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Part sixteen
海洋從來不是天使的戰場,?一旦變異體沉入水下,他們的攻擊效果就會被大幅削弱。
眼看許多變異體都在不停潛水逃向海洋深處,布雷克有些氣急敗壞地揮劍将光刃劈向波濤洶湧的水面。金色聖光入水後立刻激濺開大片帶着深紅血色的巨浪,?高高躍起的渾濁水珠沾上天使翅膀的雪白羽毛,卻絲毫不染污穢。
一時間,?狂瀾疊起的海面上只剩下了大量被殺死的變異體屍首還在漂浮着,?将海水染成一種深濃到近乎不詳的绛紅。
布雷克收回佩劍,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加百列:“長官,?它們都逃走了。”
比起他的懊惱,?加百列顯然要冷靜得多,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淡漠,?金色眼瞳裏清晰映照出海面上的沸騰血浪:“它們受了傷,?會回到幽靈船真正所在的海底,冕下會在那裏把它們一并處理幹淨的。”
“可是,那個0331號也在幽靈船裏。”布雷克說到這兒,停頓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用詞,?然後才繼續說,“她不會妨礙到冕下嗎?”
加百列沉默半秒,很快回答:“我相信冕下,?既然他會帶着0331一起行動,那就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周全考慮,?我們處理好後續的保密工作就夠了。”
“是。”
……
看着鏡面裏層層彌漫開的濃豔鮮紅,?柏妮絲在感覺一陣頭皮發麻到接近窒息的同時,?也由衷地覺得柴郡貓和紅心傑克說得很對。
她居然能在蒂亞戈身邊活着并且還保持肢體健全,這絕對是一個奇跡。
而且從魔鏡裏呈現出來的畫面看,盡管分體記憶确實有部分缺失的地方,?所以會出現許多不連貫甚至空白的現象。可這跟柏妮絲一開始猜測的也相差太多了。
她一直覺得蒂亞戈對她之所以沒什麽敵意,是因為已經他基本不記得當初被自己又騙又捅的事。可現在看來,他是基本都記得才對。
這就很驚悚了。
再結合蒂亞戈一直以來的種種表現,怎麽想都有一股驚天陰謀的味道。
而且平心而論,這種把無知奶魚騙進來殺的行為雖然确實惡毒了點,但其實也并不完全是柏妮絲自己的意願,至少她真的沒有想過要殺蒂亞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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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只怪那時候的她根本控制不住這種被動繼承來的狂亂魔力,甚至還被它擺布着将心裏所有的負面陰暗都激發出來,只滿腦子都在回想着烏蘇拉徹底異化前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會變成一個怪物,一個和烏蘇拉現在一樣的扭曲怪物。海巫的血脈詛咒将會永遠跟随着她,啃食她的血肉,吸幹她的靈魂,直到她徹底化為一灘膿水。
這種瘋狂而恐怖的念頭占據了柏妮絲所有的理智。
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有見過蒂亞戈,更不記得自己還對他動過手。
就連當初被抓進隕罪園,毫無反抗地認下那些所有她其實都沒什麽印象的罪名,也只是為了讓審判局即刻宣判她死刑,好讓她早點解脫而已。
所以,原來自己當初這麽猛的嗎?
