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Part twenty

平心而論,?在看到是因為蒂亞戈恰好站在自己身後,所以魔鏡裏才會出現他的樣子時,柏妮絲在短暫的一瞬間裏還是覺得有些安慰的。

畢竟要是被一群光明陣營的天使們圍觀着發現,?原來她心裏最大的噩夢就是這位溫柔和善的海神的話,那就很尴尬了。

然而緊接着,?柏妮絲就注意到了對方的異常。

他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目光中有種專注的漆黑。

順着蒂亞戈的視線,柏妮絲偷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依舊是白皙且幹淨的,?沒有任何異常。

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看什麽。

柏妮絲一點點将手縮回外套袖口裏,鎮定直視着對方,?故作輕松地說:“我還以為這魔鏡在海裏泡得功能失調了呢,?原來是我沒注意,冕下什麽時候出來的?”

“就剛才。正好看見你在這邊,所以就過來了。”說着,蒂亞戈又恢複了平常的狀态,?看起來依舊是那副從容謙和的模樣,?只留一層不易察覺的淡薄灰翳還殘餘在眼底。

“噢,我是聽他們說站在魔鏡前能看……看到些挺好玩的東西,所以就跟着來湊湊熱鬧。”

柏妮絲邊說着,?邊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魔鏡,确信鏡子裏的畫面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依舊只是單純映照出了他們倆以後,?徹底松口氣:“不過它可能是有點壞掉了,?沒什麽變化嘛。”

難道是她下手太黑,把魔鏡給揍傻了?

可最後掃平殘局的是蒂亞戈啊。

而且,要是魔鏡真的沒反應,?那這群天使剛剛在照什麽?還是說,魔鏡的能力對神祇是不管用的?

還沒等她想完,蒂亞戈同樣看着鏡子裏的畫面,笑弧清淺:“它沒壞,就是這樣的。”

因為魔鏡的能力一次只能對一個生靈有用,而越是深刻的情感波動就越容易被魔鏡捕捉到。所以鏡子裏呈現出來的畫面并不是來源于柏妮絲的內心,而是他的。

蒂亞戈在看到鏡子的第一眼就已經意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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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鏡像終究是鏡像,除了能将你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冷漠無情地挖出來,傲慢又刻薄地提醒着你心中妄念和現實之間所存在着的巨大差距以外,實在毫無作用。

他別開視線,朝布雷克略微偏了偏頭,示意他們将魔鏡帶回收容所裏,然後才對柏妮絲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啊,好的。”柏妮絲最後看一眼魔鏡,決定不再去糾結蒂亞戈剛才那句“它沒壞”是什麽意思。

畢竟比起魔鏡究竟是好是壞這種無關痛癢的事,她即将要被帶去一個怎樣的未知地方才是值得她去焦慮和關心的。

跟着蒂亞戈一路離開監測中心,他們朝遠離城市的方向走着,逐漸進入到彼得羅城外的茂密原始森林裏。

這裏空蕩寂靜,廣袤的針葉林仿佛沒有盡頭那樣地延伸着,層層疊疊的樹葉圍攏成城牆,将所有來自外界的聲音都隔絕得很徹底,整個環境裏安靜得只剩草葉和衣物摩擦的細微窸窣聲。

太陽還沉睡在海平面以下,濃郁的森林草木氣息與積澱在樹冠上的薄雪彼此交融着,共同混合成一種冰冷的清新萦繞在柏妮絲的鼻尖。

在近乎無光的環境裏,蒂亞戈身上的潔白與他長發上如同晨曦般純粹溫柔的淡金成了她唯一能看清的存在。

在連續走了十幾分鐘也不見他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後,柏妮絲終于忍不住發問:“這是要去山頂嗎?”

“對。”他回答着,動作自然而細心地替柏妮絲将那些橫攔在她膝前的幹枯斷枝撥弄開,“大概還有一陣,走累了嗎?”

“不用……呃,謝謝你,我自己來就行。”

她尴尬地伸手想要自己去清理那些長滿黏濕青苔的樹枝,胡亂摸索間,指尖不小心碰到蒂亞戈的掌心,立刻觸電般地縮回來抄進外套口袋裏,搖頭回答:“沒有,不累的,我就是随便問問。說起來,那個新樣本的事情怎麽樣了?”

