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開始,視心情而定,放送俏郎中小劇場! (6)
卻早已熄了。
半開的門裏突然有人進來,正自呆滞的沈寂溪心頭一喜,擡頭卻見進來的人是章煜,而不是沈小河他們。
“小河呢?”章煜終于得以喘口氣,見醫館的門沒關,便進來了。見沈寂溪呆呆的坐在櫃臺上,披頭散發的很不成體統,不由挑了挑眉。
“不是被你們抓走了麽?”沈寂溪一臉迷茫,折騰了一夜沒怎麽睡,他整個人身上都挂着疲倦。
章煜聞言一皺眉,道:“我們只是将城東和城西隔開,提醒百姓盡量待在家裏不要亂走,并沒有抓人。”再說了,抓了人也沒地方擱呀。
“隔開?城西安置的流民……果然爆發了血疫?”雖然早有預料,但沒成事實之前他總還是懷有樂觀的心理。
章煜望着他赤着的腳,皺了皺眉道:“沒有。是在南塘遇到了沈先生後,經他提醒我才趕了回來,防患于未然總是好的。”
“我爹有那麽大的面子?”單憑一面之詞便如此大動幹戈,沈寂溪可不覺得自己的爹有這麽大的威信。
“大帥信任沈先生。”章煜看了一眼門外,想要起身,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問道:“小河究竟去了哪裏?”
“我的兒子你瞎操什麽心?”沈寂溪見章煜眉毛一挑,便有些煩躁,實際上他的煩躁和對方一點關系也沒有。
若是換了往常,章煜定然要逗上一逗這個突然炸毛的家夥,但是此時他着實是沒什麽心情,便道:“這個時候讓他亂跑,若是出了岔子便麻煩了。”
沈寂溪聞言一皺眉,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撒腿便往外跑。
章煜一把拉住他,道:“你去哪兒?”
“小河可能去了城西,我得去把他找回來。”
章煜眉頭一皺,對方已然掙脫了手臂,奪門而出。
跑了幾步,沈寂溪突然停住了腳,低頭一看赤着的那只腳被石子硌到了,有一道小小的傷口。他正想要返回去穿鞋,卻見後頭章煜騎馬而來,路過他身邊伸手一撈便将他撈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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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幹嘛?”沈寂溪坐到了馬上還兀自掙紮,眼看便要破口大罵。
章煜一臉無奈的道:“要不是答應了沈先生照顧你們,我才懶得理你呢。”他雖然素來喜歡處處留情,遇到長相不錯的,無論男女長幼他都不甚忌諱,但沈寂溪這種狂放不羁的外表,實在不是他會動心的類型。
整日衣冠不整的,白瞎了漂亮的臉蛋了。
街道上人不多,加上章煜快馬加鞭,兩人不多時便到了城西的河邊。昨晚章煜已做了部署,先前在城西的士兵,分了一半到河東,兩邊的士兵都不可再過河。
在得知章煜的部署之後,沈寂溪不由皺眉道:“血疫不會通過人傳染,你根本無需如此安排,倒不如斷了他們的水源。”
“你怎麽知道時隔四年,那血疫不會改變?”章煜道。
沈寂溪聞言一愣,随即一臉的難以置信,道:“這是我爹說的麽?”對方不答,算是默認。
沈寂溪半晌沒做聲,印象中,自己的爹從來沒出過錯,他說是便八成不會錯,時隔四年,血疫竟然真的變了。
那方子還有效麽?即便當真找到了那三味藥,會不會也解不了血疫了?
章煜并沒有下馬,隔着橋吩咐了幾句對面的士兵,對方領命便離開了。
沈寂溪用一個極為狼狽的姿勢跳下馬,走到橋上。
“你不能過去。”章煜沉聲道。
沈寂溪倒是沒有硬闖,而是擡頭問道:“若是小河他們在那邊,你會放他們過來麽?”
“不會。”章煜說的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那你還帶我來?”沈寂溪又要炸毛。
章煜挑了挑眉,道:“我總得來确認一下,回頭也好跟沈先生交待。若是不帶你來看看,怕你又會惹出什麽幺蛾子。”
先前那名士兵跑回來了,沈寂溪見對方只身一人,不由心煩意亂的。他自然不希望小河他們在此,可又怕尋不到人,不由矛盾不已。
那士兵隔着河說明了情況,沈氏醫館有五人在城東。昨夜忙碌到太晚,今日尚在休息。
“既然他們都在,我也過河吧。”沈寂溪絲毫沒有猶豫,把腿便向對岸走。
章煜暗罵一聲,跳下馬上前拉住對方,道:“沈先生今日便要到了。”
沈寂溪聞言一怔,又看了看對岸,沉默了半晌道:“你會送我回去吧?”
