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part forty one
最珍貴的人和事。
柏妮絲被這個說法弄得有些迷茫,?只本能覺得這種過于美好的字眼跟自己完全是毫不相關的,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回答他這個問題。
耳畔的大提琴聲還在繼續,混合着凄冷高昂的女高音不斷吟唱着。水晶球裏那些冰冷透明的水流也依舊在沿着玻璃缸的邊緣,?一點點彙入,增加,?緩慢卻清晰地淹沒過少女的膝蓋。
有淡淡的血色從她的手腕傷痕處流淌出來,?暈染在濕透的白色衣衫上,醒目到刺眼。
珍貴的人和事……珍貴的……
不知道為什麽,?柏妮絲忽然有些煩躁地想起了之前,?在隕罪園最底層遇到羅德裏格斯時。那時候,她在萬念俱灰之下,?将自己的過往基本都告訴了對方。數十年過去,?她幾乎都忘記了這回事。
卻沒想到,會在最近因為這件事而面臨一系列,從未設想過的麻煩。
現在又來了一個蘭伯特·格裏爾。
她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看起來像是在發呆那樣,?心裏卻決定在探知出這個人類少女的下落後,?就立刻殺了對方。
只是他提的問題,實在讓她難以在第一時間做出回答。
或者,編個謊言騙騙他好了,?反正他們以前從未見過,說出去的是真是假又有什麽關系呢?
想到這裏,?柏妮絲開始迅速思考,?該編造出一個什麽樣的故事比較好。
蘭伯特坐在對面,?隔着一張放有兩杯溫熱紅茶的曲腳木桌,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身軀上的筋疲力竭與僵硬自從将靈魂交易給神燈後就一直存在,并且每分每秒都在加重,?有時候他都懷疑自己會在下一刻就直接化成一堆肉土,但是精神上的執着一直在支撐着他。
他必須要知道柏妮絲的心底裏最珍視的過去。
這種古怪的執着産生于她在婚禮上,像是受到極大驚吓般甩開那個金發少年緊握着她手的瞬間。
她看起來是那麽恐懼,害怕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甚至是眼神。卻又在之前,還裝出一副真誠善良的模樣,巧言恭維着他和達科塔之間的感情。
如果要讓蘭伯特自己給出判斷,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認為柏妮絲是一個該死又惡毒的騙子,應該和同樣利用了他的神燈一樣受到報複。
可是,當她面對着和她自己毫無關系的人質時,盡管掙紮猶豫了許久,最終卻還是選擇了拯救對方。再加上在婚禮現場的時候,蘭伯特完全能看出來,即使柏妮絲一直認為這只是一場假婚禮,可那個金發少年顯然是認真的,
而且,她顯然也是發現了這一點的。
會驚愕或者抗拒,那都是正常反應。
可會被害怕成那樣,就很不正常。
她的種種行為都呈現出一種複雜又矛盾的心态,這讓他很好奇。
一個和達科塔有着相似外貌,但內心卻完全不同的生靈。
思考間,柏妮絲已經想好了該怎麽欺瞞過去,于是開始适當調整自己的面部狀态,讓她看起來似乎正處于一種真切的溫柔回憶裏:“是在我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去到北灣冰境……”
她說了一場并不存在的經歷,一個海族少女,在一個冰雪覆蓋的美麗小鎮海邊救下了一個人類男孩,然後持續保持着數十年的深厚感情的故事。
過程甚至詳細生動到他們是如何在森林裏獵鹿撿果子,再如何趁着短暫的夏季時光去出海捕魚。當漫長的極夜時節來臨,他們還會用吸附滿了潔白海鹽的樹枝堆在一起,燃起和頭頂極光一樣美麗的藍綠色篝火。
這絕對是一個毫無破綻,并且足夠動人卻又不會顯得煽情得太刻意的故事。
柏妮絲說完後,故意沉默了幾秒,然後迅速調整狀态,直直望着他:“我已經告訴了你想要知道的事,現在該你告訴我,這個女孩到底在哪兒了。”
“确實是很美好的故事。”蘭伯特認可地點點頭,同時擡起手懸停在水晶球正上方靜止幾秒。
更多的水流瘋狂湧入少女所在的玻璃缸內,眨眼間就将水位從膝蓋擡到了腰際。少女更加驚恐地哭喊着,一邊咳嗽一邊尖叫着呼喊救命,用力踢打周圍的玻璃試圖減緩水流的注入,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它不斷攀爬上升,直到已經淹沒過她的胸口。
“你在做什麽?”柏妮絲愣一下,迅速站起身,雪白的層疊紗裙立刻旋散開,交映着長發漆黑。
她一把扣住對方的手,力氣大到幾乎能直接擰斷它,語氣帶着明顯的兇狠:“信不信,我能在斷掉你這只手後,還能讓你一直保持清醒去感受那種痛苦,直到你變成一堆屍骨。”
“我相信你可以,不過等到那時候,恐怕這個女孩也已經和我一樣了吧?”蘭伯特不慌不忙地回答着,“我都已經将靈魂交易給神燈了,還有什麽是我害怕的呢?死亡?”
