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part thirty one
時間在連綴成片的發光天體間,?一分一秒地悄然流淌而過。一些即将死去的星星還勉強挂在蒼穹上,逐漸黯淡的光輝被塵埃雲徹底吞沒,只剩下片片殘影搖晃如深海裏受驚四散的魚群。
通過探知別人內心深處的痛苦所帶來的的愉悅感,?對萊斯利來說,絕對是最好的滿足劑。
更何況,?這份痛苦還夾帶着舊傷被撕扯開的掙紮,?而它們通通都來自面前的白衣少年。一位本該絕對理性,不被任何人或者事所影響的新生至高神。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逼迫着神祇朝他臣服。
哪怕現在被封靈鎖束縛得動彈不得的是他自己,?但萊斯利卻依舊感覺到一種類似自由般的極度輕盈。他很清楚,?這些鐐铐只是囚/困住了他的軀體,所帶給他的限制也只是外在的。
可蒂亞戈不同,?他被禁锢住的是他本不該存在的‘心’,?或者說那些無比多餘的情感。
從這點上來說,他倒是跟那些普通的萬物生靈沒什麽區別。
他們都是一樣的。
完美無瑕的神也是有弱點的,而他現在牢牢抓住了這個弱點。
“所以,你的問題已經問完了,?是嗎?”蒂亞戈看着萊斯利臉上那種古怪到陰郁的笑容,?只從容不迫地問到,連站姿也一直保持着剛開始時的那種修挺自然。
沒等對方開口,他忽然一轉話鋒,?精致眉眼間染上一層薄薄笑意,語氣溫柔:“那麽,?你能分辨出來我剛剛說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嗎?”
聽到這句話後,?萊斯利極短地錯愕一瞬,緊接着便死死盯住對方,濃灰渾濁的眼睛裏像是起了風的陰天,?烏雲波瀾詭谲。輕微的嘶嘶聲從他的咽喉裏發出來,纏繞着鎖鏈的枯瘦手臂緊繃着,讓他就像是某種受到了威脅,随時準備撲上前的野獸。
“你喜歡看別人痛苦,也很擅長操縱這種情緒,這本來挺有意思的。”
蒂亞戈緩慢說着,剛才還宛如沉睡的無盡海立刻複蘇過來,波瀾圍繞在他腳下:“但是你太沒有耐心了。”
“看來即使被放逐了這麽多年,你還是沒有明白一條最基本的規矩。”
他說着,微微欠身湊近對方,白金色的長發接連不斷地沿着他筆直的肩線滑落,視線隔着封靈鎖散發出的那層柔和華光,直直對上萊斯利因為過分陰沉而有些吓人的眼睛,語調柔和如一個正在規勸着不聽話學生的仁慈導師,面帶笑容:
Advertisement
“擁有好奇心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把它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想要去探知一些你本不該知道的事,那我希望你也能承受得了相應的後果。”
“就像現在這樣。”
漆黑的海浪從遠處奔湧而來,将萊斯利腳下那塊本就已經所剩無幾的星石直接削去了一半。濺起的海水灼燒在他的皮膚上,刺骨鑽心的劇痛蔓延開,立刻激起萊斯利本能地掙紮,又被束縛在身上的封靈鎖越纏越緊。
蒂亞戈伸手輕輕掃開那些同樣落到自己身上,卻并沒有帶來任何感覺的水珠,笑容溫柔無害:“那麽,你現在還想知道關于我的事嗎?”
說不清是那種過于強烈的痛楚,或者是被戲弄的憤怒,讓萊斯利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格外猙獰且有攻擊性,嗓音比之前更為嘶啞:“我不認為您剛剛說的那些是假話。相反,我覺得您其實和我一樣,都很清楚,說謊的人哪怕掩飾得再好也是有破綻的,就看審視的一方是否足夠精明。”
“就拿那位海巫小姐的話來說,她那時候可真是萬念俱灰,好可憐的一個孩子。即使我如今已經在這裏待了這麽久,也依然不喜歡被這些海水碰到的感覺,我相信那時候的她也一樣。所以,我相信她在那種備受折磨的情況下所說的話都是真的。您确實曾經非常珍視她,不是嗎?”
