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Part fifteen
用魔力凝固生命是一件極為殘忍的事,?被禁锢在魔力之下的一方會完全受到另一方的脅迫,從此成為一個活着的傀儡,只能無條件聽從對方的所有命令。
這是一種古老且複雜的強大詛咒,?在施展難度格外高的同時,詛咒對施咒者自身的魔力水平也有着格外苛刻的要求。因此流傳至今,?已經沒有幾個種族能夠知曉并且掌握它,?人魚算其中一種。
只不過,出于對它本身兇性和大範圍施展會造成的後果考慮,?人魚族在幾百年前就已經将它列為了禁/術,?所以蒂亞戈在淵海神域從未見過和柏妮絲一樣的生靈。
他不知道她從哪兒來,也不知道是誰把她變成了現在這樣。甚至在蒂亞戈一開始的設想裏,?他們在馬洛峽谷分別以後,?應該就再也不會見到了。
然而事實是,他不僅很快就和柏妮絲重新遇到,而且還和對方逐漸熟悉了起來。
明明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們都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可柏妮絲身上那種仿佛無拘無束,?不受任何教條規例束縛的感覺正是蒂亞戈從未有過,?甚至潛意識裏一直向往的。
比如,他就想不出來自己居然有天能為了看一場極光而直接逃掉淵海神域的祈會。就像他同樣也想不出來柏妮絲是怎麽繞過那些人魚守衛,直接溜進海神宮把他拉着就朝北灣冰境游的。
破水而出的瞬間,?大團冰綠色的燦爛光芒正好就在他們頭頂流淌舒展開,像是一條在天空中奔騰不息的熒光河流,?盛放出無邊無際的冷暈華彩。
蒂亞戈偏頭看着身旁同樣黑發濕漉,?專注欣賞着午夜極光的少女,?向來沉寂無波的心底第一次蔓生出一種柔軟的寧靜。
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連續幾次以後,蒂亞戈已經和柏妮絲配合得很有默契了。
記得那次是人魚族的月盈祭,?作為淵海神域僅次于皇家成人禮的盛大慶典,那天前來參加的海族可以說是絡繹不絕,根本數不清究竟有多少。
但即使如此,當柏妮絲出現的瞬間,蒂亞戈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周圍都是不斷來往浮動的僵硬骸骨,她站在水草搖曳的礁石長階上,整個人像是融化在海水裏的月光那樣,蒼白朦胧。
很快,柏妮絲的視線越過那些重重疊疊的魚群,看到了正站在海神宮正前方,被許多守衛甚至皇族成員圍繞在中央的金發少年,立刻擡起手臂朝他使勁揮舞了幾下。
按照一貫的做法,蒂亞戈應該直接把對方的動作當做沒看到才對。這幾乎不用他刻意去做,視野裏那些過于擁擠又永遠單調重複的各種東西,讓他根本無法兼顧到每一個。
但柏妮絲不同,她的一舉一動都無比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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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對方,學着她的樣子,略微擡手晃了晃,動作帶着種不熟練的僵硬。
趁着因為藍洞結界打開,所有人魚都在興致勃勃地朝外游去,場面喧嚣到接近混亂。柏妮絲很容易就混進了平時戒備森嚴的海神宮。
然而就算是在月盈祭,留守在宮殿內的守衛仍然不少。
在她即将被守衛當成入侵者直接處決的前一刻,蒂亞戈及時趕來救下了她,同時也有些疑惑她為什麽不去看得見月光的地方,反而要闖進宮殿裏。
明明其他海族早就結伴聚集在了別處,期待着自己今晚能成為被祭司選中,可以得到海神祝福的幸運兒,她卻偏偏朝着反方向跑。
對于蒂亞戈的疑問,柏妮絲解釋得相當輕描淡寫:“啊,因為我不信神,自然也就沒興趣去湊那些熱鬧了。”
“為什麽?”他問,并沒有告訴對方自己其實就是未來海神,只是因為尚未成年的緣故,神力也沒完全覺醒。
“瞧瞧我。”柏妮絲态度輕慢地點了點自己的眉心,臉孔上浮現出一種蒂亞戈說不上來的陌生神情,“如果這世界上真有神明存在的話,我早就該下地獄了。”
說完,也不等蒂亞戈再問些什麽,柏妮絲又就着同樣的問題反過來問他:“那你呢,你又為什麽不去?也是覺得很無聊?”