捅刀海神不僅成功了還不止一刀什麽的,這簡直是她整個魔生中的高光時刻,光輝燦爛得讓她想流淚,還想鑽進去暴打當初的自己。
“真有意思。”魔鏡看着鏡面裏那個被血色包圍着,卻始終面容淡然,只微垂着金色長睫一言不發的人魚少年,轉動眼珠意味不明地盯着一旁的柏妮絲,“我以為再怎麽樣,到了這一步,他總該是有些恨你的。”
柏妮絲愣下,緊接着便聽到魔鏡繼續用一種隐約有些困惑的語氣說到:“可我完全感覺不到這種情緒。他并不恨你,只是在難過。”
盡管她的總結聽起來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別扭感,但這個結果其實并不怎麽出乎柏妮絲的預料。這個賭約牽扯到許多人類的性命,以蒂亞戈的個性,就算再痛恨她當初的欺騙和傷害也一定會裝作若無其事,不讓魔鏡察覺到分毫。
想到這裏,柏妮絲不由得再次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擔憂。畢竟魔鏡感覺不到負面情緒是一回事,可蒂亞戈心裏究竟在怎麽想又是另一回事。
她可不覺得蒂亞戈是真的無所謂。
這很好理解,要是換作她自己,原諒是不可能的,她只會把對方踹到地獄裏去忏悔。
這麽一想,柏妮絲絕望地發現,想要忽悠蒂亞戈為自己解開詛咒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還不如想個辦法蹲回隕罪園去養老來得安全又實際。
她剛冒出這個念頭,耳畔忽然再次傳來潮靈的聲音,輕弱近無:“清理結束了,逃亡的變異體正在朝這裏過來。”
那也就是說可以直接上手揍了是嗎?
柏妮絲轉頭看着一旁的魔鏡,表情陰暗地接着她剛剛那句“只是在難過”說到:“那我想,你很快就會比他更難過了。”
話音剛落,無數幽綠光絲立刻從四面八方生長而出,瞬息間便将魔鏡包圍進去。骨刃在掌心中旋轉一圈,被柏妮絲緊握在手。
魔鏡注意到她的舉動後,迅速躲避開。然而柏妮絲的動作顯然比她快得多,薄而鋒利的刀刃輕易劃開水流,在她的脖頸上割開一道顯眼的白色傷痕。
短暫的驚愕後,魔鏡冷笑着盯住她,面容因為對表情把控的不協調而呈現出一種古怪的僵硬:“看來你是不打算管那些人類的死活了?”
“人類?”柏妮絲扯下嘴角,“你還真以為靠着那些變異體去挾持幾艘船就能漫天要價?”
魔鏡驚愕半秒,鏡子裏的畫面從蒂亞戈迅速轉到了殘餘變異體們不斷朝?深海逃亡的場景。和一開始被派出去的數量相比,回來的還不到十分之一。
而海面上,除了那三艘載滿人類的游艇以外,還集結着三支天使組成的隊伍。甚至其中有一個,還是生着六翼的半神級熾天使長,羽翼雪白,金瞳凜冽。
看到這裏,魔鏡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真沒想到,天使和惡魔也有立場統一的一天。我很好奇是什麽樣的原因,竟然能讓你們相互忍受對方。”
“想知道這個還不簡單,你也去隕罪園裏待個幾十年親身體驗下不就好了。”
柏妮絲說完,手指牽動着密密麻麻的光絲迅速收攏,進一步壓縮魔鏡可以活動和反抗的空間,魔力催動着水流不斷波瀾沸騰,圍攏成看不見的牢籠朝她封鎖而去。
有清晰的破裂聲從門口傳來,柏妮絲回頭,很快意識到是那些透明軀體的惡魇正在試圖沖進房間內。光絲如海草般瘋長蔓延,很快将整個房間都包圍進去,固化成一座發亮的牢籠。
對付惡魇完全是浪費時間的行為,只有解決掉魔鏡,它們就會因為失去魔力供養來源而自動破滅。