章煜一愣,沒想到對方如此配合,忙點頭應是。
河的另一側,詹荀立在遠處,望着沈寂溪用極為不雅的姿勢爬上了馬,輕輕嘆了口氣。
早知如此,昨夜便不該讓沈小河過河。
“守備讓你過去一趟。”說話之人正是先前與他平級的把總何倚,如今詹荀雖然已是千總,但對方倒沒有什麽生疏之感。
“何珥那邊,都安排妥當了麽?”詹荀問道。
何倚道:“我方才問過了,所有的流民和士兵都飲過了藥,各處也都按照六先生的吩咐,灑了藥粉。”
“接下來要好好安撫民心,切勿在這個時候讓人出來生亂。”詹荀道。
何倚點頭應是。詹荀又細細的交待了一番,才朝守備于允的營房行去。
于允本來是駐守在城外的,城內巡防治安原本都交予詹荀負責,不過章煜回來後傳達了武堂的命令,為了防止城外的五千人馬遭殃,由章煜帶來的副手率軍拔營,到距離郡城十裏之外駐紮。于允則與詹荀一起管理城西的軍營。
到了于允的營房,對方正在閉目養神,不過未等詹荀開口,對方便醒了過來。
“坐吧,別戳着了。”于允與詹荀算是相熟的,兩人在戰場上沒少并肩殺敵,相互對對方都極為贊賞。
若非詹荀這幾年老是“運氣不好”,兩人早已是平級了。因此于允在對方面前,是絲毫不拿架子的。詹荀也不矯情,讓坐便坐了。
“外頭都安排妥當了。”詹荀開口道。
“嗯,此番咱們做了萬全的準備,想必能有些效果。”于允并不了解血疫,四年前詹村的事情,外人極少知曉。
“但願如此。”詹荀目睹過血疫爆發後的慘烈,到如今他依然時常做惡夢夢到那時的情景,每每驚醒都覺得毛骨悚然。
整個詹村,只活下了兩個人,他和沈小河。
“那幾個醫館的郎中,聽說還有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于允問道。
“嗯。”想到沈小河,詹荀心裏還是有些郁悶的,他不希望對方陷入這樣沒有希望的陰霾裏,倒不是因為那幾句“爹”,畢竟對方還是個孩子。
“依我看便讓他們回去吧,他們既然是醫館的,想必不會有事。”于允道。
他想象不到血疫究竟有多可怕,可是詹荀知道,所以詹荀不敢冒險。盡管,最後的結局仍然可能是全城都保不住,但只要有一點可能,他都不敢冒險。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不能确定,究竟是城西比較危險還是城東比較危險。
大家都下意識的覺得,城西聚集了流民,所以爆發瘟疫的可能較大,可事實未必如此。
“守備無需挂心此事,我自會同他們有一個交待。”若是瘟疫當真爆發,恐怕任誰也給不了任何人交待。
衆人都心中惶然,好在士兵們都有條不紊,也算是一種安慰。
沈小河睡醒了便呆不住了,鬧着想回家找自己那不着調的爹,老六只得好言相勸。
“誰讓你昨夜偷偷摸摸跟過來的,既然來了,便不能怨旁人。”老六一本正經。
沈小河癟着嘴,道:“還不是想來尋你,誰知道一過了河,他們就來了,不讓回去了。”章煜帶的人在沈小河之後便入了城,河東河西之界便就此劃定。
老六只是出于“防患于未然”的心理,拿了些強身健體的草藥,和消毒的藥粉,想着分發給城西的流民。這樣一來,若之後真有瘟疫,好歹能安撫人心。
其實,老六只是想安撫自己的心。
坐着等待事情發生的感覺,當真不好受,老六雖然面上沒有情緒,卻到底不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爺爺有治瘟疫的法子,對吧?”沈小河神秘兮兮的問道。
有麽?恐怕連沈喧自己也不知道吧!
作者有話要說: 俏郎中小劇場:
沈寂溪:這三味藥怎麽感覺怪怪的?
作者君:都是我胡謅的~~
詹荀:你還有什麽不是胡謅的,你說吧!
