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part thirty nine
這是夢。
但是很不同尋常。
因為在這個夢裏,?柏妮絲既沒有被烏蘇拉或者其他海底惡魔不斷地追殺折磨,也沒有悠閑地躲在自己的洞穴裏,無比快樂地數着自己到底有多少珍寶收藏,?而是坐在一個充滿溫暖光線的大廳裏。
過于充盈的光芒,讓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發亮,?連想要看清楚都做不到。
柏妮絲努力辨認着周圍的環境,?發現不管是從這種尖肋拱頂的建築構造,還是那些色彩斑斓的玻璃窗,?以及正前方的全視之眼圖騰都能看出來,?這是在原世界的人類教廷裏。
而自己……
她低頭,看到自己身上正穿着一件拖地的白色婚紗,?過長的裙擺與頭紗逶迤如河流般鋪開在她身後,?而那層黏膩在視線裏的朦胧就是由頭紗的遮擋造成的。
這裏空無一人,可柏妮絲卻分明聽到有低聲說話的聲音。那是很多種語言,精靈的,天翼族的,?似乎還有海族。
可沒有一句是能讓她真切聽清楚的。它們出現又消失,?只在柏妮絲的聽覺裏匆匆溜過就算完,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被捕捉的痕跡。
發了一會兒呆後,柏妮絲終于勉強找回了神智,?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擺脫夢境的辦法有很多種,但無一例外都和疼痛以及驚吓脫不了關系。她伸手摸上自己被光滑絲質手套包裹着的纖細手臂,?準備用力掐下去,?以求從這個奇怪的夢境中醒來。
“柏妮絲。”有人在一片虛空中叫了她的名字,?空靈而熟悉,“你很漂亮。比我見過的任何存在都要漂亮。”
好熟悉的話……
“海神冕下?”她錯愕地回頭,看到隔着一整個走廊的鮮花與陽光,?穿着白色婚禮西裝的蒂亞戈正朝她溫柔微笑着。
他似乎站在了整個教廷聖殿裏光線最燦爛的地方,過于濃稠刺眼的金色籠罩在他身上,看起來仿佛在燃燒那樣,可他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是溫謙和煦的,朝她伸手的動作絲毫不見顫抖,禮貌得像是在邀請:“跟我來吧,柏妮絲。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等我?”柏妮絲迷茫地重複,卻畏懼于走進那片光海,害怕自己會被灼燒成灰塵。
“婚禮要開始了。”他耐心等待着,擡起的手朝她示意向前,“過來吧,我們一起。”
這是夢嗎?
詭異成這樣的只能是夢了吧。
可這是夢嗎?
她從來沒有夢到過這樣的場景,似真似假到讓她失去分辨的能力,只能在漫長的沉默中和面前的人對峙着,拖延到連陽光似乎都已經凝固住。
“柏妮絲。”他再次叫出她的名字,柔和的聲音放得更加緩慢,溫暖到接近誘惑的呢喃,“我們該走了,大家都在等着。”
“大家?”她遲鈍地思考,終于想起還有格裏爾的事。原本這場婚禮就只是為了抓到他和神燈所以才存在的。
可也就是說,這不是夢嗎?
柏妮絲渾渾噩噩地走過去,将手搭在他的掌心,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又忽然忘記,只能任由蒂亞戈将她帶向那座空蕩蕩的正廳。
漸漸地,那些看不見來源的聲音開始越發嘈雜起來。柏妮絲聽到有人在問蒂亞戈一些問題,關于永恒,忠誠,還有愛情一類的字眼反複出現,聽得她有些克制不住地恐慌。
格裏爾來了嗎?
是否現在就應該結束這場不必要的儀式?
她無措地轉向周圍,強光讓人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一種仿佛被囚困的感覺擒獲住她。
“我願意。”她聽到蒂亞戈這麽回答。
“等下。”她開始試圖抽回被對方緊扣住的手指,“格裏爾沒來,還有神燈,為什麽會這樣?”