打定主意後,柏妮絲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魔鏡身上。她本就是海族惡魔,在海中的戰鬥可以說是占盡優勢。
劇烈的魔力沖擊使得整個幽靈船開始顫動,像是随時會崩裂開那樣。透過船體開裂的縫隙,柏妮絲看到有許多變異體和之前在海溝處見過的怪物正伺守在外面,随時準備撲過來發動進攻。
盡管對方在數量上有着絕對的優勢,但柏妮絲到底是在隕罪園裏早就習慣了每次打架都一挑多的魔。她瞥了船外一眼後,迅速調轉骨刃靈活翻轉,割開魔鏡的袖袍,刀尖刺進對方的皮膚猛地向下用力,卸掉她的攻擊。
柏妮絲扣鎖住她的手,動作利落地反剪在她身後,同時擡腳踢在魔鏡的腿彎迫使她背朝自己跪下來。
翠綠幽光跳躍在骨刃上,被柏妮絲緊握着,準備橫在她脖頸間削斷對方的頭顱。
卻沒想到,在她剛有所動作的時候,魔鏡忽然回頭望向她,屬于人類的白淨肌膚正在不斷染上魔物的淡青,黑發褪色成灰白,腰部以下的繁複宮廷裙也被許多章魚般生長着藍色圓環的腕足所取代,有的甚至還卷繞上了柏妮絲的手腕。
那種冰冷的,黏軟如腐爛肉肢一樣的觸感激得柏妮絲頭皮發麻,只下意識地迅速用刀割斷那些腕足,拉開和對方的距離。
她面無表情地盯着眼前已經徹底改變了模樣的魔鏡,淺綠眼瞳卻因為積蓄的憤怒與煩躁而顯得冷亮驚人,像是一對棱角尖利的翡翠:“真醜,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之前的造型。”
“但是你如今的樣子倒是讓我很驚喜。”烏蘇拉眯起眼睛,笑容豔麗而刻薄,過于明顯的陰暗極為嚣張地爬滿在她的每一絲表情縫隙,“我還以為你早就已經被海巫的魔力啃噬成一灘爛泥了,就像我這樣。”
說完,烏蘇拉的臉孔開始變得浮腫,眼珠卻不斷朝外突出着,青紫色的血管蟄伏在皮膚以下猙獰跳動。她的身軀開始變得更加扭曲,龐大,逐漸抽條出崎岖鋒利的骨骼,原本的皮肉則開始不斷溶解,最後只剩一層類似漁網般破爛的腐肉組織還勉強覆蓋在整副怪異無比的骨骼上。
與此同時,整個船體也在緩慢崩塌着,圍攏而來的惡魇群全都化作和魔鏡一樣的樣貌,恐怖到令人作嘔。
這些只是幻覺,只是幻覺。
柏妮絲不斷在心裏重複這句話,同時強迫自己去直視着那頭怪物。
“要來照照鏡子嗎,親愛的。我們就是你,好好看看你将來的樣子。”它一邊說着,一邊朝柏妮絲咆哮着猛撲過去,
也許是因為咽喉已經被腐蝕異化得極為嚴重的緣故,怪物的聲音聽起來有種毛骨悚然的沙啞甚至是破碎,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由慘叫拼湊而成,挖心挖肺的陰冷。
柏妮絲瞬移到上方躲過它的攻擊,看到在怪物龐大身軀的沖撞下,将整個船艙已經被徹底毀壞,只剩光絲構建的牢籠依舊堅固。
那些圍繞在籠子外的怪物在船體垮塌之後迅速圍攏過來,不斷沖柏妮絲尖叫着同樣的話:“魔力……腐爛身軀,怪物!怪物!只剩血肉的怪物!”
“煩死了!都給我滾開——!”柏妮絲被這些嘈雜的噪音幹擾到憤怒,掌心蹿騰而起的幽綠光焰随即猛地爆炸開,化作鋒利光圈層層掃蕩擴散,将周圍離她最近的怪物和變異體全都攔腰折斷。
随着魔力波動地不斷提升,柏妮絲能明顯感覺到手臂上的神術禁制開始隐隐作痛,不過目前這種痛覺還完全在她的忍受範圍內。
魔鏡敏銳捕捉到她的異樣,發出一聲刺耳的冷笑:“原來你是被他們用神術控制着的,怪不得要乖乖聽神族的話,真是可憐。”
柏妮絲躲開那些長滿口器與尖牙的腕足,針鋒相對地回嗆到:“那也總比你這個被困在海底動彈不得,連臉都沒有,只會偷別人長相還越變越惡心的醜八怪四不像強!”
