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Part twelve

直到被蒂亞戈拉着手,快速游/行在昏暗狹窄又惡魇遍布的船艙裏,柏妮絲才忽然回想起,似乎很久以前,他們倆也這樣一起逃跑過很多次。

只不過那時候,蒂亞戈還只是一條年幼懵懂的小人魚,每次都是柏妮絲把他從海族皇宮裏偷偷帶出去玩,而現在游在前面開路的卻是他。

想到這裏,一種澀重的愧疚感再次細細密密地湧現出來。

畢竟當初柏妮絲接近他是有目的的,更是因為烏蘇拉的指示。而蒂亞戈卻完全不知情,還真心實意地把她當成了唯一的朋友,直到……

她搖搖頭,掐斷接下來的回憶,自嘲似地感嘆自己居然還能感覺到歉意,看來是良心未泯。

“這邊。”蒂亞戈提醒,率先拐進面前的轉角走廊。

惡魇的軀體都是透明的,而且能根據環境顏色來改變自身的色彩,就跟變色龍一樣。原本柏妮絲還有些擔心該怎麽在弱光環境裏找到那些怪物,現在看看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寒冰沿着四周不斷蔓延瘋長,将所有隐匿在黑暗深水中的惡魇都凍凝出原形。

柏妮絲環視周圍,感覺他們就像是穿行在一條通往地獄的詭怪長廊裏。到處都是奇長枯瘦的利爪,被厚重白霜封裹得僵硬的畸形肢體,還有從口器裏生長出來宛如海葵一般的細長觸須。

大概是因為幽靈船的體型太過龐大的緣故,柏妮絲感覺他們已經在船艙裏游了好一會兒了,可眼前的路卻依舊沒有盡頭那樣地延伸着,七拐八拐如同一座沒有出路的迷宮。

再繞過兩個彎後,柏妮絲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連忙伸手虛碰了碰蒂亞戈的肩頭:“話說,我們繞了這麽久,是不是都沒見過剛才我們進來的地方或者往下層走的路?”

他回憶半秒後,很快點頭:“确實是。”

“這些東西都是幽靈船弄出來困住闖入者,順便拖延時間用的雜兵而已,必須得找到往下的路才行。”她說着,迅速凝起魔力彙聚在手,盡量避開那些被深厚寒冰封凍成僵硬雕塑的詭異臉孔,将掌心貼在船艙的牆根處。

和淡水結冰的狀态不同,海水因為鹽度高的緣故,冰點也要随之低一些。與此同時,過低的溫度還會将海水中的鹽分不斷解析出來,融進下層海水裏,讓越是深層的海水越難結冰,溫度也會随之越低。

因此,即使是在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當柏妮絲觸摸到那些冰面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被手上傳來的一陣近乎刺痛的冰冷給激得縮了縮。

幽綠的光暈層層擴散滲透開,很快将船體內部的構造全都探測了一遍。當魔力游走到第三層的某處時,柏妮絲能很明顯地感覺到有另一股力量正在不斷幹擾和抗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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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手後,她指着其中一個方向朝蒂亞戈說:“那個東西在這邊的第三……”

話音未落,更多的惡魇開始從各個通道的盡頭彙聚起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啞叫聲充斥在整個陰暗的海底,不斷朝他們逼近圍堵。

在看不見對方形體的情況下,寒冰能夠把它們從隐形狀态裏分離出來。可同時,這樣的方式也會将蒂亞戈和柏妮絲困在原地無法離開。

意識到這點後,蒂亞戈立即改變策略,不再只将那些惡魇簡單封鎖在冰層內,而是用神力把它們完全摧毀。

海水成為他無處不在的武器,僅僅擡手之間,無數尖銳冰棘便從四周瘋狂生長起來,宛如眨眼間就盛開遍地的萬千繁花,将那些看不見的透明怪物毫不留情地洞穿身軀,釘死在過道裏。

銀藍神力化作一柄修長精細的十字劍被他握在手中,極薄的雙側劍刃能夠輕易破開厚密水層造成的阻力,揮劈挑刺都靈活自如。

柏妮絲看着那一地裹着冷硬冰霜的殘破軀體碎片,突然覺得,單從幹架手法來看,蒂亞戈簡直比她這個反派還反派,跟他平時呈現出來的溫柔知性設定似乎特別相悖。

“那個東西在第三層是嗎?”他将十字劍調握在手,偏頭時,劍身上的冷璨流光映進眼底,明亮到鋒利。“是。”