“無聊?”蒂亞戈不解地重複,似乎不太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當然了。一群魚擠在一起,聽着每次都一樣的禱告,做着每次都一樣的事。每個都希望自己能被選中成為可以得到神祝福的那一個,今年不行就等明年,再不行就十年百年。這樣的祭典,與其說是發自對海神的敬畏與尊崇,倒不如說就是總有不滿足的願望。”
柏妮絲聳聳肩:“年複一年總是這樣,我要是海神,早就被他們煩死了。”
“也許吧。”他望着遠處被月光照亮成一片亮銀色的海,似有所悟地明白,原來很多時候,自己心裏那種說不出的沉悶感就是柏妮絲所說的“無聊”。
“所以啊,有興趣去看看真正的節日是什麽樣的嗎?”
來不及解釋自己不能離開月盈祭的事實,蒂亞戈在回過神時就已經被柏妮絲拉着浮向了岸邊。
那是他第一次參加人類的節日,整個小鎮到處都是歡鬧熱烈的歌舞。演奏隊完全抛棄了平日裏對技巧的精雕細琢,只管怎麽暢快怎麽來,急促而激烈的旋律不斷從緊繃琴弦和他們的手指下綻放而出,瞬息之間便開滿各處。
臉上塗着油彩的孩子們成群結隊地竄在街道上,被頭頂的斑斓煙花吸引着,紛紛朝廣場中心跑去。
這裏是光和音樂的海洋,每個人都在踩着舞曲節拍盡情唱跳,到處都是笑聲和飛揚婉轉的口哨聲,接連不斷的煙花迸發聲,活潑輕快的手風琴和牧民風笛的聲音。
太多熱情洋溢的音符與各種歡快民謠歌聲碰撞在一起,共同交織成一種奇異迷人的熱烈與奔放。
完全不同于月盈祭的陌生場景,讓蒂亞戈在感覺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時,更多的是好奇。
裝滿各類鮮花的馬車從街道盡頭緩緩而來,柏妮絲伸手接住車夫朝她抛過來的一支火紅玫瑰,眉眼帶笑地朝蒂亞戈建議:“一起去跳一首?”
“我不會跳。”
“拜托了小殿下。跳舞是為了高興,而不是因為會跳所以才去跳。”
說着,她像第一次出現在蒂亞戈面前那樣,動作熟練地将深綠的花枝橫咬在嘴裏,模仿着人類男性邀請自己的舞伴那樣朝身旁的少年彎腰伸手,照着剛從路邊學來的邀請語,略微含糊不清地說:“能和您共舞将會是我的畢生榮幸。”
有煙花從柏妮絲的身後直沖夜空,像是瞬間就已經綻放到極致的豐滿花朵。僅僅須臾間,發亮的瓣蕊被狂風吹散,無盡黑夜就此被那些璀璨光芒倏地點亮。
蒂亞戈被她拉着加入那些狂歡舞動的人群裏,動作僵硬地跟着周圍的人一起進退旋轉,擡頭映入眼簾的就是柏妮絲笑容燦爛的臉,明豔到讓他幾乎産生可怕的錯覺。仿佛那些封存在記憶裏,灰暗如深潭死水般的過往全都在此刻被一點點焚毀消退,只剩下鮮豔無比的現在。
過了一陣後,柏妮絲忽然停下來,取下咬在嘴裏的玫瑰,看着蒂亞戈認真問:“你不高興嗎?”
“什麽?”
“我看你好像都沒笑過,是因為你不開心嗎?”
蒂亞戈愣一下,搖搖頭。他并不是不開心,只是習慣了不管什麽時候都保持波瀾不驚的樣子。
但是這個問題很奇怪,因為從來沒有同族問過他是否開心,這種東西對于海神來說似乎太過多餘。
“那就好。”柏妮絲松口氣,旋即用手裏的玫瑰輕輕掃了掃蒂亞戈的鼻尖,“開心就該多笑笑,老是繃着一張臉很容易面癱的,知不知道?”