他邊說邊惡意地笑起來:“哪怕她完全沒有意識到。”
“我和你一樣?”蒂亞戈直接跳過萊斯利後面的話題,來到一開始他所說的某句話,清隽秾麗的臉孔如同被大雪覆蓋,掩去一切本就淺淡的柔和色彩,只剩荒原般死寂的冷漠,“你覺得我們一樣?”
萊斯利看着他面無表情,似乎連眼神都是漠然的模樣,忽然有種仿佛醒悟般極為強烈的感覺——眼前的這個纖細少年是一個神明。
不是人類,不是天使,不是精靈,更不是惡魔甚至人魚。
盡管他非常年輕,還只是一個新生的神。
但神的本身就等同于永恒,是既無法被界定,也無法被其他生靈所完全理解的存在。
這是在許多許多年前,光明神所傳授給萊斯利的第一件事。在經過這麽漫長的歲月以後,他幾乎都快要将這個最基本的事實忘記。
“看來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蒂亞戈不帶情緒地注視着他,如同在看着一顆試圖依靠自身力量去掙脫風暴的細微塵埃:“你覺得我在說謊,那只是因為我否認了你想聽到的話。你沒有從我身上看到你想要看到的痛苦,這讓你無法接受,是嗎?因為在整個過程中,你都把我當做了你的同類,或者其他任何一種你見過的生靈。”
“可我一開始就已經提醒過你了。我能體會到世間萬物的情感卻看不到,那是在我幼年時期的事。後來的我能看到,也可以學習和模仿,但是沒必要。所以你試圖用你作為人類,又運用在人類身上的那一套做法來解析我,這從根本上就是無法起作用的。
人類也好,其他生靈也好,你們的感情總是很豐富,在具有相互聯系性的同時,還會與周圍的任何事物産生共鳴,甚至促使你們做出許多意想不到的事。這種現象,說實在的,确實非常有意思。”
“但是你似乎忘了。”
“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人類的本能以及情感。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東西,所以你們創造出了所謂的規則,相互搶奪所謂的利益,制定出你們自己所能接受的律法。也劃分出了比如幸福、悲痛、絕望、希望以及渴求之類的種種主觀感受,并以此作為活下去的各種驅動力,甚至自以為能在世界中留下值得稱贊的種族文明印記。”
蒂亞戈平靜地說着:“可是這些東西對我而言,實在毫無意義。除了能感動你們自己以外,沒有任何實際價值。”
“只不過,如果我能觀察并模仿你們的行為,就可以讓我在相對短的時間裏得到我想要的結果。那麽,我樂意這麽做。
比如,我需要知道你當初到底将什麽東送給了格裏爾家族,同時,我也發現你喜歡操縱別人的痛苦來以此獲得精神上的滿足,那麽為了達到我的目的,我完全可以配合你。”
講到這裏,萊斯利臉上的表情已經越發難看,蒂亞戈卻視若無睹,只繼續說到:“但是你有點太過了。看來只要生來是人類,那麽不管再活多少年都無法跳出人類自身的局限。”
這句話似乎刺到了萊斯利的致命痛處,他憤怒地想要朝對方撲上去,卻被層層疊疊的鎖鏈囚困在原地。深灰的眼睛因為極度的怒火而變得有些隐隐泛紅,細瘦手臂上青筋畢現,缭亂到刺眼的強大光明咒術從他手中迸發而出,激烈抵抗着來自封靈鎖的鎮壓。
面對萊斯利的極端情緒波動,蒂亞戈依舊只保持着剛才的漠然:“在你成為了奧格斯格的第一位信徒,也是第一位神術師後,你顯然從他那裏學習到了很多遠超你曾經認知的東西。可也是從那時候起,你逐漸明白,即使如此,你也依舊無法擺脫人類的固有命運與局限。
所以你才試圖竊取全視之眼的力量,想要讓你自己跳出生來就有的束縛,成為你所希望的,和神一樣平起平坐的存在,我說得沒錯吧?
這樣看來,你和當初的自己比起來,确實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簌簌的鐵鏈搖晃聲從四周傳來,穹頂的星空開始變得黯淡,大片陰影呼嘯而來,将他們籠罩進去。
“你想把我當做同類來看待,試圖找出我的痛苦來以此取樂對嗎?”
