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開始,視心情而定,放送俏郎中小劇場! (12)
親,此後即便我遠在北江,這一切也不會改變。”沈寂溪道。
沈長易聞言頓時有一種想要老淚縱橫的沖動,紅着眼圈道:“我只比你年長十多歲,原本該當是你兄長。這些年也當真是被你叫老了,寂言更甚,剛過而立之年便想要蓄須了,幸虧我極力阻止。”
“在小事上,爹還是聽你話的。”沈寂溪在一旁谄媚的笑道。
“那是。”沈長易點頭應是,又補充道:“大事也不都是他說了算,唯獨你去北江之事,他是不顧我的反對。”
沈寂溪微微一笑,看着眼前這位孩子氣的如父如兄之人,道:“其實你也并不是打心底反對我去北江,不過是擔心我無人照看,怕我吃苦。可是,我早已及冠,又是死過一次的人,哪還有受不了的苦。況且有六叔跟着,你大可放心便是。”
沈長易聞言既欣慰又心酸。自己帶大的孩子,自己自然是了解的。沈寂溪原是粗枝大葉慣了的性格,凡事都不愛表露,面上也有些嬌慣任性,可甚少有貼心的時候。
如今沈寂溪确實長大了,知道寬慰別人了。只怕從此以後,受了什麽委屈再也不肯找人哭訴了。
兩人各自感慨之際,沈小河從外頭風風火火的回來了。
“爹,怎麽把我的書扔在外頭也不拿進去,仔細再下了雪可就麻煩了。”沈小河一路吆喝着從院子裏的石桌上撿了自己的書,徑直進了沈寂溪的房間。
“這屋裏可不比外頭暖和。”沈小河一進屋便打了個哆嗦。
“東西都置辦好了?”沈寂溪問道。
“你怎麽知道?”沈小河瞥了一眼一旁的沈長易,恍然大悟道:“爺爺說的沒錯,叔公是藏不住話的,肯定是你告訴爹的。”
沈長易起身,将披風披到沈寂溪肩上,對沈小河道:“還不快帶我們去看看你置辦的東西?”
沈小河一聽立馬換上了笑眯眯的嘴臉,拉着兩人便向後院跑去。
後院。沈喧與老六等人正圍着一塊牌匾說着什麽,見幾人遠遠過來,沈喧開口道:“寂溪,你這醫館的名字取得好哇。”
“醫館的名字?”沈寂溪一頭霧水的走近,見那牌匾上書“緣溪醫館”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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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沈小河一臉自豪的道:“不錯吧?”
沈寂溪有些想要炸毛,不過還是忍住了,問道:“這是你取的名字?也太……為什麽是緣溪?緣什麽溪?”
“我那日讀到《桃花源記》,見裏頭有句‘緣溪行,忘路之遠近’,恰好這緣溪二字有你的名字,于是就取了這兩個字,怎麽樣?”沈小河擡着張邀功臉問道。
“你這名字取的可真是……”沈寂溪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沈小河,終于點了點頭道:“你取的名字,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沈小河聞言頓時樂開了花,道:“我聽六叔公說,你原本打算到了北江之後再制匾額,可是我怕你取名字為難,就幫你提前制好了。這可是中都最好的木匠制的,在北江可找不到這樣的手藝。”
沈寂溪點了點頭,心道,這個開端可真“不錯”。
到了北江,不知道會有什麽更大的驚喜等着他呢。
☆、北江
中都距北江路途遙遠,又适逢冬季,待沈寂溪與老六到達北江之時已是半月之後。
沈喧早已提前修書給沈家離北江最近的醫館,緣溪醫館的一應設施都在沈寂溪到達之前安置的差不多了。因此待他們到達之後,只需将牌匾裝上,再小小修整一番便可開門營業了。
老六此前一直跟在沈喧身邊,其實他比沈喧還要年長一些,最早是跟在沈老爺子身邊的。他對醫館的大小事務都較為得心應手,此次有他坐鎮,沈寂溪的壓力便沒有那麽大了。
收拾了幾日,将醫館內各項什物都歸置妥當之後,沈寂溪訂好了明日開門營業的時辰,心中百感交集。
無奈,老六是個不愛言語之人,醫館裏的其他夥計他又都是新識,故而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先生,明日用的紅綢你要不要過過目?”一個夥計跑過來問道。
沈寂溪趴在櫃臺上,不解的問道:“明日為何要用紅綢?”