怪物咆哮一聲,速度極快地追上柏妮絲,腕足捆住她的腳踝朝自己嘴裏拖去,突出的眼球惡狠狠地瞪着她,濃烈的血腥盤踞在瞳孔中央:“作為海巫卻要被迫屈服在人魚和天使的手下,對他們言聽計從為他們賣命,連基本的自由都沒有,還要天天恐懼着被魔力反噬異化。你不覺得自己活得太悲哀了嗎?”
柏妮絲反手一刀割開那條即将卷上自己脖頸的肉舌,滿臉嫌棄:“你自己都被我困在籠子裏出不去還好意思跟我談自由?等你長出張像樣的臉以後再來操心我過得悲不悲哀吧,不然天天把別人的屁股偷來裝在肩膀上會沒有腦子的!”
大概是被她的最後一句話猛戳中了痛處,柏妮絲剛說完,它立刻發瘋似地朝她沖過來。狂亂的紫光和綠色魔焰拼死對抗着,不斷朝外輻射開,将周圍的變異體全都驅逐到陰影和礁石縫隙裏躲藏起來。
感受到烙印在皮膚上的禁制正在變得越來越滾燙,柏妮絲卻依舊沒有收手,而是繼續咬牙堅持。因為她很清楚,從灼痛感開始出現到被真正被禁制燙傷還有一段時間。
只要她能忍受住這種痛楚,就可以發揮出禁制所允許的最大魔力水平。
海水被兩股相沖的魔力牽引着逐漸彙聚成漩渦,攪動起海底的無數船骸碎片和泥塵沙石卷成一團。綠焰在柏妮絲的催動下不斷吞噬着前進,将紫光壓制成奄奄一息的幾線。
大片刺眼亮光揮灑如融化在深海裏的燦爛銀河,纏繞成牢籠的翠綠光絲開始不斷生長出尖刺,将那頭魔鏡變幻成的怪物徹底釘死在海底,無論它怎麽掙紮都無法逃脫,只能對着面前的黑發海巫怒目而視:“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惡魔族的叛徒!殺了你這個叛徒!”
柏妮絲極力克制着因為禁制灼傷而帶來的顫抖,單手将那些被水流卷亂到眼前的黑發都撥開到腦後,聽到對方的謾罵也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想殺我的生靈多了去了,你得慢慢排隊才行。或者你也可以去問問人魚族願不願意讓你插個隊。”
說着,她将骨刃換到左手握緊,站定到怪物面前,毫不猶豫地刺進它的胸腔:“不過,我當年在海底為非作歹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偷看小姑娘換衣服呢。”
劇烈的痛苦逼迫着它開始不斷掙紮,咆哮,軀體不斷變化着,扭曲着,像是有什麽封存在內的東西正要撕破那層皮囊沖破出來,最後又化為了一地玻璃似的殘渣碎片。
柏妮絲收回骨刃,低頭看到自己手臂上烙印着禁制的地方已經有明顯發紅,甚至隐約開始起泡的跡象。
她嘆口氣,轉身準備回到那艘已經垮塌得不成樣子的幽靈船裏,順便祈禱蒂亞戈還沒這麽快就從魔鏡裏出來,這樣自己也能有個幫忙的機會來以此挽救一下形象。
然而還沒等她靠近船體,那些原本已經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卻突然齊齊朝她圍攻過來。細微的水流波動讓柏妮絲敏銳察覺到來自身後的異常,迅速翻身躲避開,左手擡起骨刃将那些已經逼近眼前的碎片一一劈碎。
混亂間,那條被她串戴在脖頸上挂着冰藍魚鱗的光絲,意外被碎片的鋒利邊緣給割斷開。魚鱗落水的一剎那,清晰的不适感立刻順着水流侵襲進她的喉嚨和肺部。
怪不得那些來自原世界的海族們從來都不肯離開生态區,更不願意跨出蒂亞戈構建起來的保護罩。這種感覺雖然談不上有多難受,但确實會很不舒服,甚至在時間一長後,還會讓她有些暈眩和呼吸困難。