作者君:從頭到尾都是胡謅的。
沈寂溪:那你以後叫胡謅君,別叫作者君了~~
☆、谶語
一日過去了,沈寂溪盼了一整天的人并沒有來。章煜說過,沈喧與沈長易今日一早便會到,看來是途中出了什麽變故。
醫館裏空空蕩蕩,城內的百姓也都閉戶不出,整個郡城便數那些士兵最顯眼了。
入夜之後,那種異常的平靜反倒更加讓人不安。
當夜,沈小河剛剛靠着老六睡過去,便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
“爹……”沈小河躲在老六的背後,看見門外立着的人不由一愣,随即便欲上去抱大腿。
“小河別鬧。”老六适時的拉住對方,随門外的詹荀一道往外頭走了幾步。
“疫病起了。”
詹荀聲音壓得極低,但饒是如此,對老六來說,也像一個晴天霹靂一樣。所有人都知道它要來,如今它當真赴約了,卻沒有人能做到從容不迫。
“有多少人?”老六問道。
“方才何珥報給我的人數,只有七個,待明日天亮便不好說了。”詹荀沉聲道。
老六聞言不再作聲,此時小河鬼鬼祟祟的跟了來,被詹荀擡頭一望便也不再躲,老老實實的站在老六旁邊。
“按照沈先生的交待,營中有一部分人,飲的是從外頭運來的水,可是發病的七人中有兩人是這部分人裏頭的。”詹荀面色極其難看,老六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們都心知肚明,此事印證了沈喧的猜測,血疫從前不會通過人傳染,而今不一樣了。一旦疫病通過人與人的接觸開始傳染,那麽疫病擴散的速度将會變得極快。
“詹千總,恕我無能,除了依照常規處理疫病的法子,将患者與尚未患上的人隔離,實在是沒有其他法子。對于血疫的醫治,連先生都無能無力,更別說區區在下了。”老六倒不是謙虛,他畢竟不是郎中,會的也都是些簡單的醫理,治瘟疫卻是無能為力的。
詹荀嘆了口氣,道:“六叔既已被困與此,前頭便是刀山火海,咱們都是避不過的。最壞的結局,我也早有準備,只是接下來這些時日,還要麻煩你再熬些藥,帶着他們勤灑些藥粉,總不能這麽快便讓百姓沒了指望。”
老六點了點頭。
“我爹肯定能治好瘟疫,去把我爹接來吧。”沈小河一臉的篤定。
老六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詹荀,轉頭對沈小河道:“他若能治好,自己便會來。他若自己不來,你把他綁了來也是無濟于事。”
沈小河聞言一臉的不解,只得無奈的打了個呵欠。
沈寂溪天不亮就打開了醫館的門,已經晚了一天,他等的人今日該到了吧。不過他又從日出等到了日落,沒等到想等的人,卻是章煜一天來了好幾回。
昨夜七人發病,今早人數升至36 人,日落時便成了97 人。
聽着章煜口裏機械的說出的數字,沈寂溪只是皺着眉不言語,半晌見對方要走,才叫住道:“你不是說我爹昨日便會到麽?”
章煜挑了挑眉,什麽都沒說便走了。
沈寂溪的心一點一點變涼了,可又始終不願放棄心裏的那一點盼望。瘟疫才爆發不到兩日,即便他們明日趕到,也來得及。
醫館的門入夜也沒有關,沈寂溪便趴在櫃臺上睡了。
“爹!”沈小河突然闖入的清脆的聲音,将沈寂溪從混沌的夢境中拉了回來。
“小河,你怎麽回來了,六叔呢?”沈寂溪看了看對方的身後,并沒有跟來其他人,便是醫館的夥計也沒見到一個。
沈小河臉色一黯,抱住對方的腰,道:“爹,你能治好他們麽?”
“我……治不好,便是你爺爺也未必能治好。”沈寂溪摸着沈小河的頭,臉上露出了慚愧之色,為什麽而慚愧,他也說不清楚。
便因為自己的娘親說他是世上唯一能醫好血疫的人麽?