那夥計一愣,道:“明日醫館開門營業,自然是要熱鬧一番的。依照常例……”
“咱們不需依照常例,哪有那麽麻煩的事。明日将門一開,門口貼一張三日不收診金的告示便罷了。那些虛頭巴腦的事情都省了吧。”沈寂溪道。
那夥計聞言有些咋舌,轉頭向一旁整理藥櫃的老六求助。老六無奈的點了點頭,那夥計才應了一聲。
沈寂溪待那夥計走後,轉頭看了一眼老六。心道這些夥計壓根也沒将自己放在眼裏,嘴裏叫着先生,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是沈家人。不過,他也無心計較這些。
自己此番不過想本本分分的經營好這家小醫館。自己既然已經是沈家的子弟,又已成年,自然要擔起自己的擔子。
沈家素以藥材生意謀生,在大餘算得上數一數二的藥材商。可惜沈老爺子唯一的兒子沈喧,并無心生意,而是一門心思的開起了小醫館做起了大夫。
好在這些年來,沈家除了藥材生意,倒也陸續在各地開設了多處醫館,名望倒還不錯。如此一來,沈老爺子便也由着沈喧的性子,沒有多加約束。
如今,沈寂溪走了沈喧的老路。
“老爺子素來行事低調,便是各處的生意和藥鋪、醫館,也都是挂着不同的名號。你初來北江,不張揚是好事。”老六道。
“我不過嫌麻煩罷了。既是醫館便是治病救人賺錢,旁的哪有緊要。”沈寂溪道。
“北江城雖大,但先前只有城南有兩家醫館。城北因靠近軍營,又不太繁華,所以并無醫館。你爹先前托人将醫館的所在選在了城北,想必也是不想你太勞累。開始或許門庭會寥落些,你切莫在意。”老六道。
沈寂溪扭頭看着老六,一臉不解的道:“六叔這番話,可是我叔托你說的?”
“是。”
“……”
沈寂溪撇了撇嘴,伸了個懶腰,見外頭天色漸漸暗了,跑到門口一看,外頭紛紛揚揚下了兩天的雪,竟然停了。
“雪停了,我出去走走。”沈寂溪道。
“穿上披風,回來吃晚飯。”老六道。
沈寂溪聞言不由失笑,看來沈長易不在,自然有人替對方唠叨。他依言回卧房取了披風才出門。
這件灰藍色的披風是他臨行前沈長易特地去裁縫鋪找人做的,穿在沈寂溪身上說不出的妥帖。
沈寂溪如今雖然依舊不太講究穿着,但也算得上周正。他不愛着顏色繁雜的衣服,素來都是簡簡單單的淡色衣衫,如此倒是頗添了幾分清冽脫俗之氣。
天色漸暗,街上行人卻不少。
北江乃冰雪之城,又是剛過年節不久,因此城裏有展示冰雕的盛會。夜幕降臨,巧手的匠人将燭火放入特質的冰雕中,點起了許多琳琅滿目的冰燈。
沈寂溪初到極寒之地,此前并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不由有些嘆為觀止。滿街的游人如織,他不由有些遺憾沒帶沈小河一同來。若是沈小河見到這樣的景象,必定高興壞了。
原本他以為沈小河必定會吵嚷着一同來北江,沒想到對方只是在得知不能同來時別扭了一會兒,倒也沒有哭鬧。他欣慰的同時,也有些小小的失落。大概他當初突然不再哭鬧的時候,沈喧和沈長易也是這樣矛盾的心情吧。
“師父,你快看。這個冰燈是一朵蓮花的形狀,你說這燭火放到冰裏頭,冰難道不會融化麽?”