“不,它是我期待已久的禮物。而你,柏妮絲……”
他看着對方,着重注視着那雙因為情緒波動而顯示出鮮活生命力的淺綠雙眼,一種虛幻的滿足感充盈在他已經逐漸枯萎的心間:“這是你對我說謊的懲罰。現在你還有一次機會,如果你再說謊,那我會讓她被徹底淹沒。”
“我并沒有……”
“如果你真的會和一個人類男孩保持數十年的友好關系,容易被一個人的真摯感情所打動,那你在婚禮上害怕什麽?”
柏妮絲再次愣住,沒想到他會把話題轉移到一個讓她完全猝不及防的方向。她眨眨眼,竭力保持着和剛才差不多的态度回答:“你要是遇到這種明明都已經到了最後一步,結果對方突然不按計劃行事的情況,你也會吓一跳。”
“是啊,确實如此。可既然都已經到了最後一步,你不是更應該不管發生什麽都全力配合好對方,以免前功盡棄嗎?你看起來可不像是那種會輕易半途而廢的人。”
“你根本不認識我,怎麽知道我會不會這麽做?”
“所以我邀請你來這裏,就是希望能對你有所了解。”蘭伯特說着,輕輕掙脫了柏妮絲的手,轉而示意她再次坐下,“婚禮的時候,我就在你側面不遠處的演奏團裏,看到你似乎是在找我是嗎?
後來,當你身邊那位新郎對你說出那些話後,我能看出來你在一段時間裏還是想要繼續配合着他,将這場不在你意料之內的插曲進行下去的。”
“可是你卻沒有那麽做。因為你那時候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讓你非常害怕,對不對?”
他緩慢地說着,每個說出口的音節都是一段流逝的時間,和那些盡管已經慢了許多但仍舊在不斷湧入的水流一起,讓柏妮絲非常不舒服:“你在害怕什麽呢?因為你發現他是認真的?”
不知道是因為被他猜中了自己的心思,還是因為這個話題涉及到了蒂亞戈,柏妮絲忽然感覺到一陣極為強烈的抗拒,還有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茫然。
似乎總是這樣,只要是和蒂亞戈有關的事,她都難以理解也看不明白,只下意識地選擇去忽略或者幹脆逃避對方,就像這次一樣。
趨利避害是任何生物的本能,遠離一切帶有危險的未知也是如此,她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的。
可是……
可是在剛才的婚禮上,她害怕的根本不是這些,而是他的回答。
那個也許會改變一切的回答。
想到這裏,柏妮絲開始克制不住地緊張起來。指尖收握時擦過婚紗上的精致鑽飾,她感到了明顯的凝澀感,似乎是因為出了汗造成的。難以想象在這樣的炎熱盛夏裏,她的雙手掌心間竟然全是細密冷汗。
水晶球裏的少女已經奄奄一息,過長時間的踢打掙紮将她的體力消耗殆盡,只剩下時不時抽泣的力氣。
“這樣吧。”柏妮絲忽然聽到蘭伯特對她說,“你就告訴我關于你和那位新郎的事,怎麽樣?我想,這個問題也許會比我之前問的更有意義。”意義?
