝的方向瘋狂倒湧而去,逆向的水流注入很快讓海溝內部出現輕微的震動以及開裂。

柏妮絲照做,看到那些所有沒來得及爬出海溝的怪物都被水流和壓力重新填埋回深淵以下。

然後是寒冰。

一層層,一寸寸,将整個海溝裂縫完全封死成墓穴。過于無暇的色彩,大片鋪開在深黑的海底環境裏,純白到冷酷。

做完這一切後,蒂亞戈垂下手,歪頭看向柏妮絲,嗓音依舊清穩,好像剛剛只是随便游了個泳那麽輕松:“沒事吧?”

“沒事啊。倒是看過這些家夥的尊容以後,我忽然對自己的審美水平自信了不少。”柏妮絲随口回答。

他笑笑:“那我們就進船吧。”

“好。”

盡管幽靈船外部看起來就跟個被完全蛀空的破爛鐵殼差不多,可裏面的構造卻依舊完整,甚至有種詭異的整潔。

海水的腐蝕效力似乎對船體內部不起作用,這裏依舊保持着它沉沒前的模樣。從天花板到花紋繁複的地毯,再到那些光滑柚木做成的隔離鑲板,和每隔幾步就出現在牆頂的黑鐵雕花壁挂燈,無一不是造型精致,溫情華貴。

這裏簡直和一艘新建的游輪沒什麽區別。

柏妮絲眨眨眼,緩緩吐出一串透明泡泡來确認自己的确還在水底,而不是翻個窗就直接空間轉移到了陸地上。

“我還以為這裏面早就該被海水泡壞了。”她湊近那些鋪刻着精細花紋的木質牆壁,伸手輕輕碰了碰。

一縷異彩立刻從她指尖觸摸過的地方閃爍而過。

“是幻術。”她很快反應過來,戒備地盯着周圍,“和實體融合後産生的效果。”

她剛說完,身後忽然傳來清晰的開門聲。

一個穿着條紋襯裙的女孩躲在半開的房門背後,像是非常好奇地朝他們望了一眼,然後很快就縮回黑暗裏不見了。

海底不可能有活人,剛剛那個小女孩只能是幻術或者靈識印象留下的殘影。

柏妮絲正想跟上去,卻被蒂亞戈伸手攔住。

“我先去。”

他說着,順水滑到那扇房門面前,輕輕推開它。一連串的發光泡泡漂浮進門後的世界,将裏面的一切都照亮。

和柏妮絲以為的不同,大門背後并不是什麽亡靈聚集的陰詭畫面,反而是一片極為開闊的空間。

面朝着他們的是一間坐落在柏油馬路旁邊的獨棟小屋,貝殼白是所有牆體的主要色彩,屋頂則是接近雨天的淺青灰色。

茂密的溫帶森林肆意生長在房屋背後,凝練深沉的綠意将視線裏的一切都烘托出一種油畫般的意境。

屋子的所有門窗都是緊閉着的,只有一角的窗簾輕微掀動了一下,緊接着是細微的腳步遠離聲。

和剛才那扇門一樣,這座小屋的大門也沒有上鎖。蒂亞戈只是輕輕碰到它的門把手,它就自動打開了。

裏面沒開燈,昏暗模糊的房間裏除了唱片機傳來的低柔音樂聲以外,沒有其他動靜。

陰影濃重的角落裏放着一張桌子,裝滿紅蘋果的竹籃放在桌面上。

柏妮絲走過去,歪頭看了看那張正不斷旋轉着的黑膠唱片,辨認出那上面寫着的是人類語言裏的英語:“老鷹之歌?”

她環視周圍一圈,思考幾秒:“這好像不是幽靈船弄出來的幻術。”

蒂亞戈點點頭:“這是人類死後留下來的靈識映像。越是深刻的情緒,能留存的時間就越長。”

她了然地啊一聲,緊接着發現幾個擺在唱片機旁的相框。

都是空的。

唯一有圖像的也已經非常模糊不清,完全看不出裏面的人到底長什麽樣,只能看到畫面左邊坐在秋千上的小小人影有幾分像剛才在門口偷偷張望的小女孩?。

柏妮絲試着用魔力将它複原,卻發現毫無用處。

她擡起的手臂懸停在空中片刻,又看了看那幾個放置在一旁的空白相框,很快反應過來:“這些畫面是被魔力抹去的,并不是真的一開始就什麽都沒有。”