沈寂溪聞聲望去,離自己不願的地方,一個着杏色衣衫的少年正圍着一盞冰燈興致勃勃的說着什麽。一旁一個着深藍色衣衫的青年,大概就是對方口中的師父。
兩人俱是眉目清秀,一個活潑靈動,一個溫厚寵溺,倒讓一旁的沈寂溪看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如此良辰美景,自己偏偏是個孤家寡人。
“你若喜歡,便買回去一盞,想必一時之間不會融化的。”那藍衫青年道。
“這麽多,哪裏買的過來,我看看便好了。”那少年道。
沈寂溪打量了兩人半晌,心中有些落寞,正欲打道回府,卻驟然聽聞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小櫻。”
那聲音并不響亮,但在嘈雜的人群中卻極具穿透力,饒是他離得極遠,也立即便辨別出了那聲音。
“師父,好像有人叫我。”那少年對那藍衫青年道。兩人随即轉身向身後看去,果然見不遠處一個身着白色大氅的青年快步走了過來。
“小櫻……真的是你。”那人走進那少年,一把拉住對方的胳膊,聲音顯然充滿了久別重逢的喜悅。
“詹大哥……你怎會在此?”那少年也認出了對方,親昵的拉着對方的手道。
沈寂溪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覺滿目的燈火都失了控制一般,頓時天旋地轉。不過對方的聲音卻一絲不落的都被他聽了去,
“小櫻……我一直都很記挂你,只盼着能早日見你,沒想到你竟然來北江了。”那人道。
一旁的藍衫青年道:“這裏嘈雜,也有些冷,不如我們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莫要在這街上敘舊。”
沈寂溪只覺胸中有一股煩躁不已的氣息,在他體內橫沖直撞。自離開郡城之後,他從未再有過這種感覺,他還以為那血蠱早已沉睡或消失了,沒想到此刻卻突然再次發作了。
“這位公子,你沒事吧?”一旁的路人見沈寂溪臉色不尋常,幾乎要站立不住,忙上前詢問道。
“沒事,我可能是太冷了。”沈寂溪道。
他擡頭向先前的方向看去,三人早已不見蹤影。他深吸了一口氣,捂住胸口,勉強支撐住身體,不讓自己倒下。
方才那人,是詹荀。
雖然已經兩年沒有見過,但他第一眼便在人群中認出了對方,甚至是只聽對方的那一句聲音,他都能确定那就是詹荀。
兩年多不見,對方更添了幾分英氣,北江這樣的邊城,苦寒且多有戰亂,對于軍中之人自然是歷練的好地方。
只是,隔着幾步遠的距離,對方并沒有看到他。而那個少年,對方同樣是許久不見,卻單憑一個背影便認了出來。看他那般喜悅,想必是極為在意之人吧。
☆、賣藥
沈寂溪胸中的煩躁之氣萦繞不去,他勉強大口呼吸,希望能将那股戾氣壓制下去,卻使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憋悶。就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忍到快要昏厥的時候,一雙大手突然從背後抓住了他的肩膀。
“寂溪,你怎麽了?”說話之人是老六。
“六叔……”
沈寂溪眼前一黑,立時便失去了意識。老六伸手扶住對方,将對方背到背上,背回了醫館。
詹荀與那少年和藍衫人一道尋了間酒館,剛欲擡腳進門他卻驟然停住了腳步。那少年不解,問道:“怎麽了,詹大哥?”
詹荀回頭向來路極目望去,滿街人來人往,卻并沒有他熟悉的身影。他苦笑一聲,道:“沒事,外面冷,咱們進去說吧。”
說罷,三人一道進了酒館。
沈寂溪昏睡到半夜才醒,醒來後煩躁之氣絲毫沒減。他從房內出來,穿着寝衣躺到厚厚的積雪上,希望能借着寒冷減少體內的戾氣。
老六睡在隔壁,聽到動靜出門查看,被躺在雪地裏的沈寂溪吓了一跳。
“寂溪,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老六一邊說着,一邊去扶他。
沈寂溪甩開對方的胳膊,道:“你只管睡你的覺,我要如何哪裏用的着你操心。”
“你爹既然将你托付于我,我便該當為你操心。”
“說的輕巧。你知不知道自從被你用那勞什子血蠱救醒,我就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那血蠱整日在我身體裏,快要将我逼瘋了。有時候,我恨不得拿一把刀把自己剖開,将它抓出來,看看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沈寂溪有些失控的吼道。
“我很欣慰,你沒那麽做。”老六倒是依然冷靜。
沈寂溪抱着腦袋,蜷縮在雪地裏,半晌後聲音有些洩氣道:“對不起六叔,你別管我了,就讓我自己待着。”
老六跪在雪地裏,将自己的披風裹在沈寂溪身上,道:“寂溪,心裏覺得煩躁就發洩出來,想罵人,想打架,想摔東西都可以。只是不要這般忍着。”
“六叔,我是不是好不了了?”沈寂溪顫抖着聲音問道。
“不會的。”
“我今天在燈市,見到他了。”
“誰?”