蒂亞戈走進對方,和他只隔着那層正在劇烈波動的光圈與封靈鎖對上視線,白淨臉孔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慣有的,宛如面具般恰到好處的和煦微笑,看起來卻簡直讓人不寒而栗:“那就如你所願,讓我以一個人類的身份來告訴你什麽才是痛苦。”
“是當你還只是一個瘦弱的孩子時,卻無法反抗來自比你更強健的兄長或者父親的欺辱毆打,只能被迫和牲畜睡在一起,還要被其他同類嘲笑。性格敏感自卑到連別人的關心都覺得是在滿懷惡意地施舍。
等你長大一點,你依舊活得這麽凄涼,卻又執拗地認為自己生來就與其他人不同,又偏偏真的被光明神選中作為信徒與神術師培養,由此你覺得自己已經脫胎換骨,成為了你夢想中的那種人。
可是很快,你又發現人類是那麽的脆弱又平庸。而其他生靈天生就擁有你花費了巨大努力才能掌握的力量,和他們一比,你似乎還是那麽渺小,卑微到喘不過氣。”
“你怨恨,你不甘,你拼命想要掙脫人類這個身份對你的束縛,将自己的存在烙印在每一顆星辰上,和宇宙萬物一起永世長存。但是你沒發現,你所做的一切還是在被你自己的本性所驅使。你從來沒有成功過,你永遠都擺脫不了你厭惡的這層身份,并且将永遠為之痛苦。”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後,萊斯利徹底被蒂亞戈的話語惹怒到近乎發狂,目眦欲裂地朝他嘶吼着咒罵:“你這個婊/子養的……”
“差不多了。”
蒂亞戈說完,擡手朝他面前一晃,瞬間遏停住他所有的動作。
緊接着,他開口,用那種空靈到似乎在嘆息般的虛幻音調,朝面前僵硬如木偶般的萊斯利問:“你見過格裏爾家族嗎?”
沒有任何遲疑的,萊斯利立刻機械般地回答:“見過。”
“你給了他們一樣東西。”
“是的。”
“那是什麽?”
“一盞燈。那是光明神留在人類世界的七件造物之一,靠信徒對神的純淨信仰而明亮,它的光可以驅散惡魔的侵襲,将黑夜照亮為永恒白晝。”
“你為什麽要将這盞燈送給格裏爾家族?”
“因為它黯淡了。”
萊斯利死氣沉沉地說:“它的光芒是靠燃燒信徒的純淨信仰而明亮起來的,可許多信徒做不到這一點,所以它黯淡了。它變成了別的東西……越來越難控制,所以我将它送給了格裏爾家族……這是它自己要求的。”
“它要求的?”蒂亞戈重複着這句話,回想起那只在蘭伯特手稿中出現的夜鴉,似乎明白了什麽,“它會自己選擇要跟随的人是嗎?”
“是的。它喜歡那些擁有極端渴望與幻想的人,它不受我控制。”
所以這就是那幅全視之眼圖騰看起來這麽怪異的原因,被無數信徒的私/欲與貪婪願望所污染後的樣子。
蒂亞戈默不作聲地思考了一會兒,略微嘆口氣,很快解開了對萊斯利的催眠控制。
當他搖晃着身體跪下去的時候,那塊支撐着他的星石也随之再次崩裂開,只剩下最後一寸還在勉力支撐。
與此同時,那些星星也終于化作了一場盛大燦爛的流星雨,從穹頂接二連三地墜落下來,掉進無盡海裏,激起千層巨浪朝他們包圍過來。
蒂亞戈的聲音夾雜在越來越近的海浪聲中,聽起來有種來自異世的缥缈悅耳,彬彬有禮:“謝謝你告訴我關于那盞燈的事。”
萊斯利猛地擡起頭,血淋淋的惡毒與仇恨不加掩飾地呈現在他消瘦得有些過度的慘白臉孔上,像是恨不得将對方千刀萬剮。
“作為回報,我想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在未來一段時間裏,能讓你不那麽無聊的辦法。”
他說着,歪頭一笑:“你可以試着猜猜看,我跟你說過的所有話裏到底哪些是真的。包括這句。”
話音剛落,黑色海浪便立刻從四面八方将萊斯利包圍進去,轟鳴的潮水聲掩蓋住他的所有聲音。
看着蒂亞戈已經重新走進升降梯裏後,監察室裏沉默許久的凝固沉默終于被加百列率先開口打破。
他将水池裏的畫面抹掉,轉身朝外走:“我去接應冕下,你們記得這段時間重點盯着底層。”
“啊……好的,明白長官。”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直到艾維斯開口:“所以,冕下剛剛說的那些,什麽和海巫……其實都不是真的吧?”