柏妮絲收回目光擡起頭,面無表情地坐回身後的沙發上,整個人幾乎被那些蓬松寬大的裙擺給完全包裹在中間,看起來像是坐在一團雪堆裏似的,下一秒就會被那些簇擁着的潔白完全吞沒進去。
很快,她給出了回答,聲音冷淡:“他是和光明神一樣的至高神祇,而我是海巫。這場婚禮是為了引出你和神燈所以才舉辦的,就這樣。”
蘭伯特相信她這次說的确實是真話,只不過這個回答顯然更加出乎他的意料了。以至于在聽完柏妮絲的話後,他都明顯愣了一愣,緊接着便有些古怪地笑起來:“你是說,一個神靈,在明明可以随便找個天使或者精靈來和你完成這場假婚禮的情況下,卻偏偏要自己親自作為新郎來參加,是這樣嗎?”
他的話讓柏妮絲愣神片刻,好像有什麽東西一下子碎裂開,思緒裏某一部分已經存在了許久的困惑在這一瞬間,終于得到了解答。
蘭伯特說得對,蒂亞戈沒必要自己這麽做的,這種舉動完全是詭異又多餘的。
想到這裏,柏妮絲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一瞬間的蒼白,像是看到了什麽讓她極為恐懼的事。但很快,她便眨眨眼,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态,不自覺挺直的腰背看起來像是在承受着什麽莫大的壓力,語氣生硬地回答:“随你怎麽想。”
對方笑一下,幹癟的臉部皮膚脆弱到随時會因為這種微小的動作而撕裂開,繼續嘶啞着嗓音問:“說說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吧,我很好奇這個。一個惡魔,是如何與一個神祇相遇的。”
相遇?
柏妮絲的思緒朦胧幾秒,回想起百年前的那場火山爆發,也是她和蒂亞戈的第一次見面,在烏蘇拉的指使下開始的一場騙局。
蘭伯特聽到一半的時候,略帶驚訝地看着她,渾濁的眼珠中毫無聚焦:“這麽說,你并非生來就是海巫?那你是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的?”
“那你又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柏妮絲反問。
她這麽一說,蘭伯特便立刻明白了:“看來我們的經歷很相似。所以,你後來成為了海巫的手下,接下來呢?你那時候是否想過逃跑?”
“想過啊,怎麽沒想過,而且我還成功過一次。”柏妮絲漫不經心地回答着,所有的細微神情都從她臉上消退開,淺綠色的眼睛也由此變得空曠,像是兩汪死去的湖水。
她想起自己在被關進海巫巢穴後的有一次,曾經和其他同樣被關押在牢籠裏的海洋生靈們一起,憑借着共同的努力逃出去過。
那大概是她這輩子游得最快的時刻,一心只想遠離那個充斥着惡魔與無限恐怖的地獄,朝着海水清亮的地方,朝着在每一個普通海洋生物心中最安全的淵海神域逃去,期待着自己能就此重獲新生,能夠過回以前的正常生活。
“那,後來呢?”蘭伯特的聲音輕輕的,喑啞如那些塵封回憶在逐漸被喚醒後,不斷掙破而出時所發出的陳舊雜音。
後來,他們确實逃到了海巫領地的邊緣,柏妮絲是最後一個。
當她拖着遍體鱗傷的身軀,拼盡全力爬上了那座由冷卻岩漿石凝造出的荊棘城牆頂部,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夠跨出去的時候。
她卻放棄了。
“為什麽?”蘭伯特不解地問,旋即又反應過來,“你看到了什麽是不是?”