“将血蠱喂大那人。”
“你見到詹荀了?他怎麽會在北江?”
沈寂溪抱着自己痛的快要炸開的腦袋,跪在雪地上壓抑着自己不讓自己失控。老六看着對方的樣子,不得不趕忙收起自己有些慌的心神。
“你今日血蠱發作,想必是因為見到他的緣故。明日我差人去打聽一下他的所在,若他長留在北江,我們便離開吧。”老六道。
沈寂溪勉強支撐着身體從雪地裏站起來,一字一句的道:“我為何要躲着他,這北江既然來了,我不會輕易離開的。我是個大夫,不能讓這小小的血蠱打敗。它若當真跟着我一世,難不成我要妥協到死麽?那當日你們将我救活做什麽,還不如讓我死了幹淨。”
老六想要扶住沈寂溪,卻見對方躲開了。
沈寂溪将披風還給老六,道:“六叔,我沒事了,你回去歇息吧。明日醫館便要開門營業,到時候有的是要忙的事。”
老六見他呼吸漸漸平穩,想必是血蠱已經平息了,便也不堅持,兩人各自回了房。
沈寂溪從櫃子的最裏頭,翻出了一個瓷瓶,那是多年前詹荀送給他的。他從前對一些旁門左道的醫術藥理頗為感興趣,平日裏經常會煉制一些奇奇怪怪的藥丸放到裏頭。
不過現在裏頭裝着的并非雜亂無章的各類藥丸,而是他早在離開郡城之前煉制的一種具有寧神功效的藥丸。
他在中都時曾服用過那種藥丸,只要半夜服上一粒,第二日便不會有暴躁的情緒産生。只因那藥丸服用的當夜,身體會有近一刻鐘處在極度疼痛之中,是以他到了北江之後便未再服用。
今夜血蠱倒是安寧了,可明日會如何,他尚未确定。不過明日既是醫館開門營業的第一日,總不好出什麽岔子。萬一他情緒失控将醫館砸了,豈不是要自毀招牌了。
沈寂溪嘆了口氣,從瓷瓶內取了一粒藥丸吞了下去。
窗外夜色正濃,整個北江都陷入了靜谧的黑暗裏。沈寂溪獨自承受着那一刻鐘的撕心裂肺,這樣的時日不知到何時才會終止。然而他別無選擇,既要生于世上,總少不了付出代價。
緣溪醫館開門營業的第一日,依照沈寂溪的吩咐,并沒有舉行什麽儀式。夥計們一早将大門打開,挂了“三日內免診金”的牌子,便算是正式開門了。
一整日也沒什麽人上門,沈寂溪百無聊賴的醫館的大堂和門口轉悠了半天。到了黃昏,快要關門歇業之時,醫館才迎來了第一位上門的客人,确切的說是兩位。
“夥計,我們要買藥。”兩人中個子較高那位一進門便大聲道。
另一位較為白淨的青年沒好氣的拉了了對方的胳膊,走到櫃臺前對夥計小聲道:“我們想買一些……服了之後便會睡覺的藥。”
那夥計一聽便知對方要買蒙汗藥,他打量了兩人一番,道:“小店只醫病開藥,兩位既無方子又無問診,恕小店買有藥可賣給兩位。”
那大個一聽,有些着急,道:“醫館怎會沒有藥,你別蒙我。”
“算了。”那較為白淨的顯然不想讓他繼續糾纏,拉着他便往外走。
一直躺在角落躺椅上的沈寂溪這時起身道:“既是醫館,哪有不賣藥的道理。把藥給他們吧,莫忘了收銀子。”
“不是不收診金麽?”那大個道。
“你們既無問診,又無藥方,買的是蒙汗藥,哪有診金可免?”沈寂溪揪着手指上今日剛起的倒刺,懶洋洋的道。北江氣候幹燥,他的身體并不是很适應。
那大個還想說什麽,但待看清沈寂溪的樣貌,突然大笑一聲,道:“哎,你不是那個沈先生家的公子麽?這醫館竟是你們家開的,這可太巧了。”
“是啊,真巧。你們買蒙汗藥這樣的事,竟然被我撞見了,我不會被滅口吧?”沈寂溪起身慢慢踱到櫃臺處,一臉皮笑肉不笑的道。
那大個子正是武家軍中的何倚,另一個白淨的青年是何伍。在何氏五兄弟中,他們分別排行老大和老五。在郡城沈寂溪并未與他們多打交道,只是限于認識彼此而已。
“沈公子說笑了,若非曉得我們為人,知道我們定然不會拿去害人,你又怎麽會将藥給我們。”何伍微微一笑道。
“武家軍還是有會說話的人吶,藥錢免了吧。”沈寂溪道。
何倚聞言想說什麽,何伍制止了他,拿起藥道了謝便告辭了。
兩人待出了門,何倚有些落寞道:“沈公子想必還不知道武家軍早已……哎,你為何不讓我說?”