蒂亞戈摸下自己的鼻尖,聞到一陣微弱的馨甜香氣。
舞會逐漸進入尾聲,周圍的花車開始在人群的歡呼聲中将滿車鮮花不斷抛灑向空中,像是下了一場盛大無比的花雨。
看着柏妮絲和其他孩子一起,蹦蹦跳跳地笑着去夠搶着那些花朵的樣子,蒂亞戈不自覺地牽動嘴角露出淺笑。
也是在那一刻,一種緩慢卻無比清晰的變化開始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花在複活。
那些原本在他眼裏只能呈現出枯萎焦黑狀态的花朵,在被不斷抛起又下落的過程中,開始一點點舒展、盛開、甚至逐漸呈現出本身的濃豔色彩。
蒂亞戈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下意識伸手去接住被風吹過來的花瓣,指尖撚過它柔軟冰涼的表面,連眨眼的動作都顯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再睜眼時,手裏躺着的就又是一團腐爛焦黑的濕泥。
越來越多的花灑落下來,擦過長發,落進掌心,躺在腳邊,全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斑斓到勝過他所有的夢境。
這是蒂亞戈從未想過的事情。
他仰頭看着片片鮮豔繁花飄零墜落,感覺自己似乎正在和它們一起活過來,輕微的心跳聲也随之蘇醒在原本空蕩的胸腔裏。
“蒂亞戈!”柏妮絲忽然叫了他一聲。
蒂亞戈應聲擡頭,被一大捧豔烈玫瑰撲了滿懷,刺眼到仿佛燃燒的大紅色占滿視線。
從天空到地面,全是炫目的煙火,開放的鮮花。
而柏妮絲站在一片姹紫嫣紅裏朝他笑着招手的樣子,是獨一無二的奇跡。
作為神祇,他只能看到萬物生命終結時的樣子。而當他逐漸體會并且擁有和其他生靈一樣的感情時,他眼中的世界也會跟着慢慢恢複生機。
這是蒂亞戈在往後的時間裏發現的。
最先是花草植物,然後是飛鳥蟲魚。
而第一個在他視覺裏呈現出完整真實樣貌的生靈,依舊是柏妮絲。
和以往僅僅只是一團朦胧模糊的半透明輪廓完全不同,如今的她在蒂亞戈眼裏是有着清晰實體的圓滿個體。而其他生靈則變得和她之前一樣,成為了無數逐漸活躍起來的蒼白幽靈。
對于這種奇怪的不同步現象,蒂亞戈說不上來是為什麽,但是他喜歡這種差別。因為這樣的話,不管有多少生靈在,他都能一眼從中找到對方。
然而與此同時,和神祇品格完全相反的,作為普通生靈的情感蘇醒也讓蒂亞戈開始感到茫然。他不想再回到那個死氣沉沉,滿目瘡痍的灰暗世界。甚至回想起過往的一切,那些單調壓抑的時光都讓他無比懷疑自己是否真正活過。
可同時,他的确是海洋之心的宿主,生來就是海神的繼承人。只要一成年,自身神力便會完全開啓。他必須成為海神,這是他的責任。
在反複糾結也依舊無果後,蒂亞戈選擇了将一切向柏妮絲坦白,包括他其實不僅僅是人魚族最小的皇子,同時也是未來海神這件事。
他知道這個決定是沖動甚至盲目的,但是比起其他生靈,他更願意依賴柏妮絲。
和蒂亞戈想得一樣,在得知他的身份以後,柏妮絲呆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緊接着便是對他擔憂的不理解:“你是你自己,跟你同時也是海神,有什麽沖突的嗎?”
“他們之所以會那樣要求你,不過是因為海神在他們眼裏就該是那樣。可說到底,根本沒有人見過真正的海神是什麽樣的啊,那些東西都是他們自己幻想出來的而已。你看陸地上的人類教廷敢跳到光明神面前指指點點,規定他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嗎?”
“他們才不敢!”
“就像沒有人能界定光明神該是什麽樣,該做什麽一樣。海族也好,天使也好,人類或者精靈惡魔就更不必說。沒有任何生靈可以控制你,除了你自己。
要知道你才是海神,你的行為就是海神的行為。神號只是名稱,它應該屈從于你,而不是你反過來被它挾持。
至于其他魚的話,你覺得有道理的就聽,沒道理的就當對方在吐泡泡,有什麽好為難的,他們難道還敢打你不成?
魚生不易,如果連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權利都沒有,那還不如直接翻肚皮算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找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躺在珊瑚叢裏,閉上眼睛懶洋洋地接着開導到:“當然了,要是因為你每次有個什麽情緒波動都能引發海底火山或者極端海嘯的話,以上的話請全部當我在吐泡泡。”
蒂亞戈坐在她旁邊,被她的話娛樂到,忍不住笑開:“沒有。不會有你擔心的那些。”
“所以說嘛。或者你要真擔心他們接受不了你形象崩塌的事實,那就裝裝樣子,騙騙他們也行啊。”
“騙?”蒂亞戈錯愕地重複着這個詞。
沉默幾秒後,他再次專注地望着對方,蒼藍眼瞳如同一對浮着碎冰與破曉曦光的澄澈湖泊,清晰映照出柏妮絲的臉孔:“你也會騙人嗎?”