可蒂亞戈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只微笑着催促:“該你了,柏妮絲。”
“我?”
“你願意嗎?”柏妮絲聽到那個看不見來源的聲音正帶着種不容抗拒的口吻朝她問到,每一個音節都敲打在她本就不安的心跳上,連神經都緊繃起來。
“願意什麽?”她不知所措地望着蒂亞戈,後退的動作被對方生生摟住腰肢遏停。
他的頭發是那樣淺淡純粹的白金色,和陽光一起落在柏妮絲的臉上,即使隔着層頭紗也能将她灼傷的滾燙。
“說願意就好了。”他靠得太近,語氣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溫醇悅耳。
差一點,柏妮絲就要點頭同意。
可緊接着,她反應過來,剛想推開對方,卻看到窗外的光輝正在被陰影碾碎,聖堂頂部的全視之眼留下眼淚,圖騰逐漸扭曲着變換。
太陽在空中凋落,世界被拖進深淵般的海底。
他們正站在海神宮舉辦祭典的地方,周圍跪坐着的都是淵海神域裏的人魚,正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盯着柏妮絲。
這時,不知是誰先開的頭,高喊着将意圖弑神的惡魔關進監獄去處死。下一秒,所有人魚都在朝她怒吼,紛紛弓起脊背亮出尖利指甲,随時準備沖上來将她撕碎。
“我沒有……”柏妮絲剛想辯解,眼前卻化開一層淡淡的紅。
她轉頭,看到自己的手正拿着那把已經被她棄用很久的螺刺,另一端則刺進了蒂亞戈的胸口,濃豔到不祥的血紅正在争先恐後地從他的傷口裏冒出來。
“不是……我不是,我不想這樣的……”柏妮絲慌亂地松開手,強烈的恐懼感讓她開始克制不住地顫抖。
還有一些其他不知名的情緒也一同湧入上來,堵在她的喉嚨裏。
該逃離,該不顧一切地沖出這裏。太多的危險圍繞着她,保證活命才是眼下最該做的事。
可是……
柏妮絲看着在那團不斷擴散的血紅背後,蒂亞戈依舊執着地握着她的手不放,蒼白到病态的臉孔,連站穩都做不到,脆弱得随時會破滅開,腦子裏油然而生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
他會死嗎?
會被自己殺死。
為什麽不反抗呢?
她僵硬在原地,大腦已經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只感覺被一股違背本性的沖動驅使着去抱住對方,渾身抖個不停。
說不清是因為害怕自己會被人魚族殺死的恐懼多一些,還是害怕蒂亞戈會就這樣死去的恐懼更多。柏妮絲幾乎快有了要溺水的錯覺,抱着懷裏的人魚就像抱着最後救命的浮木,口中胡亂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想要這樣的……對不起,我沒有想過要殺你的,我不想這樣的……”
“對不起……對不起……”
急促地哭喊,讓她連胸口都開始出現悶痛,直到被希爾維杜從這場噩夢中叫醒。
看着面前這位光明聖女臉上混合着驚訝與擔憂的表情,柏妮絲就能預感到自己剛才睡覺的狀态有多麽糟糕。她試着活動一下身體,被壓迫了一整夜的左臂麻木得無法動彈,連指尖都出現淤血過度的青紫色。
感謝惡魔極強的恢複力,她在緩和一陣後便感覺已經恢複如初,重新看向面前的希爾維杜,嗓音有些沙啞:“早上好。”
“你昨晚就在這兒睡的?”她問。
柏妮絲回憶一下,點點頭:“我本來只是有點睡不着,所以就想回來看會兒書什麽的。沒想到這個催眠辦法對我這麽管用。”
“做噩夢了嗎?”希爾維杜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看起來狀态很差。”
“是嗎?”柏妮絲伸手摸一把臉,發現竟然全是潮濕的。