柏妮絲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神空洞地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用一種毫無生氣的語調說:“我看到了他們……”
無數訓練有素,手持利刃的人魚軍隊正陣列森嚴地包圍在海巫領地之外,為了被烏蘇拉之前殺死的一整支皇家巡查隊報仇。
而那些一起逃亡出去的海靈,在越過那道荊棘城牆的瞬間,還沒來得及将自身的遭遇訴說出來,請求得到人魚族的庇護,就被身上忽然爆發的海巫詛咒給異化成了兇惡的怪物。
柏妮絲愣愣地站在荊棘牆頂部,看着同伴們全都一個個慘叫着,掙紮着。瘦小的身軀膨脹扭曲開,口中長出滿嘴尖利的獠牙,發瘋似地朝面前的人魚軍隊撲咬過去,被他們幹淨利落地斬殺成一地血氣彌漫的碎片。
大團濃郁到不祥的深紅在海水中逐漸擴散開,伴随着更加尖銳刺耳的慘叫。
柏妮絲害怕到渾身虛軟,顫抖個不停,只能勉強跪在荊棘牆頂,隐聽到有個掙紮到像是從氣管裏拼命擠出來的嘶啞聲音,艱難穿透那些血色,對她痛苦地哀嚎:“快……不要過來,快逃,逃……”
可是她能往哪裏跑呢?
朝前,她會落得和他們一樣死無全屍的下場。
往後,一大群海底惡魔正忠心耿耿地跟随在烏蘇拉身後朝這裏趕來。
無人可求,無處可逃。
她被困在原地,任何的前進或者後退都是萬丈深淵。
柏妮絲已經記不清那時候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了,也有可能什麽都沒想。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無數人魚,看着他們那一張張美麗卻毫無人情味的精致臉孔,還有手中正在散溢着血絲的鋒利長矛,又回頭看着正朝自己輕蔑笑着伸手的海底女巫,忽然就沒了任何力氣。
從那天起,在一連往後的幾百年間,她都是烏蘇拉最聽話得力的手下,直到淵海神域傳來海神降生的消息。
騙取海洋之心是柏妮絲最困難,也是最後一個任務。
她沒有完成,并且為之付出了慘重代價。
蘭伯特安靜地聽着她的每一句話,直到柏妮絲講完自己是如何被關進隕罪園為止,中間沒有任何地打斷或質疑。而那雙渾濁如陰雨天的眼睛則始終看着她,眼裏黯淡光芒幾經變換,似亮非亮的專注。
片刻後,柏妮絲再次開口,神情中帶着種明顯的煩躁,态度強硬而冷淡:“好了,你已經知道了所有你想知道的事。該是你告訴我這個人類女孩究竟在哪兒的時候了。”
如果他敢再次拖延或者拒絕,那就殺了他,柏妮絲已經做出決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蘭伯特在短暫的沉默後很快便将一把鐵質鑰匙遞給了柏妮絲,又迅速報出一串地名,并且還頗為周到地提醒:“就在海對岸的小鎮上,你随便一問就能知道那個地方。穿過一片淺海區對你來說應該完全不是問題,對吧?”