何伍道:“若他關心武家軍的動向,自然早已知道,若他無心理會,你便是說了他也不會記在心上。”
何倚聞言撓了撓頭,有些不明所以,不過并未繼續詢問。
看着兩人走遠,沈寂溪對着那那藥的夥計問道:“你給他們的藥量如何?”
“死不了人,估計得睡個夠。”那夥計道。
沈寂溪挑了挑眉沒說什麽,回去繼續躺到躺椅上迷糊去了。也不知這何氏兄弟買了藥要去做什麽,想來被他們算計的人是倒了大黴了。
☆、故人
沈寂溪一大早便找了本閑書拿在手裏,有了之前的經歷,他今日倒也沒抱什麽期望。無人光顧并不是壞事,說明生病的人少嘛,他又不靠這醫館發家致富。
先前幫工的夥計,都被老六打發回去了,如今醫館裏除了他和沈寂溪便只有另外一個年輕的夥計。
老六一早出門不在,那夥計無事可做只得埋頭整理那些早已整理的不能更妥當的藥材。
沈寂溪倚在躺椅上,将書翻放在胸前,對那夥計道:“你若是閑着無事,便将櫃子頂上那幾個匣子挪到下面來。”
那夥計不冷不熱的道:“這藥材歷來都是這麽碼放,無端端為何要換位置?”
沈寂溪瞥了那夥計一眼,冷笑一聲,扭過頭去未再理會對方。這夥計向來不将他放在眼裏,他早已習慣了。好在服了那寧神的藥丸之後,他實在是想發脾氣也沒的發,倒顯得他大度了很多。
那夥計見他如此,還想說什麽,這時卻見門口進來一個熟面孔,仔細一想竟是那日來買蒙汗藥之人。
沈寂溪自然也看到了來人,依舊躺在那裏懶洋洋的道:“何大人今日來又是想買什麽藥呀?莫不是上次的藥量不夠?”
何倚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沈公子真會說笑。我這回來是想買些治外傷的藥,在郡城之時,我曾在你們家的醫館買過一些,藥力極好。”
沈寂溪聞言坐起身,打量了何倚一番,見他站姿略有些別扭,心中便明白了幾分。軍中之人若是犯錯,最常用的懲罰措施便是軍棍,也不知何倚是犯了什麽錯誤,被打了一頓。
“武家軍中難道沒有軍醫麽?何故你要來我這小小的醫館買藥?”沈寂溪道。
何倚聞言臉色微變,壓低了聲音道:“沈公子慎言,如今駐防北江的是章家軍,公子切莫再提武家軍之事。”
沈寂溪聞言撇了撇嘴,道:“不提便不提。何大人先坐吧,你說的外傷藥,如今醫館并沒有現成的,需得重新配制,恐怕你要等上一等。”
何倚看了看一旁的椅子,嘴角抽了抽道:“我站着等便可,勞煩公子了。”
沈寂溪提筆寫了張方子,挑了挑眉遞給一旁的夥計,道:“前三味取了磨碎外敷之用,後幾味讓他帶回去煎服。”
那夥計拿過方子一看,愣了一下,方子上的幾味藥都在藥櫃的最上層,需用木梯才能取得到。
何倚道:“沈公子,先前沈先生并沒有開內服的藥,今日你為何……?”
沈寂溪道:“你這等體格受點小傷,自然外敷便可痊愈,不過何伍大人體質較為纖弱,恐怕還需好好調養一番才是。”
何倚聞言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随後又不解道:“你怎知何伍也受傷了?”