“那就走吧。”

進入第三層後,周圍的環境就更加壓抑了,簡直和當年烏蘇拉的巢穴有得一拼。都是那樣的陰冷,死氣沉沉,不見光亮,跟座墳墓沒什麽區別。

魔力波動的來源就在走廊盡頭拐角的地方,一扇緊閉的實木大門背後。

柏妮絲試着推了推,明明沒用多大力氣,大門卻幾乎是立刻就朝裏打開了。

水流卷推而起的瞬間,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門內都是些什麽就被蒂亞戈一把攔護在身後。刺骨寒氣瞬發而出,将所有從門後飛出來的殘影都封凍成冰塊掉落在地。

柏妮絲探頭看了一眼,發現剛剛朝他們撲出來的那些影子竟然是許許多多的蝴蝶。只是現在,它們全都碎成了一片片凋零的殘骸,散折在四處。

大門徹底打開,門後呈現出來的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奢華會客廳,厚重的織錦帷幔在窗戶前低垂閉合着,整塊鋪開的獸皮地毯上繪制着許多造型精美的花木與精靈。巨幅油畫用黃金和寶石砌成的昂貴畫框固定在牆上,頂部吊燈垂綻如一連串盛開的風鈴花,紅木桌椅整齊有序地擺放在中央,上面擺放着一只裝滿鮮紅蘋果的銀盤。

要是單從這間屋子裏的各類珍寶來說的話,它們顯然都是柏妮絲很喜歡的類型。而且在不斷收集了許多各式各樣的寶物以後,她也已經能夠輕易分辨出一件珠寶品質的高低。

所以她掃一眼就可以完全确認,這間屋子裏的每件東西都是上品。

意識到這點後,柏妮絲不由得有些好奇這個屋子的原本主人是誰,同時也忍不住有些惆悵。畢竟自己曾經也是有過這麽一屋子漂亮珍寶的,可惜自從她被抓進隕罪園後,海巫的巢穴估計早就被仇恨她的人魚族給掀個底朝天了,自然更不用談她之前的那些寶貝收藏。

“我一直在猜,究竟天使警衛處會讓哪些海族來這裏……”

一個帶着莫名喟嘆意味的陌生女音忽然從房間陰影裏傳來:“但我沒想到,竟然會是你們兩位。”

頭戴王冠的高挑女人從陰影裏一步步走出來,提起深紅如血的裙擺屈膝致禮:“見到您是我的畢生榮幸,海神冕下,還有……海巫小姐。”

她說着,擡起頭朝柏妮絲有些詭異地笑了笑,眼底神情深淺難測。

大概是因為對方的樣貌和剛才外面的那些玩意兒實在相差太多,所以柏妮絲在見到她的時候下意識就有些怔愣。緊接着,她将目光落在女人胸前那串造型別致搶眼的藍寶石項鏈上,立刻回憶起了她的身份:“你是馬其頓國的王後。”

那個指使西多羅夫去森林裏殺死已經逃走的公主,還要他把心髒帶回來作為證據,最後甚至直接決定要用心髒做晚餐的變态?

柏妮絲有些驚愕地上下打量着對方,又反複看了看那串寶石項鏈和她頭頂的王冠,确信自己沒有認錯。

要知道,雖然她對其他東西的記憶能力實在乏善可陳,但是對珍貴寶石的記性絕對是頂級的,尤其是喜歡但又沒有收藏到手的那種。

然而很快,柏妮絲又反應過來,皺起眉尖用翠綠的眼瞳審視地盯着對方:“不對,你只是用了她的樣子,你是鏡像投影出來的。”

“海巫小姐眼力不錯。”她笑起來,表情裏有種非人的僵硬感,看起來甚至有些怪異,“我确實只是借用一下她的外貌而已。不過也沒關系,反正這張臉原來的主人早就已經腐爛成一堆白骨,誰用這副樣子都無所謂了吧。”

“那你好歹也用這種心态給你外面的那些手下們一起搞搞樣子啊。”柏妮絲擡手朝身後的大門指了指,頗為認真地建議到,“長得肢體不協調也就算了,連個齊全的五官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它們在學會直立行走以前,全是靠臉貼在地上來摩擦前進的。”

王後漠然地看着她:“那海巫小姐又是靠什麽從隕罪園裏出來的呢?我還以為,您會和您當初的偉大壯舉一起永遠被囚/禁在那座空中監獄呢,卻沒想到今天還能再見到。想想真是讓人驚訝啊,是吧,海神冕下?”