“基本的特性已經弄明白了,只是還不清楚這種東西的來歷,後續還需要更多的調查。”蒂亞戈回答,手指虛握幾秒,似乎是在留戀着什麽,又很快松開。

“這是一種被複雜咒術飼育出的寄生體,對魔力有活性化反應。所有擁有魔力的生靈都可以成為它們的宿主,而其他比如人類和一些低等的變異體則會被它們歸類為食物。”

“咒術啊。”柏妮絲努力回想着自己所有了解過的魔咒,眉尖輕颦,“搶奪同類魔力來提升自己力量的魔咒我倒是聽說過不少,可是這個寄生體好像是反着來的啊。它們不會直接殺死有魔力的宿主,反而是去操控他們。”

聯想起那頭紅棘惡魔的種種表現,她又問:“這種寄生體是不是還能将宿主的力量放大化?”

“不算放大,只是會切斷他們對痛覺的感知能力以及抑制他們産生恐懼情緒。這樣一來,他們就很難感覺到害怕和求生欲,即使受傷也不會想要逃跑。”蒂亞戈淡淡解釋。

“啊,怪不得那頭紅棘惡魔瘋起來跟不要命似的。”柏妮絲明白地點點頭。

有雪水從樹枝滑落,掉進她的衣領裏,漫開一陣突兀的冰涼。

柏妮絲擡頭,看到在繁茂蔥郁的森林之外,原本漆黑的夜空開始逐漸蘇醒為一種微亮的深藍,脆弱近無的光線漂浮在森林裏,将周圍的一切都勾勒成模糊不清的輪廓。

霧氣盤踞在遠處,濕冷氤氲。

她穿行在這裏,好像穿行在一群形态各異的深色幽靈之間。

短暫的沉默後,蒂亞戈忽然問了一個跟剛剛的話題毫不相關的問題:“祝禱禮的時候你要去嗎?”

“那是什麽?”

“算是天使們的一種集會活動,不過也不僅限于天使才可以參加,所有受邀請的生靈都可以,這裏很快也會舉辦一場。”

“這樣啊。”可那也是天使的集會啊,她一個惡魔跑去幹什麽?

想到這裏,柏妮絲很快回答:“我肯定不能去吧,不然到時候大家得多尴尬。”

“那要是被邀請的話,你會去嗎?”蒂亞戈望着她,藍瞳和頭頂破曉将至的天空一樣,分不清是即将到來的是晴空燦爛還是旭暗沉沉。

或者說,如果是特洛伊邀請她的話,那她會答應嗎?

柏妮絲被他問得有些發愣,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明明不管從那個角度看,這種情況都是不可能會發生的,為什麽還要問?

“冕下在跟我開玩笑嗎?怎麽可能會有天使想要去邀請惡魔。”

聽她這麽說後,蒂亞戈的心情便略微放松下來,臉上的神情也跟着柔和了許多:“我還以為特洛伊會邀請你和他一起去。”

“特洛伊是誰?”柏妮絲更茫然了。

“就是拉着你去照魔鏡的那個天使。”他溫聲提醒。

不知道是不是柏妮絲的錯覺,蒂亞戈似乎還對她這個毫不知情的反應還挺滿意,或者說高興。

你們人魚的笑點都這麽奇怪的嗎?

不認識別人有什麽值得笑的?

不過被對方這麽一提醒,柏妮絲便明白過來了:“噢,你說他啊。他确實是挺……挺友善的。”

友善到有點過了頭。

“看起來你對他印象還不錯?”蒂亞戈注視着她,語氣平靜。

過于古怪的問題,讓柏妮絲開始下意識地揣測對方會這麽詢問她的原因——特洛伊是天使,問她對特洛伊的印象就相當于是在問她對天使的印象。而天使和人魚從來都是一條戰線上的盟友,絕對的正面派系。

所以推理可得,他是在試探自己關于正義與和平的感悟,進一步檢驗作為惡魔的她是否真正在發自內心地忏悔,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魔。

這題她會!!!