這明明就是個詛咒,只要他活着一日,只要血疫還存在一日,這詛咒便會陰魂不散的随着他。
“爹,爺爺說,你若是治不好,這世上便沒人能治好了。”沈小河仰頭看着沈寂溪,他已經長高了許多,仰頭看對方時,早已不似從前那般費力。
沈寂溪凄然一笑,道:“是啊,只有我一人,沒有旁人。”
所以這麽多年來,他不止一次的拿解血疫的方子去給沈喧看,對方卻是一再拒絕,直言不想知道這方子。
至此,知道這張方子的人,也只有沈寂溪和姚五娘。
“爹……”沈小河叫了一聲失神的沈寂溪,對他招了招手便奪門而出。
沈寂溪一愣,随即快步跟上,出了醫館不由被吓了一跳。醫館的門口鋪滿了白布,依那白布的輪廓判斷,白布下蓋着的應當是……
就在沈寂溪驚得啞口無言的時候,沈小河上前用力一扯,白布被揭開了一個角,露出了老六的臉。
“六叔!”沈寂溪大驚,沈小河随即将白布整個揭開,在老六的屍體後頭并排放着醫館的其他夥計,還有那個卸掉過自己胳膊的士兵,那個送自己回家的士兵——何珥,還有……詹荀。
“他怎麽會死?”望着詹荀的屍體,沈寂溪只覺腦袋裏有東西嗡嗡的叫個不停。他染過血疫,用自己的血醫好了,怎麽會再次染病?
“爹,我也會死對麽?”沈小河上前依偎在對方懷裏。
沈寂溪從巨大的震驚和悲傷中堪堪尋回一些理智,拍着沈小河的後背,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安慰。
突然,懷中的沈小河劇烈的咳嗽起來。沈寂溪忙彎腰撫着對方的胸口,卻被對方口中咳出的鮮血噴了一臉。
“小河……”沈寂溪滿目的被紅色填滿,然後看着沈小河虛弱的倒在了自己的懷裏。
“小河……”
噩夢中猛然驚醒,沈寂溪費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穩定了心神。
還好,是個夢。
望着外頭泛白的天,沈寂溪心裏的寄望越來越渺茫。
爹,叔,你們為什麽不來?
你們怎麽忍心不來?
沈寂溪搖搖晃晃的走出門去,門外只有士兵,沒有白布也沒有屍體。
“沈公子。”遠處有人騎馬而來,叫住了轉身正欲進門的沈寂溪。
他擡眼望去,待那人走近才發覺不是章煜。
“你是誰?”對方雖然騎着馬,卻是白白淨淨,一眼便知不是行伍之人。
“在下方敬言,幸會。”馬上之人拱了拱手,薄唇微抿,幹淨的微笑和沈寂溪的心情格格不入。
“我不認識你,你來幹嘛?”沈寂溪沒什麽心情看美人,也沒什麽心情和素不相識的人寒暄。
方敬言也不惱,依舊溫言道:“章煜昨夜去了河西,今日一早便嘔了血。”
“這麽快?”沈寂溪一擰眉。
方敬言道:“他托我告訴你,沈先生不會來郡城。”
“你說什麽?”沈寂溪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盯着方敬言,對方卻只是挑了挑眉,調轉馬頭扔下了一句“後會有期”。
這人挑眉的動作,倒是和章煜極像,在沈寂溪看來都是讨人厭的很。
在醫館門口立了一盞茶的功夫,沈寂溪才搖搖晃晃的進了門,這回他順手把門帶上了,反正他等的人不會來了。
既然如此,總不能待在醫館裏當個縮頭烏龜的,六叔和兒子都在河西呢。
沈寂溪燒了水,洗了個澡,又尋了一件青色的外袍穿上,規規矩矩的将頭發梳好。
自己不體面慣了,這回無論如何也得捯饬的周正一些,不能讓沈小河覺得自己有這麽個爹沒面子。
他收拾妥當,打開前門,一個冒冒失失的小丫頭撞了進來。
沈寂溪剛要開口說些不中聽的話,見對方一臉淚痕便忍住了。
“小丫頭,怎麽哭了?”沈寂溪雖然脾氣不好,卻也不是不會哄孩子,要不然沈小河哪能一門心思的認準了這個便宜爹呢。
“先生……救救我娘,我娘咳血了……”小丫頭說起話來,又悲從中來,嘤嘤的哭了。
“你家住何處?”