“你昨日受的傷,今日便可照常行走。若不是為了旁人,斷無必要再來次取藥。況且……昨日是你二人同來取的藥。”沈寂溪道。
何倚聞言恍然大悟,不由內心對沈寂溪有些佩服起來。
一旁的夥計道:“先生,內服的藥只取兩副便可麽?”
沈寂溪挑了挑眉,對那夥計的這聲“先生”頗為滿意,道:“原本一副便夠,只是咱們醫館生意不好,好不容易來個病人,自然多賣一副是一副。”
何倚聞言嘿嘿一笑,對沈寂溪也不由換了稱呼,道:“沈小先生不必心急,這醫館剛開不久,來的人少是情理之中。想必等你這醫術傳開了,來的人自然就多了。”
“呵呵。只是不知道你們武……章家軍的軍棍,打的勤是不勤。”沈寂溪道。
“沈小先生又說笑了。參将平日裏待我等是極為寬厚的,這次千不該萬不該,都怪我出了這個馊主意,将參将的故人給迷倒了。”何倚滿臉悔意的道。
“章煜的故人?”沈寂溪道。
何倚一愣,忙道:“我說的是詹參将。您當日認識的章參将,如今可是章家軍的主帥了。”
沈寂溪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詹荀如今竟已是參将之職了。
“詹荀……他在這世上無親無故,哪裏來的故人?”沈寂溪道。
“就是昔日……”何倚意識到自己說的有點多了,忙改口道:“誰知道是何時認識的故人,一個少年罷了,并無甚來頭。”
沈寂溪突然記起那日在燈市之中那個俊朗的少年。不知對方與詹荀是怎樣的交情,竟能讓詹荀為了他不惜杖責了何倚二人。
“先生,藥好了。”那夥計道。
沈寂溪回過神來,看了何倚一眼,道:“這次的藥錢也免了吧,何大人終究是因為在我這裏買的藥才招致責罰。”
何倚接過藥,硬要塞銀子給那夥計。沈寂溪又道:“原本也沒幾個錢,況且我開門三日不收診金,門口可是挂了牌子的。若何大人過意不去,今後軍中哪個弟兄對軍醫不滿意的,還望何大人介紹他們多照顧我這小小的醫館才是。”
何倚拿着藥又寒暄了幾句才離開,沈寂溪嘆了口氣,轉眼見那夥計一臉的可惜,便道:“不過是兩副藥,你這是沒見過銀子麽?”
那夥計苦着臉道:“那內服的藥還好,那外敷的藥中有一味可是珍貴的很,若是尋常人家,輕易都付不起銀子的。”
“沈家老本行便是賣藥的,我豈會不知。只是……此人有一位相熟之人,曾救過我的命,只不過是幾味藥罷了,有什麽舍不得的。”沈寂溪言語間有些落寞。
那夥計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便開始按照沈寂溪先前的吩咐,重新歸置藥櫃。
沈寂溪重新躺回躺椅上,道:“從下往上數第三排最左邊的三個櫃子和第四排中間的兩個櫃子,還有從上往下數第二排最右邊的三個櫃子,這些都是幾乎用不到的,将它們放到最上頭吧。”
“北江天氣寒冷,那些溫熱固本,祛風驅寒的藥材應放到易取的位置……”
“這裏靠近軍營,若是軍營裏的軍醫當真不妥當,恐怕那些治跌打損傷的藥材往後少不了要派上用場……”
“方才那副方子裏的前三味藥,再多配制一些備着……往後若有人來買,價錢可以要的高一些,不過一次只能賣一副。”
那夥計看了一眼發號施令的沈寂溪,心裏剛剛累積的好感度頓時消耗殆盡了。
沈寂溪昏昏欲睡之際,一個中年男子一邊叫着“救命”一邊闖進了醫館,那夥計站在木梯上,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藥匣子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裏頭的藥材散了一地。
☆、規矩
那人慌慌張張進了醫館,看了看窩在躺椅中一臉慵懶的沈寂溪,又看了看蹲在地上一臉不滿正在撿藥材的夥計,一時有些語塞,口中的“救命”也無影無蹤。
“方才你不是在叫救命麽?”沈寂溪見對方不說話,便開口問道。
那人愣怔了片刻,終于回過神,忙道:“哦……是……救命。請問這醫館的先生所在何處,我家中有人患了急症,等着救命啊。”
沈寂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心裏也找不出自己哪裏長的不像先生,于是拿眼瞧了蹲在地上的夥計一眼。夥計有些不情願的開口道:“這位便是弊醫館的先生。”
“啊?這麽年輕?”那男人有些吃驚,滿臉透着不信任,當下便有些猶疑。
沈寂溪見狀道:“城南有年紀一大把的先生,你去那裏喊救命便是,莫要在此處浪費時間了。”
“這……哎呀,外頭如此大的雪,路上難走的緊,若是到城南,不知道要走多久。”那男人糾結了半晌,心知別無選擇,便道:“勞煩先生跟我走一趟吧,急症怕是等不得人啊。”
沈寂溪道:“什麽急症啊?”