聽到這個問題,柏妮絲的眼睫輕微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恰好被水流撫過睫羽。
她依舊閉着眼,聲音輕飄得像是要睡着:“會啊。像我這樣的底層海族,不騙人怎麽活得下來。”
一種澀重的失落和不安感随着她的回答瞬間漫上心頭。
蒂亞戈和她一樣躺下來,眼神幹淨純粹,輕聲試探着問:“那你會騙我嗎?”
問完,他又立刻補充,字句裏都是稚拙的認真:“我向你保證,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對你保持真誠,絕不欺騙。所以……”
冰藍透明的漂亮尾鳍乖巧地擦過柏妮絲下垂的手心,他湊近對方,眼前都是他們交纏在一起的漂浮發絲,黎明時分的淡薄淺金與深夜般的漆黑。
“不要騙我,好嗎?”
陽光撥開雲層穿照而下,整個海洋一片燦爛的安靜。
她睡着在珊瑚叢中,沒有回答。
畫面再一次地波瀾皺縮,新的回憶開始徐徐鋪展開。
其實以蒂亞戈如今的眼光再去回顧當初,他很輕易就能分辨出什麽時候柏妮絲在說謊,什麽時候沒有。
甚至後來,當她因為心裏的愧疚而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以至終于提出他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比較好,從此便真的沒有再出現在淵海神域裏時,一切已經是再明顯不過。
可惜他理解得太遲了。
按照慣例,皇室成人禮向來是人魚族最重要的節日。而這場為即将承襲神位的蒂亞戈所準備的慶典,更是隆重到前所未有。
然而當成人禮即将開始時,蒂亞戈卻離開了。
他穿過藍洞的防護結界,去到岸上的人類小鎮,去到三月兔和柴郡貓和所開的魔法店鋪,去到馬洛峽谷和淺海區的珊瑚叢還有紅樹林,每一個他和柏妮絲曾經去過的地方,都找不到她。
他望着周圍的海底生物,視線裏已經只剩一層白霜般輕薄的朦胧還殘存着。那些讓他曾經無比欣喜熱愛的色彩與生機正密不透風地包圍着他,讓蒂亞戈忽然覺得其實自己依舊被困在牢籠裏,而唯一能解救他出去的生靈卻不知所蹤。
這種失控到尖銳的焦躁和失落感,比起過往的空洞麻木還要讓他難以承受。
畫面颠轉破碎成一地殘骸,爾後又重新凝聚。
再次呈現出來的記憶非常混亂,光線更是暗淡到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勉強辨認出是蒂亞戈獨身闖進了那片屬于海巫的領地,正在試圖擊殺一頭龐大到讓人畏懼的恐怖怪物。
惡魔領地一片漆黑暗沉,蒂亞戈動作靈活地穿行海水中,是唯一亮眼的色彩。
他看着面前宛如異形一樣的深海巨怪,清豔無塵的臉孔上找不到半點平日裏的溫柔,虹膜上的湛藍凜冽如冰川,瞳孔是掙裂開的漆黑深淵。
柏妮絲在魔鏡外,一眼就認出那是烏蘇拉完全異化後的樣子,驚訝到說不出話。
寒冰發瘋般地攀爬在鏡面裏的每一寸,瞬息間便已經封鎖住了整個海巫領地,也将那頭瀕臨死亡的怪物凍結在原地。
蒂亞戈面無表情地舉起手裏的十字劍,一道道銀藍光刃劈開水流,将那座冰雕削毀成了再也拼湊不起來的遍地碎塊。
做完這一切後,他擡頭看着不遠處的礁石堡壘,很快游過去,撤開覆蓋在門上的深厚冰封,用劍尖挑斷門口帶着魔法禁制的鎖,大量水流立刻卷旋着将石門沖撞開。
他游進一片黑暗的堡壘裏,寒冰迅速随之蔓延進來,将裏面攻陷成滿目蒼白的極寒之地。
似乎是捕捉到了什麽異常,蒂亞戈在原地停頓了沒多久便來到了堡壘深處的石窟裏,找到了那個正蜷縮在一片灰白骸骨間的黑影。
“轉過來。”他命令到,聲音和表情一樣冰冷,不加掩飾的銳利戾氣流轉在眼底。
聽到他的聲音後,那團陰影忽然顫抖一下,緩緩轉頭。
一個少女,有一雙翠綠的眼睛。
畫面之外的蒂亞戈看到這裏,立刻閉上眼睛,強行切斷了魔鏡對于後續記憶的窺探,鏡子裏再次陷入一片雜亂無意義的混沌,看起來就像記憶出現了斷層。
再次穩定後的畫面裏,光色不再是剛才那樣的晦暗,而是隐隐蒙着一層淡紅。
還沒等柏妮絲弄明白鏡面裏那種紅色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她很快就看到了許多更為鮮豔靡麗的紅色大片彌漫開。
是血。
從蒂亞戈被她用螺刺割傷的猙獰傷口裏不斷不斷地湧冒出來,把海水融染得微紅。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翠綠眼瞳裏有種完全失去理智的恐懼與瘋狂,嘶啞的聲音比寒冰還要冷硬,握着螺刺的手一直在克制不住地病态顫抖着:“你現在看清楚了我的樣子嗎?!我跟你殺掉的那頭怪物沒有任何區別,我遲早都會是它!”