起初她以為那只是自己呼吸凝結出的水汽,可越靠近眼睛,潮濕感就越濃,分明是眼淚。
夢境裏的驚悸還殘留在柏妮絲的感官裏,她迅速眨眨眼,将指尖的水痕抹開,若無其事地問:“該走了是嗎?等我一下。”
她走到衛生間,就着清水給自己洗了好幾次臉,連劉海都被弄得有些濕漉,軟軟地塌在光潔的額頭上。
随意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皺,柏妮絲很快便重新走出來,看起來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我好了。”
“那我們走吧,大家都在等着了。”
這句和夢境中極為相似的話讓柏妮絲本能一愣,甚至有種是不是自己還沒醒過來的錯覺。
然而現實已經容不得她多想。從觀測中心趕到婚禮會場,柏妮絲匆匆看到一眼禮堂裏的座無虛席,連驚訝都來不及就被希爾維杜拖進化妝間,差點迎面撞上正準備出來尋找她們的白王後。
這并不是柏妮絲第一次見到這位地下王國的統治者,但卻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正式的打扮,好像要去參加一個無比莊重的慶典,從來連上戰場都只是任性披散着的滿頭深褐卷發被盤成精致的髻,一朵大紅色的馥郁玫瑰盛開其中。
說起來,
柏妮絲看了看一旁的希爾維杜,發現她今天也沒有戴那頂白晶冠冕,而是換成了玫瑰纏繞的精致頭冠。
“謝天謝地。”白王後邊朝她們各自行禮邊松了口氣,“我還以為要來不及了,正打算出去找你們。”
“格裏爾來了嗎?”柏妮絲略帶詫異地問,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突然出現的柴郡貓用婚裙塞了個滿懷。
撥開那些礙事的薄紗,柏妮絲看到連這只卷着尾巴的貓也帶着個玫瑰項圈,不由得脫口而出:“你怎麽也在這兒?”
“這樣的場合怎麽能不來呢?”柴郡貓說着,臉上笑容一如既往的詭異又陰郁,還裝模作樣地朝她行了個極為正式的禮。
“可是你們這樣,不怕格裏爾認出來這裏其實沒有一個是人類嗎?”柏妮絲知道事情總是會和預想與計劃有着一定差別的,但是這顯然已經不是差別就能概括的了。
這叫失控。
“放心,我們一會兒會僞裝成人類的模樣的。”希爾維杜輕飄飄地說着,拉起她就朝簾布後面推,“現在你還有五分鐘的時間,柏妮絲。剩下的二十五分鐘,得由我和白王後負責把你打扮成最佳狀态,快一點吧親愛的。”
“那格裏爾……”
“警衛處随時都在監視着他,放心吧,他一定會來的。”
也是。柏妮絲一邊飛快換着衣服,一邊想着,連地下王國也參與進來了,那今天的行動怎麽看都不會有什麽意外。
接下來是慣例的梳發,上妝,再戴上作為最後一步的頭紗。柏妮絲感謝她們沒有拿出什麽紅豔豔的玫瑰飾品朝自己頭上戴,否則……
“還有您的花,夫人。”柴郡貓捧來早已準備好的玫瑰捧花,還刻意用上了讓人牙酸的敬語。
柏妮絲嘆口氣,認命地接過來,感覺自己果然還是結論下得太早。
“可以走了嗎?”
“走吧。”
沿着從禮堂門口就一路鋪就的鮮紅地毯來到正廳,柏妮絲幾乎是立刻就看到了站在道路盡頭的蒂亞戈。
他穿着一身暗銀細紋的三件套黑色西裝,與他平時慣穿的淺色風格完全不同,看起來更加莊重挺拓。大片盛夏的燦爛陽光從長窗戶外照射進來,落滿他的肩頭,融合在同樣色彩的長發上,暈出層淡薄的明亮光圈。
這一切都和自己剛才的夢境太過相似,以至于在有那麽一瞬間,柏妮絲有些下意識地想要停下來,卻被身旁的希爾維杜挽着手臂繼續向前。
鋪了一層鮮紅玫瑰的地毯踩上去有種不真實的柔軟下陷感,更別提柴郡貓變作的小花童還在前面挎着花籃,将裏面的玫瑰花瓣一把把跟不要錢似地朝空中抛灑。
人類結婚都要用這麽多花嗎?