她愣了愣,視線掃一眼水晶球裏已經被水流淹沒到下颌的白裙少女,一把接過那把鑰匙,卻被對方同時迅速握住手,低頭用嘴唇碰了碰手背。
一個突如其來的吻手禮。
柏妮絲被他驚吓到,立刻甩開對方,綠色的眼睛裏滿是驚怒。
“我為我之前對你所做的一切惡意猜想道歉,柏妮絲。同時,我也完全能理解海神冕下。”蘭伯特似乎并不介意對方的舉動,只坐在沙發上,身體僵直着對她說,每一個音節都充滿誠懇,“你是我見過除達科塔以外,最好的女孩。”
“你在說些什麽,你瘋了嗎?”柏妮絲皺起眉尖,滿臉見鬼一樣的怪異表情。
“去救她吧。”
他說:“你的未來一定會光輝美好,擡頭往前走就是了。”
有那麽一瞬間,柏妮絲真的很想抓着他瘋狂搖晃,直到他說出一些惡魔能聽懂的話,而不是三言兩語就将她弄得渾身雞皮疙瘩,寒氣沿着脊梁骨直竄頭頂。
但是時間已經不允許她再有任何猶豫。
她看一眼手裏的鑰匙,連掉在一旁的頭紗都想不起去拿,就絲毫不帶猶豫地轉身跑出了莊園,來到陽光燦烈的屋外。
蘭伯特站在露臺,看着她穿過那些開滿鮮花的青翠草地一路遠去,紗裙在身後拖曳出一地的無暇潔白,最終縱身跳入視線盡頭的深藍大海中。
一切都結束了。
他默默想着,同時感覺到一陣更加沉重的疲倦感席卷而來,那是在失去靈魂後,自身僅剩的巫術支撐也快要耗盡的表現。
在露臺邊站了好一陣後,蘭伯特最終決定回到房間,安靜等待自己生命的終點。
卻在剛轉身時,忽然感覺臉頰傳來一絲輕微的刺痛,像是被什麽東西突然割到。
他睜開眼,看到一片薄薄的晶瑩雪花正飄零着落在地面,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緊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紛紛揚揚如被撕碎的大片錫箔紙般,無比輕盈卻也刺眼地墜落下來。
此時的天空已經被一層薄薄的灰色陰雲覆蓋着,光線逐漸萎靡下去,氣溫從盛夏跌入隆冬酷冷中,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夏日裏本該迸發的明快燦爛,只剩寒風獵獵,冰雪遍地。
與此同時,島嶼周圍的海水也突然變得狂躁起來,洶湧肆虐的漆黑浪潮如同失控的野獸。它們吞沒礁石,闖入陸地,摧毀森林,一直逼近到莊園腳下,将整個房屋逼仄成一座孤島,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隔着不斷飄落的密集暴雪,蘭伯特看到一個并不陌生的金發少年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房間裏,手中捧握着柏妮絲忘記帶走的頭紗。
他還穿着婚禮上那件暗銀細紋的黑色西裝,白金色的長發被冷風吹得有些淩亂,迎着光的漂亮臉孔上沒有任何可讀的表情,完全是一張面具般冷漠到毫無人氣的臉,就這麽出現在黯淡天光與陰影的模糊交界處,看起來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你的東西。”蒂亞戈說着,将那些纏成一團的紅線以及被撕碎的全視之眼圖騰扔到蘭伯特面前。
沒等他開口說些什麽,周圍不斷蔓延瘋長的冰霜便将蘭伯特徹底封凍在了原地。
“柏妮絲在哪兒?”蒂亞戈語氣平靜地問着,同時慢慢從陰影中走出來,眉眼冷冽,“我已經不想再重複一次了,所以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極端的低溫讓蘭伯特本就勉強的精神狀态更加糟糕,他竭力喘息着,冰冷的空氣幾乎将他的喉嚨凍傷。恍惚間,他開始本能地輕聲念誦着祝禱詞,試圖讓自己保持些許清醒。
“你覺得現在朝奧格斯格祈禱有用嗎?”蒂亞戈打斷他的自言自語,蒼藍無光的眼睛和那些咆哮在周圍的海水一樣深不見底。
“就算你信仰的光明神真的在這裏……”
大雪還在下,烏雲也随之堆疊得更加深厚,無處不在的寒冷埋葬着他。蘭伯特視線模糊地看着面前少年的雙眼,不知道究竟是環境的溫度讓他感覺到那種致命的冷,還是他的目光。
他和這場暴雪一樣,蒼白無溫,冰冷不化。
“你以為你就能善終了嗎?”