甩甩頭将眼前的殘影驅逐開,柏妮絲繼續全神貫注地盯住那些懸浮在水中,暫時沒有進一步動作的密集玻璃碎片,幽綠光焰跳躍在她手中躍躍欲試。
在它們即将再次傾軋下來的前一刻,一道銀藍光輝宛如流星般從水中橫貫而過,将所有碎片都凍結成冰,封鎖在不斷蔓延的蒼白冰層內。
這種變化出現得太過迅速,柏妮絲甚至在幾秒內都沒來得及反應,只看到那片純淨無暇的白色正在視線裏無限延伸着,又因為海水特殊的冰點效應而逐漸垂攏下去,宛如一朵倒扣着盛開的花朵。
她回頭,看到蒂亞戈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鏡子裏出來了,擡起的手臂緩緩下垂,手指收攏着将掌心中的璀璨光暈握滅。
按照常理,她應該在這時候先問問對方有沒有事來表示一下關切才對。但柏妮絲剛準備開口就停下來了,因為他在魔鏡裏看到的那些記憶畫面,自己也是全都看到的。
這種“年幼不知魚心險惡所以慘遭欺詐又捅刀”的黑歷史,經歷過一次就已經很值得記恨了,如今不僅被迫重溫甚至還必須假裝毫不在意,怎麽可能會沒事。
想到這裏,柏妮絲下意識地側過身來避免自己背對着蒂亞戈,同時也讓他能夠完全處于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比起她的緊張和戒備,蒂亞戈的狀态顯然要平靜得多。
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和進魔鏡之前沒什麽兩樣,好像剛剛不過是去海底随便游了兩圈似的,連說話的語調都沒變,依舊如平常一樣的溫醇低雅:“抱歉,來得太晚了。有傷到哪裏嗎?”
柏妮絲茫然又驚愕地望着他,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抱歉,來得早或者來得晚有什麽關系,事情解決了不就好了嗎?而且不管從哪個角度看,該說這句話的都應該是她才對。
她搖頭,剛想回答沒事,卻被喉嚨裏持續不斷的異樣感受弄得咳嗽出來,沉重的悶壓感擠在胸口,讓她有種略微喘不過氣的感覺。
蒂亞戈看向她脖頸間,發現魚鱗不見後立刻明白過來。淺淡的銀藍神力從指尖滲出,貼上柏妮絲的咽喉,化開一陣清涼溫潤的感受。
突如其來的觸碰讓柏妮絲下意識就想掙脫開,卻被蒂亞戈伸手按住肩膀,聽到他說:“只是一些緩解用的治療術,不會傷害到你。”
說着,他垂眸看見柏妮絲手臂上的明顯燙傷,眉尖輕皺起來:“還有其他地方嗎?”
柏妮絲搖頭:“沒有了,謝謝你。”
蒂亞戈微微笑下算是回應,沒有再多說什麽。
短暫的寂靜被幽靈船徹底垮塌時的轟隆聲打破,柏妮絲看着面前逐漸坍毀成一片殘骸的船體,有些不太确定地問:“這算是已經結束了嗎?”
“是。鏡靈一旦消失,魔鏡就沒有了自我意識,支撐着幽靈船的魔力也就跟着消散了,而那些被它囚/禁在船裏的靈識印象也會得到解脫。”
“像那個人類女孩艾比那樣的?”
“沒錯。”
蒂亞戈剛說完,柏妮絲就看到有許多銀白色的發光體正不斷從船體殘骸的縫隙裏浮現出來。它們就像從深海裏生長出來的無數星星,微亮朦胧的光輝聚集成一片夢幻般的星海波瀾在他們周圍。
有那麽一瞬間,柏妮絲幾乎都要以為他們不是在海底,而是在宇宙無盡星辰誕生的源頭。
她捉住其中一只,透過那些迷蒙亮光,能明顯感覺到它似乎正在很努力地想要朝她傳達着什麽,卻始終只能發出些許輕微的雜音。
“走吧。”
“啊?”