那要是有人花粉過敏豈不是很可憐?
還有那些坐在周圍的群衆演員們,除了麗貝卡依舊保持着她樂天派的真心愉快笑容,其他那些強顏歡笑到快臉抽筋的面孔幾乎就沒有柏妮絲熟悉的,更別提看到格裏爾。
怎麽辦,要是格裏爾根本沒有來,那她需要一會兒直接喊停嗎?
帶着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念頭,柏妮絲被希爾維杜帶到蒂亞戈面前,聽到她小聲提醒:“你該把手交給冕下了,柏妮絲。”
“噢。”她醒悟過來,迅速回憶起之前的排練流程,将手伸過去主動握住對方,一副交易達成後正在握手慶祝的樣子,就差沒上下搖晃兩下再鞠個躬,順便來一句“謝謝老板給我加錢”。
蒂亞戈被她的握手姿勢弄得笑出來,然後很快順勢糾正,語氣溫柔到無可挑剔:“不用這麽緊張,沒問題的。”
“可是……”她将聲音壓低到只有他們倆能聽見的範圍,借着希爾維杜走上主講臺的時間快速說,“我還沒看到格裏爾,他會不會不來了?那……”
“再等等吧。”蒂亞戈平靜回答。
話音剛落,禮廳周圍的演奏家們便同時停下了奏樂,等着希爾維杜作為主婚人宣布婚禮開始。
柏妮絲沒有心情去聽她究竟說了些什麽,只在盡可能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再次将附近坐着的人都打量了一遍,可還是沒看到格裏爾的身影。
再看向蒂亞戈,他似乎完全不着急的樣子,好像格裏爾來不來都無所謂,眼前的儀式才是最重要的。
按捺下有些着急上火的心情,柏妮絲努力安慰自己既然周圍的知情人都沒什麽反應,那自己應該也用不着焦慮太多。
沒問題的吧?
一定不會有什麽事的。
一定不會……
這麽想着,耳邊希爾維杜的說話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蒂亞戈的聲音:“……因此我認為,對于世間萬物而言,生存才是一切行為的目的,自私則是所有生物最深刻,也最不可磨滅的天性。”
柏妮絲略帶茫然地擡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對方的話。雖然她很認同蒂亞戈剛剛所說的,但是這種話似乎不該出現在婚禮上,這太奇怪了。
難道不應該是想盡辦法地歌頌愛情的偉大嗎?
“而在此之外,站得更高的生靈也同時擁有着更為複雜善變的情感。但無一例外,它們都來自于萬物自私的天性,為了生存而不斷努力的本源目的,愛情也并不特殊。”
柏妮絲聽到他用一種溫和坦蕩的語調繼續說:“它不是什麽高于一切的完美存在,也并非堅不可摧。甚至在多數情況下,想要摧毀它只需要一點謊言、背叛或者直接交給時間就能做到。這其實是因為生物的自我天性在抗争所造成的。”
“愛情會讓我們做出利他性的種種舉動,做出犧牲,有時候這種犧牲甚至是致命的。而為了保證自己能盡可能少地受到傷害并一直存活下去,自私的天性會讓生物在陷入愛情的同時,也變得多疑、善妒、不可理喻、甚至歇斯底裏。你會發現那個你曾經深愛的對方已經不複存在,再深刻的愛情也會逐漸消亡,而理智與逃避的念頭則每時每刻都在催促你。
因此,與自身的天性比起來,對某一個特定個體所産生的愛注定是無法長久的。大多數時候,它甚至消亡得比生物本身的存在時間還要快得多。
只要你還是一個活着的有感情的,受制于自然法則以內的生命體,你就無法脫離這種來自你本能的影響。”
如果換個場合的話,柏妮絲會為他鼓掌的,同時也有些驚訝他們竟然也有達成觀念完全一致的時候。
但是一聯想到現在是一場本該假裝得完美無缺的婚禮,她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配合,只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坐在禮堂裏的其他人也正面面相觑,甚至有的海族已經開始腦補這是否是一種暗示,比如暗示這場婚禮完全是受海巫脅迫才會舉辦的。
然而緊接着,蒂亞戈忽然轉向身旁的柏妮絲。
即使隔着層朦胧的頭紗,柏妮絲也能看到他湛藍眼瞳裏積漾着的情緒,純粹柔軟的真摯,讓她連對視都無法做到,只下意識低着頭想要後退,以一種遠離危險的逃避姿态,窘迫到恐慌。
這太奇怪了,明明之前排演不是這樣的。而且格裏爾似乎還沒來,他現在表現得這麽深情有什麽用呢?