終于拿到送分題的柏妮絲克制住自己意圖上揚的嘴角,沉着冷靜地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然後開始演講:“當然,我對他的印象非常好!”

蒂亞戈愣一下,緊接着便聽到她繼續朝下說到:“他是一個特別陽光可愛的天使,也是在我出獄後第一個對我表達友善的天使,我很喜歡他……”

“夠了。”蒂亞戈打斷她的話,态度是罕見的冷硬甚至愠怒,讓柏妮絲一下子卡殼,忘記自己說到了哪裏。

她停在原地,淺綠色的眼睛快速眨了眨,不解卻也謹慎地注視着同樣停在她不遠處的蒂亞戈。

天空在逐漸明亮,陰影如消退的潮水,開始不斷松動,後退。

借着周圍不斷清晰起來的亮光,柏妮絲看到他眼睛裏的藍色像是凝固在了虹膜上,壓抑又凜冽,和他對視得久了會有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戰栗感。

“如果我問了你不喜歡或者很為難的問題,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你不想回答我,柏妮絲。”蒂亞戈看着她,嗓音低冷,一寸寸浸過柏妮絲的聽覺,“但是你不要用這種話來敷衍我。”

壞了,彩虹屁過頭了。

她心虛地看向別處,同時也有些困惑,明明她感覺自己對程度的把控也還好啊。

“我沒有敷衍你。”柏妮絲鎮定地回望着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可信一些,“我是真的覺得特洛伊挺好的,而且我也……”

“你又是只聽到了我最後一句話嗎?”他面無表情。

并不是通過提高音量,而是那種過于沒有人情味的語氣,給柏妮絲造成了一種清晰的壓迫感。

她抿住嘴唇,繼而點頭:“我都聽到的。不過,其實你也沒有問過什麽我不喜歡或者很為難的問題。”

“真的。”才怪。

蒂亞戈沉默幾秒,能明白她心裏的許多顧慮與想法。更知道以柏妮絲的性格,如果把她逼急了,或者讓她察覺到太過明顯的不對勁,那她一定會想盡辦法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她從來都是這樣。

想到這裏,蒂亞戈別開頭去,伸手按了按眉骨,收斂起情緒,輕聲說:“抱歉,我剛剛态度不太好。”

“沒有的,完全沒有。”柏妮絲連忙搖頭,岔開話題,“那什麽,是要繼續朝山頂走嗎?”

“是,就快到了。”他轉過身去,繼續帶路。

所以到底是要去一個什麽地方呢?

柏妮絲将這句話含在嘴裏好一會兒,最終還是繞過舌尖又重新咽下去,只安靜跟在他身後,共同沉默着穿過面前開始逐漸稀疏起來的森林。

這座山并不高,可視野卻很好。站在森林無法遮掩的地方時,能輕易看到遠處的阿瓦恰火山。

高聳巨大的山體從一片灰藍中生長起來,身披白雪,潔淨無瑕。

蒂亞戈站在一塊尚未被苔藓覆蓋的石頭上,正面着即将噴薄而出的朝陽,朝柏妮絲指了指山谷處的某個地方:“來看看這個。”

柏妮絲遲疑幾秒,緩慢朝山崖邊靠了靠,迅速瞥了一眼下面那個正在不斷冒着濃稠白霧的洞口便縮了回來:“這是什麽?”

“間歇泉。”他回答,将被風吹亂在臉頰邊的金發随意別好,表情淡然,“你靠近一點,柏妮絲。我不會把你推下去的,只是想讓你看看它一會兒噴發出來的樣子。”

這魚能讀心嗎?

柏妮絲錯愕地看着他,緊接着是被看穿的尴尬。

她象征性地撥弄一下眼前紛亂的頭發,站在蒂亞戈幾步之遙的地方,忽然回過神來,覺得不對勁:“我們就是要看這個嗎?”

從監測中心一路跑到這裏就是為了看個天然噴泉??

你自己随手在海裏搞一堆出來噴着玩不就行了嗎?