“往後頭走兩條街……”小丫頭答道。
沈寂溪慢慢的起身,道:“我救不了,郡城早就沒有郎中了,你回家陪陪她吧。”
小姑娘一聽,哭的更兇了。
沈寂溪權當未聞,失魂落魄的搖晃了幾步,然後發瘋一樣的把自己能撈到的東西,通通摔打了一番,還嫌不夠,又跑去将順手能摸到的藥櫃抽開,将一屜屜的藥材摔到地上。
小姑娘一看,早已吓跑了。
直到折騰的沒了力氣,沈寂溪才罷手。
剛想坐到地上痛哭一場,但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梳洗打扮了一番,這麽一坐一哭便白瞎了,于是他便忍住沒哭。
他心裏默念了一遍方子,然後動手将所有醫館裏庫存的方子裏有的草藥,全都包好裝好。
可是藥太多,馬車又不在,他只得去左鄰右舍借了一圈,最後只借到了車,沒借到馬。
他要去河西,到了會會這東西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俏郎中小劇場:
沈寂溪:爹……你騙我……心碎了!
沈喧:胡鬧,大老爺們兒哪能動不動就心碎。
沈小河:爺爺,我想你了,我心也碎了。
沈喧:乖,小河,爺爺抱。
詹荀:別難過了,媳婦兒,這叫隔代親。我抱你,來吧。
☆、過河
沈寂溪将所有的藥裝上借到的木排車,自己套上繩子拉起車便向着城西而去。
城東也有了血疫,可是老六他們都在城西。
那裏也是最早爆發瘟疫的地方,若是治療便當從那裏開始,醫館的夥計好歹能幫上些忙,僅憑沈寂溪一人之力是做不來的。
沈寂溪拉着木排車,沒走到一半便覺得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路上兩旁的士兵都像看神經病一樣打量他,這讓原本有心尋求幫助的沈寂溪,一肚子火。
于是,他只能自己拉着又重又鈍的車,穿過了小半個郡城。
沈寂溪背負着自己的宿命,終于要和命運交上手了。
盡管他毫無把握,但他徹底被激怒了。被詛咒激怒,被沈喧的有約不至激怒,被噩夢激怒,被自己的無能激怒。
“站住。”守橋的士兵似乎都喜歡和自己過不去,沈寂溪是這麽想的。
“我要過橋,我是郎中,這車上是藥材。”沈寂溪竟然沒有發怒,可能是此刻勒出了血痕的肩膀,讓他想起了上次的遭遇。
“橋那邊瘟疫傳染的很厲害,你還是不要過去的好。”那士兵倒也溫和。
沈寂溪依舊拉着自己的車,望着橋對岸遠遠而來的人影。
“參将。”那士兵拱手行禮。對方卻是立在橋中央便不再前進。
“你好端端的在城東,為何跑到了城西。”沈寂溪隔着半座橋,望着章煜問道。
章煜一挑眉,道:“躲債。”
躲什麽債,只有他自己清楚。
“躲債躲到連命都不要了,章參将早知今日還不如戰死了來的痛快。”沈寂溪被肩膀的疼痛折磨的龇牙咧嘴。
章煜拄着橋上的石欄,道:“我躲債躲的不要命,你這又是為何?”
“治病。”沈寂溪說着便欲拉着車上橋。
那士兵擡臂一擋,态度堅決。
沈寂溪越過對方望向章煜,對方聳了聳肩道:“你得證明你視死如歸的膽魄,否則這位弟兄不放你過來,我也沒辦法。”說着低低咳嗽了兩聲,嘴角溢出了一抹血絲。
沈寂溪瞪了章煜一眼,放下身上的繩子,将車交到士兵的手中,還不待對方反應過來,便一閃身沖上了橋。
那士兵想沖上去阻攔,卻見對方幾步之遙,早已跑到了章煜身邊,兩手抓着章煜的肩膀,視死如歸的望着對方。
“你要做什麽?”章煜被他無厘頭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睜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沈寂溪,不由心中一蕩。
這家夥收拾周正了,倒真是不賴。
“喂,你看好了。”沈寂溪回頭沖那個士兵吆喝了一句,然後閉着眼睛表情猙獰的在章煜的嘴上狠狠的嘬了一口。
士兵:“……”
章煜:“……”
沈寂溪嘬完了章煜,幾步跑回到橋東,舔了舔嘴道:“這下我鐵定也染上了,你該放我過去了吧?”
那士兵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将車交給沈寂溪。
章煜回過神來,挑了挑眉,上前接過對方肩上的繩子。
“你是故意的吧?”章煜拉着車,瞄着一旁的沈寂溪問道。
對方撇了他一眼,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一臉被惡心到了的表情。
章煜不樂意了:“吃虧的人明明是我……”
沈寂溪又吐了一口吐沫:“閉嘴!”