柏妮絲張了張嘴,還沒說出什麽回應的話,卻聽見蒂亞戈語調平淡地回答到:“就是我下的令,有什麽好驚訝的。”

她愣一下,轉頭看到他擡起手中的十字劍,朝那些遮掩着窗戶的沉重帷幔輕盈一挑。厚實絲錦宛如薄紙般被輕易撕破開,一面巨大的落地銅鏡随之顯露出來。

它幾乎有半面牆那麽大,整個鏡框從上至下雕刻着無數荊棘、垂死的玫瑰與夜莺,還有扭曲畸形的白骨。即使正對着整個房間,光滑平整的鏡面上也沒有映照出任何屋子裏的東西,只有許多雜亂的光影在不斷渦動盤旋。

原來是那面鏡子。

柏妮絲回想起來,當初馬其頓國的王後在被處死之前,反複辯解自己是被魔鏡裏的惡魔給蠱惑才會做出這些事。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還将自己是如何得到這面魔鏡,以及鏡子的每一處細節和鏡中靈的召喚方式都坦白了出來。

但經過搜查,整個王宮裏都沒有那面所謂的魔鏡。元老院認定那只是王後妄圖洗刷罪行的謊言,當即就宣判了她死刑。

沒想到,控制着幽靈船的惡魔竟然是它。

“那麽,自己跟我們走,還是我們帶你走。”蒂亞戈神情不變地直視着對方,“選吧。”

魔鏡若有所思地注視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剛剛那句“就是我下的令”到底是真是假。

但很快,她又笑起來:“或許,該做選擇的不是我吧?”

說着,鏡子裏的畫面忽然由一片混亂轉變到了海上。

天空灰霾低垂,深藍近黑的海面上漂浮着一艘白色游艇,甲板和圍欄上擠滿了呼救的人群。不斷有變異體從洶湧咆哮的海浪裏鑽出來,張嘴對着孤立無援的游艇,目露兇光。

這樣的場景在魔鏡裏來回閃現,遠不止一處。也就意味着,鄂霍次克海上同時出現了好幾個幽靈船的幻影。

看樣子它是打算用這些人類的性命來作為談判的籌碼。

這種手段柏妮絲再熟悉不過,她已經見烏蘇拉用這招來要挾過前海皇無數次了。

蒂亞戈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但他的反應比柏妮絲預想的要冷靜很多,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麽太明顯的情緒波動。

他在将鏡中的畫面全都仔細看過一遍後,依舊保持着剛開始的那種波瀾不驚,用一種淡然甚至是帶着點遺憾的語氣評價到:“你不該在海上做這種事的。”

“可我也沒辦法不是嗎?我知道,既然海神冕下都親自來了,那我今天肯定是逃不掉了。”魔鏡欣賞着畫面裏那些人類的哭喊掙紮,繼而轉頭,目光在他和柏妮絲之間來回轉了轉,“所以我想啊,或許我們可以玩個游戲。如果你們贏了,我就立刻放了這些人,一言為定,如何?”

“那要是你贏了呢?”柏妮絲臉色不太好地問。

“如果我贏了,要求也很簡單,帶我離開海底,回到陸地上。等我确信已經安全後,我同樣會放過這些人類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漫不經心地用指甲刮過鏡面上那些驚慌失措的人群圖像,看着幾個意外墜海後立刻被變異體撕扯成許多碎片的人類,格外愉悅地笑了幾聲:“怎麽樣,無論如何這些人類都會得救的,這個條件很不錯吧?”