“當然不是,一定不是。那只是為了套羅德裏格斯的話而已。”阿希禮極為肯定。
“我也覺得。”盧卡斯點頭同意。
于是,整個監察室裏頓時又充滿了愉快的氣氛。
在通道口等到蒂亞戈後,加百列照例向他行禮,然後在對方的示意下起身收好其中的一把鑰匙。
“都看到了吧?當初被他送給格裏爾家族的,就是那盞由奧格斯格創造的神燈。我猜,同時也是那些寄生體的制造來源。”蒂亞戈一邊說着,一邊轉頭看了加百列一眼,然後停下來。
“發生什麽事了嗎?”他說,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潤謙和,藍瞳清澈,“你看起來好像有問題想問我。”
“啊,我只是在想,當初光明神冕下放逐羅德裏格斯的時候,為什麽沒有将那盞神燈收回。”加百列低頭錯開和對方的視線接觸。
蒂亞戈眨眨眼,認同地點下頭:“我相信奧格斯格當初應該是那麽做了的,只是後來也許還發生了其他的事。不過無論怎樣,那都不是我們現在需要弄明白的重點。”
說着,他們已經走到了隕罪園的大門外,面對着一整片蒼穹的星海錦夜,銀河璀璨。
蒂亞戈挑開被風吹到眼前的白金色發絲,略帶擔憂地說:“我現在不太放心的反而是關于神燈的處理問題。”
“冕下的意思是……”
“既然那盞神燈是奧格斯格的造物,那麽即使它被污染甚至異化,你們和它從本質上來講也還是同源的。這樣一來,就像現在的羅德裏格斯一樣,即使抓到了它也無法被立即銷毀。”
“那就在抓捕成功以後,将神燈帶回底層,由無盡海裏的毒素将它的力量全部吞噬以後再……”
“不行,這樣的辦法只能用在羅德裏格斯身上。”
蒂亞戈輕輕搖頭:“他是人類,即使從神術造詣來講,也許是目前人類裏最好的一個,但無盡海對他那點力量的消磨還是會很容易。可是神燈不同。而且在羅德裏格斯還被困在底層的情況下,神燈絕對不能再被放進去。
它有自我意識,不受收藏家的控制。甚至對它而言,收藏家不過是一個可以被利用的工具,所以如果我們只抓到收藏家的話,效果不大。反而還會讓它放棄目前的持有者,轉而去尋找下一個人,也讓我們失去了可以追蹤的目标。”
想想後,他又适時補充:“所以在毀掉神燈以前,我們暫時不能對收藏家有什麽太過明顯的舉動。”
“明白。”
他們離開隕罪園,穿過那片緯度空洞,重新回到了新世界。
此時的當地時間正好是中午十二點,博物館內的游客寥寥無幾。
和他們剛來時相比,這時候外面的雨已經下得更大了,幾乎是潑在了整座城市的頭頂上,嘈雜到刺耳的雨聲聽起來就像是恨不得把這些鋼筋泥土全部壓碎那樣的瘋狂,深色的雲層裏有閃電劃過。
在即将開門走進那片滂沱大雨中之前,加百列聽到蒂亞戈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那時候,是柏妮絲先被關進底層的吧?羅德裏格斯比她晚多久?”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實在太過漠然,如同外面不見天日的灰霾暴雨,根本捕捉不到任何實質性的感情色彩。
加百列遲疑着思索幾秒,然後回答:“大概半個月。”
“半個月……”他輕聲念叨着,眉尖輕皺,湛藍眼瞳只空洞地倒映出雨水在玻璃上折射出的微光,心不在焉地點下頭,“我們走吧。”
“是。”
不知道為什麽,加百列總覺得他剛剛有那麽一瞬間像是在難過,也許是想到了什麽。
或者說,想到了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如果我沒有自娛自樂到失智的話,這個副本結束,這篇文也已經寫完一半多了吧,堅持就會壽終正寝,加油啊姜玖子!!!!!
話說這大概是我寫過最撲街的文[癡呆值大幅提升jpg]原來我最撲的永遠是下一本……其實當初存稿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麽撲……摸摸這個醜孩子,被我養在南極還被我斷更。
等完結後我去好好反思到底怎麽回事,畢竟斷更以前就非常撲[持續癡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