情況還不算太悲觀,醫館的幾個夥計和老六、沈小河都沒有染上血疫。因着沈寂溪的加入,章煜找人給他們單獨安排了一間寬敞的營房,靠近廚房,方便煎藥熬藥。
沈小河雖然只有短短的幾日未見,便已經委屈的不行了,抱着沈寂溪便蹭起來沒完。
老六見到沈寂溪,好似松了一口氣,又好似并沒有将這口氣全然松下來。
沈寂溪寫了方子,便吩咐了夥計先去熬兩副藥,找了人來喝了試試。
老六看了一眼那方子,上面并沒有那三味不知所謂的藥,便道:“寂溪,你可記得你爹囑咐你的話?”
“不記得。”沈寂溪還在為對方不露面的事兒斤斤計較。
“你爹讓你不要輕舉妄動,你可知所指為何?”老六繼續道。
沈寂溪幫着夥計包藥,也不用稱,随手一抓便與那夥計稱出來的重量相當。對老六的話,他貌似充耳不聞,實際上卻是豎了耳朵聽着。
“你可知這麽多年來,為何你爹從未試着開過任何一副治療血疫的方子?”老六問道。
沈寂溪氣話連篇道:“他不想摻和進來。”
“是麽?”老六若無其事的問道。
沈寂溪放下手中的藥,道:“或許,他覺得此事應當由我來做吧,我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若論對自己爹的了解,沈寂溪比沈小河可差遠了。
“你爹不願輕易嘗試,或許是因為有自己的顧慮,行醫之人落筆開方,一丁點也馬虎不得。”老六言罷便不再做聲。
沈寂溪嘆了口,看着夥計拿着包好的幾包藥去了廚房。
自十歲那年跟着沈喧,他已經做了對方八年的兒子。對這位比自己只大了十歲的爹,他若說絲毫沒有了解是不可能的。
為何這次明知郡城有難,他卻不露面?
若他認定郡城之疫無解,為何明知自己要來,卻也不阻攔?
沈寂溪越想越亂,跑去床上坐了一會兒,見沈小河睡得正香,索性起身出了門。
他沿着河岸慢悠悠的晃着,想着自己途經的那些營房,裏頭住着上千人,而他們的命如今只能指望自己,可自己又能指望誰呢?
“想什麽呢?不會又想過河了吧?”章煜一本不正經的聲音傳過來,沈寂溪本就心煩意亂的,這下更變本加厲了。
“我路過廚房,看到醫館的夥計在熬藥,待藥熬好了,不如讓我第一個試吧。”雖然對方沒搭理自己,章煜卻絲毫沒有氣餒。
“你不怕我毒死你?”沈寂溪一本正經的惡毒了起來。
章煜哈哈一笑,與他并肩走着,道:“若當真有毒的話,毒死誰都是一樣的。況且不服藥,我也沒幾天可活,怕什麽。”
沈寂溪一點也笑不出來,本就煩亂的心這個更像一團麻了。
“城東也有疫症了。”沈寂溪道。
章煜一愣,沒有答話,這不過是早晚的事。
兩人默默行到橋邊,打橋東跑過來一個士兵,立在橋中央道:“參将,方大人尋了您好幾趟,您看……”
章煜聞言被火燎了尾巴一般,轉身便跑了,一邊跑還不忘回頭喊道:“就說沒見到我。”
士兵:“……”
沈寂溪:“……”
估摸着藥快熬好了,沈寂溪便去了廚房,卻在那裏看到了坐在藥爐旁扇風的詹荀。
對方見到沈寂溪有些微微的愣怔,今日的沈寂溪太過周正,他倒有些不習慣了。
“我聽何珥說你來了。”
“你見到那個人了麽?”