“況且我早就知道你是未來海神,所以我才會去接近你,騙你,是你自己看不出來。我都已經放你一次了,你為什麽還要送上門來找死?!”
刺眼綠光化作鋒刃朝蒂亞戈打去,他不躲不閃地被擊中,後背撞在礁石柱上,猛地嗆出一口混合着血液的海水。
鏡面裏的少年看起來傷痕累累,樣子極為狼狽,過于驚豔的臉孔在泛紅的水流之後呈現出一種蒼白病态的美感,讓人無端想起正在被火焰吞噬的玫瑰,一種即将破滅開的鮮豔與脆弱。
他似乎想說出些什麽,卻被已經完全失控的柏妮絲一把掐住脖頸,螺刺毫不留情地割開肌膚,劇烈的痛苦瞬間蔓延而出。
“我是騙你的。”她惡狠狠地看着對方因為疼痛而愈發慘白的臉孔,像是催眠般地對蒂亞戈說出這句話,“你聽懂了嗎?快點,睜開眼睛看着我。現在看清楚了沒有?我是惡魔,是你們人魚族最憎惡的海巫。”
“我接近你的目的只有一個,因為我想讓你們全都去死,一個都別活着!”她尖銳咆哮着,狠狠推開面前的人魚,像是在笑又像是已經哭到失去所有力氣,“都給我去死啊——!”
“柏妮絲……”
察覺到蒂亞戈的靠近,她驚吓似地甩開對方的手,兇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恨不得把那些話全都用燒紅的刀子刻進他血肉裏那樣地強調:“別再讓我看到你。”
“我恨她,恨你,恨你們所有人!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我向你發誓,我一定會把你的心髒挖出來!”
這是詛咒,惡毒到鮮血淋漓,也是整個畫面裏最後的一句話。
柏妮絲的身影從記憶裏消失了,只剩蒂亞戈一個。
明明周圍已經沒有了任何生靈,可他總感覺耳畔似乎有什麽在哭,在慘叫,在無可挽回地崩潰,歇斯底裏到讓他除了疼痛再也感受不到任何。
有溫涼的東西正逐漸在彙聚于眼尾,随着他眨眼的動作而消散在水中。
與此同時,最後一層蒙蓋在視線裏的白霧也徹底消失開,他終于得到了完整的,充滿生機的世界。
一個鮮活斑斓的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入V第一更!
其實這裏呈現出來的還不算男女主全部的過往,嗯……慢慢寫吧,都會寫出來的。
順便,可能是我更太慢,所以好多小可愛忘記前面的設定了QA□□Q
關于海巫設定的知識點鞏固——
海巫是一股魔力,并不是特定的某個生靈,誰繼承了這種魔力誰就是海巫。但是這種魔力會不斷反噬宿主的身體,直到宿主被異化成怪物,然後魔力轉移到前宿主指定的接班人身上,把新宿主變為新任海巫。這種異化現象只有海洋之心能解除。
文章設定可以看出來柏妮絲的年紀比蒂亞戈可能大兩倍[啊這該死的甜美年下]。
所以在這個番外裏,柏妮絲和蒂亞戈第一次遇見的時候,柏妮絲還只是普通的小水母,已經在烏蘇拉身邊跟了幾百年了,被烏蘇拉指使着去故意接近蒂亞戈,想趁機奪取海洋之心的。
到了本章最後的時候,蒂亞戈剛成年不久,烏蘇拉異化成了怪物,柏妮絲也變為了新任海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