不該是這樣的……
柏妮絲僵硬在原地,被他緊緊握着右手,不像是新人間親昵的動作,倒更像是一方對另一方的步步緊逼。
“但是,只有最低等的生靈才會任由自己被天性所擺布。他們無法做出任何真實有效的保證,所以才會将希望與見證寄托于宗教、天地、信物,或者任何一樣與他自身毫不相關的東西。”
誰來讓他別再說了……
柏妮絲感覺自己幾乎快要握不穩手裏的捧花,那些過于鮮烈的紅色看起來就像燃燒的火焰,灼燙着她的手指與心靈。
“因此,我在這裏,自願以我的生命、尊嚴、未來、榮譽……”
他應該只是在念那些提前準備好的悅耳說辭。
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單純念誦,每一字每一句都真誠到無法承受。
“以我的一切向你起誓……”
抽不回被緊緊握住的手,柏妮絲想要開口打斷對方,提醒他可以了,或許剩下的話可以等到格裏爾拉了以後再說。而且,也沒必要弄得這麽……
真實。
“我将違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越過所有法則。”
“永遠愛你。”
因為世間萬物都屈服在法則之下,他們是沒有資格說永遠的。對于整個宇宙時空而言,萬物的存在不過是一次短暫到連呼吸都來不及的幻覺。永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概念,他們連理解都辦不到,更別說做到。
只有神祇可以。
所以,他不是在以其他任何的虛假身份說這句話,而是在同時以海神和蒂亞戈的名義作出承諾。
不受法則約束,超越本能與天性的愛,永恒如神祇本身。
意識到這點後,柏妮絲頓時有種擱淺般喘不過氣的悶窒感,手腳冰涼,腦海裏全是一些胡亂冒出來的記憶片段。
魔鏡告訴她,即使遭受了這樣的欺騙與幾乎致命的傷害,可蒂亞戈仍然沒有恨她,只是很難過。
希爾維杜告訴她,正是因為在神格成型後,蒂亞戈依舊保持着一部分曾經的感受,所以才會成為唯一有“心”的神靈。
還有好多……
玫瑰。
她看着手裏的花朵,凄豔赤紅的一團,無法思考更多的大腦開始給她下達最後的掙紮指令。
“格裏爾……還沒來。”她在潮水般的掌聲中,用一種微不可查的聲音對蒂亞戈說到,連語言都難以組織,蹦出口的就是最本能的海族通用語,“所以您現在說的這些,一會兒是不是還得重新……再說一次?”