蒂亞戈聽完她的話後,斂着眼神思索片刻,很快便意識到了什麽。

他來到窗戶邊,掀開那些沉重的織錦窗簾,蒼白幽冷的光芒立刻籠罩進來。

近距離觀察着這些森林的時候,蒂亞戈發現它們看起來沒有任何活着的氣息,甚至在在盯久了以後,一種被幽禁的壓抑感便越發清晰了起來。

在他即将伸手将面前那扇緊閉着的窗戶也一并打開的時候,一個細弱對的女孩聲音忽然傳來:“不要打開,它會發現的。”

柏妮絲幾乎是在這個聲音出現的同時便立刻轉身,幽綠光絲沿着手腕飛快纏繞而上:“嗨,我們正在找你呢,你……”

她還沒說完,女孩忽然臉色慘白地沖柏妮絲搖搖頭,渾濁的眼睛迷瞪瞪地望着她,本就輕細的聲音被壓得更低:“小聲些傑西卡,它們會聽到我們說話的。”

傑西卡?

柏妮絲挑了挑眉,打量對方幾秒後,并沒有否認,而是順着她的話回應到:“它們是什麽?在哪兒?”

女孩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拉起柏妮絲的手就朝屋子裏跑去。

柏妮絲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觸碰弄得有些不自在,本能想甩開卻又不得不忍住,只能跟着女孩跑到一間同樣拉着窗簾,光線昏暗的房間裏。

一路上,她看到許多挂在牆上的照片,和客廳的一樣幾乎都是空白或模糊的,甚至盯久了還會有種詭異的突兀。

緊接着,她還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細節。那就是這個屋子裏居然沒有鏡子,一面也沒有。

女孩拉着柏妮絲一路跑到屋子的第二層,站在椅子上将通往屋頂閣樓的隐形門費力推開,動作熟練地躲進閣樓,彎腰朝對方說:“快一點,它們到時間就會來抓我們的,快躲進來。”

柏妮絲剛想說它們要是來了才正好,蒂亞戈卻沖她微微搖頭,示意他們先按照女孩說的去做。

屋頂閣樓裏的空間不算多大,又因為堆放了太多雜物而顯得有些格外擁擠。

這裏到處都是掉了眼睛的布娃娃,被弄壞的發卡,少了一只手或者一條腿的陶土玩偶,沾滿灰塵的彩色玻璃球等等。

蒂亞戈拿起其中一個眼睛被挖掉的娃娃看了片刻,眉尖輕皺,轉頭看着整趴在菱格窗邊的女孩,湛藍眼瞳裏閃過一絲清晰的疑慮,卻又很快消弭開。

他将娃娃遞到女孩手上,俯身淺淺笑着,語氣柔和地說:“這是你的嗎?”

女孩用一種像是茫然又困惑的眼神注視了它一會兒,然後才慢吞吞點頭。

“它是誰送給你的?”

“傑西卡。”這次她倒是回答得很快。

“是她嗎?”蒂亞戈向柏妮絲伸了伸手,問。女孩坐在一片灰霾壓抑的冷光裏,像個死氣沉沉的木偶一樣點頭。

她将娃娃抱在手裏,眼中沒有半點清明亮光,只重複:“傑西卡。”

“那麽,傑西卡是黑色頭發嗎?”他又問。柏妮絲聽到他的話後,有些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關心這個。

女孩仔細想了想:“我不記得了。”

“傑西卡是長頭發嗎?”

“我不記得了。”

“她眼睛是什麽顏色?”

“我不記得了。”

漸漸地,柏妮絲發現随着女孩每重複一次她不記得的話,她手裏的娃娃就變得更加破舊,好像被什麽看不見的外力給一點點挑破,撕碎,最後凋零成一堆黑色灰燼落在她腳下。

甚至不止是她手裏的娃娃,還有許多被胡亂丢棄在閣樓裏的其他東西也開始變破,消失。

這種改變是逐漸發生的,很輕易就能被看到。可女孩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也沒有奇怪為什麽剛剛還在自己手裏的娃娃轉眼間就不見了。

蒂亞戈看着那些逐漸歸于虛無的塵埃,重新擡起頭,看着小女孩問:“傑西卡是誰?”