那人三言兩語的将家中病人的病症描述了一番,沈寂溪聽後頗有些不以為然道:“急是急了些,可一時半刻要不得人命。本醫館的規矩,向來是病來就醫,從未有醫去就病。”
“啊?那如何是好,小兒病已至此,若是先生不屈駕就病,恐怕小兒等不及了呀。”那人一着急,大冷天立時便出了一腦門子汗。
夥計将藥匣子放好,見沈寂溪心意已決,便道:“你家離這裏又不遠,快去快回便是,莫要在此耽誤工夫了。”
男人還想再磨,見沈寂溪閉着眼睛連看都不再看他,氣的一跺腳便匆匆走了。
夥計見男人走遠,不解道:“這醫不就病的規矩,先生是何時立的,我怎的向來不知?”
“方才立的,現下你知道了吧。”沈寂溪道。
“先生就不怕為了這無端端的規矩,白白誤了人性命麽?”那夥計道。
沈寂溪嘆了口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看夥計,道:“方才我是先問的病情,才立的規矩。他家的兒子不過是冬日慵懶,有些積食,并無甚大礙。想來是他太過寵愛兒子,稍有不适便大驚小怪。”
“所以先生此舉是有意為難他?”
“也不算吧。這城北僅有一家醫館,近來風雪大道路難行,若是我外出問診,醫館便無人坐鎮,如此一來,當真有急病的話,反而要耽誤了。所以,今日先将不外出醫病的規矩立了,天長日久大家都知道了,便不會有人再來請我外出診病。”沈寂溪道。
夥計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倘若當真是急病,先生也不破規矩?”
沈寂溪又看了他一眼,表情比方才更加不滿,道:“若當真是急病,直接将病人送來,比找人來尋我更節省功夫,這規矩只會對病人更有利。”
“那倒未必,若是有些病症擔不得風寒,這一路上豈不是要加重了?”
“啧……說你笨你還就真把腦子煮了吃了。”沈寂溪恨不得在夥計身上踹兩腳,但終究是耐住了性子道:“若是連這幾步路的風寒都擔不住,便是我去了也治不好。若是路上加重了病情,只要沒死,不過是幾味藥,行幾針的事兒。”
夥計依舊一臉的不服氣,心裏卻早已認同了沈寂溪說法,當下也不再與他拌嘴,繼續埋頭收拾藥櫃去了。
沈寂溪起身提筆草草寫了張方子,道:“照着方子抓三副藥,記得收銀子的時候,将今日那傷藥沒收的銀子一并算進去。”
夥計聞言下巴險些驚掉,半晌後道:“可是三日尚未過,這診金……”
“就說你沒腦子。”沈寂溪搖了搖頭,起身出門将那“三日內不收診金”的牌子摘下來,随手丢到了櫃臺裏頭的角落。
夥計:“……”
說話間方才的男人便帶着“病人”進來了,後頭還跟着兩個家仆,一路小心的攙扶着“病人”。
“先生,我将小兒帶來了,您快些給看看吧。”那男人顯然別無選擇,雖然不滿沈寂溪所謂的規矩,但終究是關心兒子的病情,于是便依言将孩子帶了來。
沈寂溪瞄了一眼病人,見對方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但顯然平日裏養尊處優的,身材極為肥胖,又因着不愛運動的緣故,身體虛浮無力。
“将他扶到屏風後頭吧,其他人在外頭候着。”沈寂溪道。
兩個家仆依言而行,那孩子哼哼唧唧的看着自己的父親,顯然有些害怕。那男人見兒子的樣子,一時心疼不已,眼圈都紅了。
“好啦,又不是什麽大病,你在外頭候着便是。”沈寂溪道,随即又對夥計吩咐道:“阿南,将銀針取來。”
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