實在無法用出“表演”這個詞,他的态度認真到讓柏妮絲恐懼。
但只要他說“是”,那就意味着剛才的一切全都是假象,她只是因為太過緊張所以反應過度而已。
至于在緊張什麽……
柏妮絲感覺現在自己的思緒很亂,考慮不了這麽複雜的問題。但她所需要的只是蒂亞戈的一句話,或者一個點頭。
然而他沒有。
分不清是短還是長的沉默後,柏妮絲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她其實根本不需要對方的答案,因為她害怕的就是這個。
一個不該問,也不是她能問的問題。
這一切是假的,她一開始就知道了,何必還要去試探。
“柏妮絲。”他開口叫她的名字,和夢裏一樣的溫柔,卻帶着無法被忽略的低落,“我……”
柏妮絲愣一下,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猛地甩開對方的手,快步後退開,連帶着那束捧花也跟着摔在地上,花瓣脫落一地。
與此同時,禮堂穹頂的那盞巨型水晶燈忽然爆裂開,巨大的聲響以後,無數燦爛到鋒利的碎片四散飛濺。
天光被一股看不見的外力抹去,所有的光芒都在瞬息間消失不見,連視覺都完全作廢。
緊接着是尖叫聲,此起彼伏到慘烈地在周圍響起,一股不算陌生的腐臭氣息逐漸清晰起來,還有一些類似蠕動沸騰的黏液聲,四面八方都是。
“柏妮絲!”她在一片盲中聽到蒂亞戈在叫她,可怎麽也看不見對方,腳下踩着的都是玻璃碎片,刺耳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瘆人。
在失去視覺的情況下,她只能靠聽覺。太多的雜音在幹擾着她,柏妮絲只能聽到周圍不斷有人在哀嚎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了,翠綠的火焰從她手中燃燒起來,卻因為無法捕捉目标而只能焦躁閃爍。
混亂間,柏妮絲聽到了希爾維杜和蒂亞戈的聲音,他們在飛快交談着什麽:“他用神燈把所有光都帶走了,所以他們會看不見。”
“難道格裏爾已經來了嗎?”這是希爾維杜的聲音,“我能感覺到神燈的氣息,但是沒有其他生靈的。”
話音剛落,一道冷冽的銀藍光輝忽然浮燦開,所有意圖靠近的寄生體都被這道光芒刺傷,開始飛快後退。
蒂亞戈站在光輝的正中心,源源不斷的神力釋放出來,将明亮圈越推越廣,所有站在光芒範圍內的生靈都重新恢複了正常。
他們驚魂未定地擡起頭,看到剛才還金碧輝煌的禮堂頂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層層疊疊的暗紅色寄生體爬滿,看起來就像被一口吞進了什麽怪物的內部一樣。
盡管虎視眈眈地想要撲下來吞噬掉所有的活物,可那些寄生體似乎對那層銀藍光芒極為畏懼,只徘徊在周圍試圖尋找突破口。
完全形态的寄生體幾乎可以免疫一切普通天使的攻擊,發現這點後,加百列索性顯露出六翼熾天使的原貌,打算借助藍光的掩護沖出封鎖圈。
“柏妮絲,過來。”蒂亞戈頭也不轉地說着,虹膜上的藍色冰冷到幾乎凍結,“我們等了這麽久的客人,看來早就已經在這群人裏了。”
沒有人回應。
他立刻看向周圍,試圖尋找那個穿着潔白婚紗的少女,卻始終一無所獲:“柏妮絲!”
有嘶啞的沉悶笑聲從頭頂傳來,是那些寄生體。
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畢竟寄生體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它們只是神燈創造出來的殺戮工具。
可現在,那些不斷翻滾着的黏稠暗紅色卻真實在笑着,斷斷續續的聲音聽起來有種詭異的破碎,間或還夾雜着令人作嘔的咕嚕聲:“騙我……騙……我——!你珍愛的,我也會……全部,帶走……”
“你找死!”
絢爛到刺眼的光芒膨脹爆發開,蒼白寒冰瞬息之間便已覆蓋向四周的每一個角落,比那些蟄伏在外的寄生體還要瘋狂失控地反撲過去。
高懸的禮堂穹頂被這股極強的外力徹底沖破開,殘骸遍地,希爾維杜在一陣難以忍受的低溫中擡起頭,看到外面的天空都已經凝結起了森嚴寒冰。
作者有話要說: 到處都是玫瑰元素确實也是有原因的,後面會解釋。
希望今天會有好多評論鴨![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