是啊,在聽到柏妮絲說出對方身份的那一刻,蘭伯特就已經預料到自己會有這個下場了。
他劇烈地顫抖着,明顯發紫的嘴唇艱難蠕動着吐出幾個字:“您……很在乎……她,很在乎……”
“是啊。”蒂亞戈并不避諱地承認到,眉眼神色微微變化一下,像是有些無奈,但很快又變成了更加複雜難懂的情緒,“我一般不會這麽處理你們,畢竟再怎麽說,你也是奧格斯格的信徒,弄成這樣其實挺沒必要的。但是……”
他說着,重新變回剛開始的面無表情:“對我而言,柏妮絲才是最重要的。”
為此,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無所謂。
蘭伯特看着他,很輕易就讀懂了蒂亞戈沒有說出口的後半句話,卻并不覺得害怕,反而感到相當欣喜,甚至斷斷續續地笑起來。
因為他在蒂亞戈身上看到了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地方,一樣的執着到病态,一樣的不擇手段,偏偏還用溫良無害的儀态裝飾着。
像一顆刷着鮮紅外漆的蘋果,其實內裏早就爛透了。
“看起來你似乎很開心?”蒂亞戈漠然地望着他,輕輕笑了下,伸手從口袋裏取出一條項鏈,“還記得這個是什麽嗎?”
蘭伯特掃一眼,本就已經渾濁不堪的眼瞳立刻顫縮起來:“這是……還給我!這是我的……還……還給我!”
“看來你還記得。”蒂亞戈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是啊,這是我之前拜托白王後從達科塔的家裏找到的,應該是你們很重要的見證物吧?”
“還給我……”他掙紮着,微弱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撼動身上的沉重冰霜束縛,只能被迫聽着對方的每一句話。
“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麽不管是歌劇裏還是其他情況下,你都對達科塔的死避而不談。直到剛才,我順便問了問神燈關于你的事,畢竟我覺得他應該算是挺了解你的。”
“不要說了……閉嘴,不要說了!”
“因為她根本不是病死的,對嗎?”
蒂亞戈附在他耳邊,緩慢地,輕聲細語地溫柔開口:“是你在一次意外中失手殺了她。”
“不是我——!”他怒吼着,本就幹癟枯瘦的臉孔被一股激烈的情緒扭曲着,連聲音都是瀕臨崩潰的嘶啞,“不是我——!我沒有傷害過她!我不可能傷害她——!你沒資格這麽說!你他媽就是個……”
話未說完,蒂亞戈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同時将那條項鏈收握在手中,随時都會将它碾碎成灰塵:“我說了,我已經不想再重複那個問題了,那是你唯一的機會。”
“不——!不,不要毀掉它!”意識到他的打算後,蘭伯特的滿腔怒火立刻化為了恐懼,将柏妮絲的去向交代得幹幹淨淨,“她在海對岸的笛沃拉鎮上,我在那裏還有一個最後的人質,她正在去救那個人類。”
“這就對了。”蒂亞戈松開手,同時也将他身上的寒冰封禁撤開,“這條項鏈歸你了。”
在長時間的低溫禁锢後,蘭伯特幾乎是在得到解脫的一瞬間就跪了下來,渾身都在劇烈抽搐着,仍然想要去伸手夠過那條項鏈。
然而下一秒,蒂亞戈卻輕巧地一揚手,将它直接扔進了海水裏。
“達科塔……”沒有任何猶豫地,蘭伯特立刻追随着那道細微亮光同時跳進海中。
盛夏天的暴雪依舊在肆虐,海水也飛快瘋漲着,将整個紅色莊園徹底沖毀并且吞沒進去,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更多的水流則開始不斷升騰,逐漸彙聚成一個柔美的女性模樣,對着蒂亞戈恭敬行禮:“冕下,他死了,屍體要怎麽處理?”
“扔回岸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緊接着又說,“順便再通知給白王後吧,随便他們想怎麽處理都行,只要別留在海裏。這兒靠近人類城市的工業區,水質已經夠髒了。”
“明白。那需要我跟随您一起去找海巫小姐嗎?”
“不用。”
他邊說,邊低垂着眉眼将手裏的頭紗疊好:“我去接她回來就行。”
“遵命。”
作者有話要說: 詐屍一肥更,讓我看看坑裏還有誰……
啊!!!!只有我自己!!!!!
柏妮絲回憶裏的那次逃亡和第四章 是能連得上的,第四章裏有寫過她被海龜差點咬死的那天,好多同伴都在說有一支皇家巡查隊的人魚被海巫殺了。這個點我覺得不會有人記得所以再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