“這些靈識印象必須離開海底才能去到它們該去的地方。”
說着,蒂亞戈伸手在水中劃出一道明燦光弧擴散開,将所有的發光體都牽引過來,轉頭對柏妮絲說:“跟緊我。”
柏妮絲點點頭,緊随在蒂亞戈身後朝海面迅速浮上去,周圍都是追随而來的無數靈識發光體,拖着長尾穿行在水中。
銀亮燦爛的一團團,一簇簇,像是一場從海裏升起來的流星雨,盛大斑斓到仿佛正穿行在一個夢裏。
破水而出的瞬間,那些靈識也跟着不斷升離海洋,飛到半空中朝四面八方散落而去,把原本深黑寂靜的夜空照亮成滿眼應接不暇的绮麗。
“真漂亮。”柏妮絲出神地望着頭頂。
“這些都是被魔鏡困住的記憶,每一個都是那些遇難者對家人和所愛之人的念想。”
“念想……那,這些記憶會去哪兒?”
“去到那些被他們至死還深愛着的人的夢裏,向他們告別。”蒂亞戈回答,聲音輕得如同海面上的發亮漣漪,一碰就碎。
“深愛?”柏妮絲怪異地咀嚼着這個字眼,總覺得這種玩意兒很廉價。
她在烏蘇拉身邊已經見過太多所謂的永恒真愛。無論當初說得多麽動聽,最後的結局也無一例外都是破滅與背叛。
在她眼裏,真愛就等于白送上門的交易,只管開價,越高越好,而且永遠穩賺不賠。
“聽起來真美好。”她違心地誇贊到。
蒂亞戈敏銳地覺察出她的謊言,卻并沒有出聲,只沉默地注視着她,眼裏積蓄的所有光芒被一種複雜而深厚的情緒浸染得溫柔無比,幾番明滅後,重新歸掩于眼底,只剩眉梢眼尾的細小魚鱗還粼光熠熠,看起來像是烙印着的凝固淚痕。半晌後,他重新別開視線:“不,你還沒有聽到過。”
“什麽?”
随着大片朦胧藍光從他手中散發開,柏妮絲終于聽清了那些包含在靈識內的無數種聲音。
有屬于孩子的稚嫩童音在對她:“我喜歡烤曲奇,喜歡橙汁,喜歡山楂糖,喜歡足球,還喜歡那臺我攢了一年零花錢買來的游戲機。但是如果你要的話,我就都給你,因為我最喜歡的其實是你。”
有屬于少年的青澀坦白:“我很抱歉在過去的大半年裏都表現得這麽差勁,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只是沒有力氣去做得更好,因為我所有的努力都用在了喜歡你和不讓你發現這兩件事上。但是現在,我好像連後者都做不到了。”
也有屬于父母對自己孩子的安慰:“不管任何時候,你都是上天送給我們最好的禮物。你只要記住這點,然後勇敢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無數句經由各種不同人類語言說出口的話,共同呢喃在柏妮絲的耳邊,對她一遍遍重複着同樣的內容。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柏妮絲茫然無措地望着那些漫天發光的靈識,過多的震撼讓她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只能呆呆望着它們,被各種或熱烈或深沉的告白包圍在海水中。
光團上升着,擴散着,逐漸消失不見。
在所有聲音都離她遠去的時候,柏妮絲的聽覺意外捕捉到了一句完全和剛才任何一種人類語言不同的話語。
很短,但是音調起伏得非常柔和,帶着種說不出的清朗韻律。
她困惑地轉頭,看着一旁的蒂亞戈:“你剛剛說話了嗎?”
“沒有。”他說。
“啊,那可能是我聽錯了。”
“你聽到什麽了?”
柏妮絲回憶一下,不太确定地重複到:“好像是……mo,higa?”
mohiga,
人魚古代語。
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