柏妮絲注意到此刻的女孩看起來似乎更呆滞了,整個人面無表情,僵直身體坐在飄窗臺上,一動不動地盯着某個空曠處,過分放空的眼睛裏有種吊詭的黑暗與空洞,仿佛正沉浸在另一個誰也無法看見的世界裏。

“我不記得了。”她最後重複。

随着女孩說出這句話,整個屋子裏的光線一下子變得更加灰暗脆弱。陰雲從遙遠的天際線侵占而來,它們越過坡峰,壓垮山脊,宛如暴雨将至那樣的聲勢浩大。

濃綠森林是包圍的牢籠,沉默而冷酷地注視着他們。

這個答案似乎完全在蒂亞戈的預料之中。

他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極為溫善地安慰說:“沒關系,不記得就算了。那你叫什麽名字?”

“艾比。”

“好,艾比,你剛剛一直在說的‘它們’是什麽?”

有風從屋外呼嘯而過,森林被吹拂成波瀾壯闊的翠海,到處都是樹葉摩擦的沙沙聲,還隐約夾雜着些許其他的雜音。

一聽到這個問題,艾比立刻顫抖着回神,神情畏懼地盯着窗外,整個人蜷縮在陰影裏,稚嫩嗓音細弱沙啞:“它們來了,它們來了……”

柏妮絲站在窗前,透過那些沾滿雨漬和泥沙印記的玻璃朝外看去,看到幾個身體透明如玻璃般的瘦長人型怪物正從那扇聯通着幽靈船內部的大門外走進來。

它們大概有兩三米那麽高,脊背佝偻着,臉上除了一張幾乎裂到耳根,長滿尖牙和時不時吐出觸須的嘴以外沒有任何其他五官,尖銳的前肢畸形到幾乎拖在地上,一時間很難分清它到底是在走路還是爬行。

來到屋子面前的時候,它的身體顏色開始改變,由一開始的透明無色變成了微微泛灰的貝殼白。色彩的充盈并沒有讓他變得好看多少,反而看起來更為令人作嘔。

“它們來了……”艾比抱着自己不住地顫抖呢喃,像是被恐懼逼迫到了極限,連聲音都開始變調,本就空洞的眼睛也變得更加渙散。

“不管是什麽東西創造出來這個玩意兒,我都得說,這審美實在太一言難盡了。”柏妮絲滿臉嫌惡地評價,“倒是……它們好像可以根據環境的色彩來改變自己身體的顏色。”

因為随着它不斷接近屋子,它身上的色彩也越來越和房租的外牆顏色接近,甚至連磚紋都在逐漸清晰和趨于一致。

“別擔心艾比,你不會有事的,沒有誰可以傷害你,我保證。”蒂亞戈說着,輕輕撫摸一下女孩的頭,嗓音裏透着種近乎空靈的悠遠嘆息,像是從時光盡頭傳來的那樣安谧。

柏妮絲很熟悉他這種音色,人魚們特有的催眠能力。

果然,艾比很快就不再那麽害怕,而是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想要叫出什麽人的名字,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外面那幾個醜東西就交給我吧。”

柏妮絲說着就要朝外走,卻被蒂亞戈叫住:“我們一起去。”

她本想說沒必要,但考慮到對方也許是對自己有所顧慮所以才會跟着,索性也就點頭答應到:“也好。”

離開閣樓後,還沒等柏妮絲開口問,蒂亞戈已經先主動說出了自己的發現:“這裏是艾比的靈識印象,她已經死去很久了。所有在死亡前産生的負面情緒都已經被幽靈船吸收,現在剩下來的都是她對于生前的美好記憶。”

“但是這些對幽靈船都是沒用的。”柏妮絲迅速接話的同時,已經動作輕快地漂浮向了一樓。

“沒錯,所以幽靈船在想盡辦法抹殺掉她的美好回憶,這樣才能化為己用。”

“那就是說,那些相框和娃娃都是她曾經對家人的記憶?”

“沒錯。那些東西毀壞甚至消失得越徹底,她就越記不清自己生前的事,也就越接近能被幽靈船吞噬的狀态。”

“所以,這個沒臉的怪物就是用來消耗她的記憶和制造恐懼的?”

“它是惡魇的一種,經常被一些以魂魄或夢境為食的惡魔飼育起來做捕獵者。”

他說完,面前的房門忽然被一股外力猛地破開。碎木片和被撬壞的金屬門鎖掉了一地,那頭透明的怪物弓着腰從門外探進來,張開的嘴裏有許多章魚腕足一樣的觸須。

一進入屋子裏,它的頭就變成了和屋內光線一樣的昏暗色彩,不仔細看就很難辨認出來。

“把它踢出去怎麽樣?”柏妮絲歪頭活動一下脖頸。

“不能更同意了。”

于是她迎面走上前,擡腿朝那張除了嘴就沒有其他東西的詭異怪臉狠狠踹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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