要是覺得缺點氣氛,就再弄點鯊魚金槍魚海豚什麽的來跳跳水,助個興。

再不行,讓加百列現場敲個貝殼,增加點節奏感總該完美了。

幹嘛非得跑到這裏來?

“時間還沒到,再等一下。”蒂亞戈邊說着,邊将視線投向遠處,停駐在破曉晨曦與火山濃煙交彙融合的地方。

柏妮絲迷茫地學着他的樣子去盯那些變幻無常的光彩,大概能猜到他是在等日出,只是不明白這跟間歇泉之間有什麽聯系,更不明白為什麽非要讓她一起來看。

很快,太陽終于沖破層層霧霭完全升了起來,大片金色揮灑開,燦爛到接近光明的極限。而那口一直安靜的間歇泉也恰好在此時噴發出大量滾燙的水流,直沖雲霄。

大量沸騰的水蒸氣與細小水珠彌漫開,在陽光的作用下迅速揮散成一道清晰可見的瑰麗彩虹橫跨在半空中,在滿目單調白煙的天空底色上是如此驚豔而珍貴。

柏妮絲仰頭看着它,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見到彩虹還是在她剛進隕罪園的時候。

那時她覺得好玩,就傻乎乎地圍着那道斑斓光痕在水牢裏一遍遍繞圈,還想用魔力将它凝固下來,放在自己身邊做個收藏。

然而彩虹的存在通常都是轉瞬即逝的,它消失後,柏妮絲還悵然若失地坐在牢房裏,盯着那塊重新變得黯淡的地方郁悶了好一陣。

畢竟在監獄的日子總是難熬又枯燥的,任何一點新鮮的東西都值得收集。

慢慢地,那些缭繞在空氣裏的水霧開始逐漸凝結,連帶着那道彩虹也像是被定格在了眼前。

短暫的停滞後,所有奇景都迅速凋零開,墜落成無數虹色光點被蒂亞戈收握在手裏。一枚纖薄晶瑩的冰藍魚鱗躺在他朝柏妮絲平攤開的掌心間。

他站在薄霧漂浮中,盛大朝陽下,朝她說:“生日快樂。”

生日?

她自己怎麽不知道?

柏妮絲呆愣地望着他,一時沒接上話,也沒伸手去接那枚魚鱗。想了好一會兒後,她才醒悟過來,這是自己當初随口告訴蒂亞戈的日子,也是當初她渾渾噩噩着寫在隕罪園罪案卷宗上的出生日期。

但其實,這并不是她真正的生日。

在烏蘇拉身邊跟了那麽幾百年,每天都提心吊膽地活着,她早就已經忘記自己的生日是什麽時候了。

“謝謝冕下,明明你不需要這麽做的,謝謝你。不過……”她看一眼那枚魚鱗,伸手撓了撓眉尾,“你為什麽會想到……”

“慣例而已。之前加百列過生日的時候,我也會送東西給他。”蒂亞戈波瀾不驚地解釋到,“收下吧。你拿起來對着陽光試試看。”

柏妮絲睜大眼睛看着對方,被這種親如一家的集體氛圍和蒂亞戈的行為驚呆了。

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境界和精神在支撐着他,即使被魔鏡按頭重溫了一遍當年的屈辱血淚史,還能這麽雲淡風輕又一視同仁地對待她啊。

這就是神的胸懷與光輝嗎?

柏妮絲感覺自己快被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寬恕聖光給淨化得落淚了。

由此可見,她想要詐騙……不是,想要循循善誘對方給她解開詛咒的計劃還是有希望的啊!

她猶豫着拿起魚鱗,正對着舉到太陽前,一道半透明的彩虹立刻投影在了她身上,斑斓流動的美麗。

“以後你要是想看彩虹的時候,只要把它放在有光的地方就可以了,即使在海底也能看得到。”

柏妮絲攤開手,看着那些流溢在手心中的瑰麗色彩,忽然有種很恍惚的感覺。

這是一道只屬于她的,能在深海裏永生的彩虹。

作者有話要說:  嗯,妮妮的閱讀理解一直可以的,語文老師以她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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