“如果你只是想回到陸地上,那為什麽不讓你的那些仆從把你帶出去呢?”柏妮絲并不信她真會這麽好心。

這種聽起來讓對方絕對穩賺不賠的謊話她說過的多了,裏面到底幾分真假她自然很清楚。

魔鏡眨眨眼,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能夠離開海洋去到陸地上的海族生靈是很少的,海巫小姐。事實上,我已經嘗試過很多次了,不過它們始終只能在海洋裏活動。更不巧的是,絕大部分人類的意志力都太薄弱,根本無法在我面前保持清醒,更別提帶我離開海底。所以說啊,想想也是挺可惜的,要是我一開始就遇到的就是你的話,說不定我們如今的情況都會大不相同的,你覺得呢?”

柏妮絲同樣敷衍地扯下嘴角:“不覺得。我的價格很貴的,你恐怕只有把你自己賣給我才能付得起這個費用了。”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明明是作為惡魔的海巫,現在卻和神族一起出現在這兒的原因嗎?為了更好的價格,或者,好處?”她了然般地說到,笑容有些虛幻,“我只是很好奇,畢竟都說人魚是向來有仇必報,毫不手軟的生靈,為什麽會容忍自己的宿敵活在眼皮底下?”

巧了。柏妮絲在心裏贊同地點點頭,其實她從出獄開始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只是不敢問。

原以為蒂亞戈根本不會對這種問題有任何回應,卻沒想到,在魔鏡話音剛落的瞬間,他忽然眸光一凜,手中長/劍直指對方咽喉,細密的裂紋從劍尖與皮膚觸碰的地方開始蔓延,森白寒氣灑落零星冰花擴散在水中。

斂下所有外露情緒色彩後的藍眼睛如同一對剔透到冰冷的鑽石,帶着未曾被打磨過的尖銳戾氣,瞳孔中央黑暗盤踞。

“我沒那麽挑,凡是有必要的,我都會殺。”比起深海的陰暗無光,他的嗓音聽起來更加冷淡且壓抑。

“我相信冕下會的。但是……”魔鏡歪下頭,這個動作讓她裂紋遍布的脖頸看起來更加脆弱易折,“我想在我變成一堆玻璃以後,那些沒有了魔力管束又餓了很長時間的寵物們,也許同樣會不挑食的,您覺得呢?”

柏妮絲看向鏡面,浪花染着淡淡的血紅不斷翻湧着,游艇的側面已經被撞擊出了許多凹陷,整艘船被包圍在一群怪物中央,随時可能會被它們活剝生吞。

“其實只是個游戲而已,您完全可以考慮一下。”魔鏡不緊不慢地,甚至是笑着朝蒂亞戈說到,“您,或者海巫小姐,任何一個都可以。只要進入到鏡子裏,并且保持全程保持旁觀,不插手和試圖改變任何東西,也不表現出任何能被我察覺到的情緒,就算你們贏了。”

魔鏡是靠吸收生靈的強烈惡念來補充魔力的,若是想要不被她察覺到,那基本就是不能有任何類似憤怒或者恨意的情緒。

要做到在心境上的絕對克制,這也太不切實際了。更何況,從剛才和那些惡魇的交手情況來看,進到魔鏡裏以後會看到的是什麽,柏妮絲都不用想就能猜到。

她肯定會搞砸的,這毋庸置疑。

可同時她也知道,從自己一直努力經營的“可靠夥伴”人設角度來講,現在絕對不是退縮的時候。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是蒂亞戈,她就絕對會選擇讓對方進魔鏡去。否則放任着兩個臭名昭著的惡魔在外面,天知道會密謀些什麽殺魚滅口無法下眼的喪病計劃出來。

但另一方面,她也确實不是什麽情緒管理大師,最多能裝出一副不動聲色的虛僞樣子,做不到真正的對任何事都無動于衷。一旦她進去,魔鏡分分鐘就能贏得全局。

還在柏妮絲飛快思考着,該怎麽跟對方讨價還價來争取一下自己的勝算的時候,蒂亞戈卻已經收回了十字劍,面不改色地回答到:“可以。”

“啊?”她愣下,忍不住湊近對方低聲商量,“這太快了吧,我還沒準備好。”

“你拖住她,其他都不用擔心。”蒂亞戈很快回複,聲音微不可聞。

“可是……”

她話未說完,就聽到蒂亞戈朝魔鏡态度平淡地答應到:

“我進去。”

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回答,讓柏妮絲在望着他線條格外清晰漂亮的側臉時,思維瞬間卡頓成了空白,一下子失去所有說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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