兩人同時開口,而後不由相視一笑。
沈寂溪拉了張椅子坐到旁邊,聞着悠悠傳來的藥香,心裏略微平靜了一些。
“我沒有見到他,我回城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詹荀還記得對方方才的問題,于是答道。
沈寂溪聞言向對方投去一個安慰的微笑。詹荀不禁有些受寵若驚,要知道對方向來都是用拳頭打招呼的主兒。
“你的胳膊還好吧?”詹荀問完之後便有些後悔,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
沈寂溪卻并沒有異樣,擡手揉了揉肩膀道:“原本都好了,今日拉車又磨破了。”
“我猜的倒是不錯。”詹荀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遞給沈寂溪。對方拔開塞子聞了聞,是普通的傷藥。
詹荀今日從何珥嘴裏聽說了沈寂溪拉着藥材過河的事兒,想起對方白皙瘦弱的體格,便斷定對方八成會受點傷,于是順手将自己用的傷藥帶了出來。
“我那裏……”剛想說我那裏有比這個好許多的傷藥,可是看到對方映着火光微微含笑的臉,又覺得不好辜負了人家的美意,沈寂溪只好改口道:“多謝。”
“你還是太着急。”詹荀道。
沈寂溪不解的望過去,對方又道:“我們打仗的時候,常常會為了等待最合适的時機而蟄伏很久。對待越強大的對手,便愈不能掉以輕心。”
沈寂溪眉頭微擰的望着對方的側臉,對方又開口道:“無論對手有多麽強大,只要知曉自己的必殺技,拿捏住對方的痛處,便會一擊得勝。”
“那若是不知曉自己的必殺技,又拿捏不到對方的痛處呢?”
詹荀嘴角一勾,道:“等,直到找到為止。”
沈寂溪沉思了片刻,又道:“等?我爹倒是一直在等,可是他在等什麽呢?血疫一爆發,天天都會有人染上,再往後天天都會死人,怎麽能等?”
詹荀将藥鍋端起來,将藥汁倒進碗裏,道:“有沒有可能是,他不得不等?”
“不得不等?”沈寂溪皺着眉頭思索了片刻,望着地上熬好的湯藥,眼睛一亮,心中豁然開朗。
作者有話要說: 俏郎中小劇場:
章煜:你……親我?
沈寂溪:我呸!呸!呸!
何珥:千總,那小郎中在橋上親了參将一下。
詹荀:參将的下巴還好麽?
(PS:明天更新時間改為10:00,之後會恢複到8:00)
☆、南山
淡淡的藥香充斥着沈寂溪的鼻腔,他用力一嗅,在心裏下了一個決定。
熬好的幾碗藥,被夥計放到了托盤裏,等待着沈寂溪決定它們的去處。詹荀端起自己熬的那碗,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後擡頭看向沈寂溪。
他沉穩的目光,映襯着淡淡的燭火光芒,讓沈寂溪的心慢慢的找回了理智。
他要找到答案。
十二年來,面對血疫,沈喧絲毫不作為,并不是因為事不關己,而是因為他知道,這個答案只有沈寂溪一人能解開。
沈寂溪從詹荀的手上接過藥碗,吹了吹氣,然後将對方碗裏的藥一飲而盡。
詹荀:“……”
“味道不錯。”沈寂溪張開手抱住詹荀,緊緊的摟了一下對方。
詹荀一臉別扭的有種想摸下巴的沖動,無奈雙手被對方箍住了,只得作罷。
“把藥倒了吧,壓根沒用。”沈寂溪一邊吩咐着夥計,一邊朝外頭狂奔而去。
十二年了,自己竟然沒試着熬過這方子裏的藥試一試。如果自己提前試過,便可以早一點知道,這藥是自己年幼時做了噩夢,姚五娘熬了給他壓驚的藥。
沈寂溪有些後悔這些年沒好好跟着沈喧學過藥理,要不然他也不至于連這樣一副方子都分辨不出。
被莫名其妙抱了一下的詹荀,尚未回過神來,那抱了自己的人便不見了蹤影。他不由在心裏将此人不着調的性子又抱怨了一番。
無辜的夥計端着藥去倒了,他們對于沈寂溪的不着調,并未流露出任何的不滿。
終于回過神來的詹荀提步剛向外走,便被人一下子撞到了懷裏。
“慌什麽?”望着懷中沈寂溪微擡且興/奮的挂着紅暈的臉,詹荀心裏突然猛烈的緊了一下。
“借給我一匹馬,讓他們放我出城。”沈寂溪的眼睛裏泛着掩飾不住的光芒。
出城做什麽?詹荀眉頭一緊,卻沒有問出口,而是将對方扶穩,側身閃開了一步道:“城西的人不能過河。”
沈寂溪拉着對方衣袖,正視着對方道:“城東也有疫症了,這條河什麽都擋不住。”
他當然知道這河什麽都擋不住,只不過有些事明明知道徒勞無功,也總想試着做一做。
詹荀想甩開對方的手,卻沒有那麽做,只是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