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子畫臉上有些愧色,看他怒氣匆匆離去,當下嘆息一聲。
雖然他覺得一個男子不該如此重容貌,但還是掩不住內心自責,想了想,然後拿了一瓶藥,走到了隔壁的房間,只是門卻是緊閉。
“木白,剛剛是為師的錯,開門,師父這裏有藥。”
“不開,師父害我破相了,毀容了,我再也不要見人了!”殺阡陌傷心的話傳來,還帶着怒火。
哪能這樣輕易的原諒了他?
白子畫沉默了下,然後推開門,只見他坐在床邊,一臉心疼的抹着藥膏,一邊疼得皺眉。
又自言自語:“我知道師父不喜歡我,才這樣狠心,傷了弟子的臉。”
看他自暴自棄的樣子,白子畫看得心頭不喜,然後上前,對上他哀怨的眼神,本要反駁的話,又吞進了肚子裏,自己何必與徒弟如此計較?
當下拉下他的手,拿着那玉瓶,倒了些晶涼的液體在手心,用手指沾了些,輕輕的抹在那傷口上。
殺阡陌只覺得傷口處有些刺痛,然後是一種清涼的感覺,他微微擡頭,只見白子畫表情認真的在給自己塗抹,薄薄的嘴唇輕輕抿着,自下而上望去,半阖的黑瞳深不見底,但似是可見淡淡溫柔之色。
殺阡陌心尖突然刺了一下,又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下,心跳有些不規則的加快,他連忙垂下眼眸,心頭暗惱起來。
“好了,這藥可以讓你盡快恢複。”白子畫抹好,站直了身,看他還噘着嘴唇,像孩子一樣生氣,不禁有些好笑。
“這次是為師錯了,你還要生氣到幾何?”
他說着,放下了瓶子,然後退了出去,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啊。
殺阡陌雖是接受了他送來的藥,但是并沒有原諒他,所以好幾天,都沒有再去找白子畫,最近也正在學習琴譜,心中不知為何煩悶,知道他住在旁邊房間,故意将琴聲彈得尖銳刺耳。
白子畫在隔壁的房間裏,本來他五感就比凡人敏銳,聽着他不成章法的亂彈一通,差點沒震破自己耳膜,而他又數天不來找自己,他便知這小徒弟是為前幾天的事而嘔氣。
雖覺自己亦有錯,但自己已經道歉了,這小子還如此任性,非要自己拉下臉來麽,所以他亦是不肯主動前去。
但是他日日以魔音折磨,當真是惱人。
這日,再坐不住,起身,有些用力的推開門,那尖銳刺耳的琴聲,在他開門時嘎然而止,只是那始作俑者卻是一幅無辜模樣,笑意盈盈望着他:“師父,你來啦?我正愁對琴無處下手呢?”
他怎麽說也是魔君,對琴道涉獵自是不淺,但是還是在他面前裝瘋賣傻。
看他每次因為自己飛快習得一門之後,那種驚訝又贊賞的眼神,便讓他心中得意和愉悅。
白子畫,若是之後,你知道你悉心教導的人是妖魔兩界之王,你眼中的大魔頭,他會怎麽樣,會氣得想殺了他吧?
想到這,殺阡陌就不禁熱血沸騰起來,十分的期待,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呢。
他臉上的笑容那樣豔麗,那樣燦爛,讓天地也為之昏暗,日月為之失色,白子畫站在門口,有一剎那的失神,然後微微搖頭,真是魔障,這徒弟之美色,差點讓自己都恍了神。
與徒弟的鬥氣,最後竟是自己主動低頭,這是他想也未想過的。
殺阡陌也見好就收,見他主動來找自己,心中已經得意洋洋,但臉上還是不顯分毫,然後上前,親妮的挽着他胳膊,“師父,弟子太笨了,這琴當真難學,一定是吵到師父了吧?”
邊說時,笑容不減。不知是不是白子畫的錯覺,總覺得,這平時冷清清的絕情殿,最近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師父,你教我吧。”
七絕譜裏雖是有詳細教材,甚至還有影像圖片顯示,但是那樣多沒意思,自己苦學這些無聊東西,怎麽能不拉着他一起受受罪呢。
白子畫喟嘆一聲,只覺這徒弟實在是機敏狡黠,便是對自己,他也不願意退讓三步呢,非要自己前來主動找他。
桌上是一臺普通的琴,但在白子畫手裏,卻仿佛變成了神器般,流瀉出悅耳動人之曲,殺阡陌看着他修長手指像施了魔法一樣在弦上跳躍,不禁聽得有些癡了,白子畫确是個全才之人,這一點不得不叫他佩服。
認真的男人最迷人,殺阡陌看着他醉心于琴音中,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琴音落尾時,心中竟有些悵然。
“師父,我不知幾時才能撫得你這般精妙之曲呢。”他故作笨拙,雖是在他指導之下,還是故意彈錯走音。
白子畫微微皺眉,卻沒有半點不耐,然後一派坦然的坐下,直接從背後環抱住他,雙手覆蓋在殺阡陌微熱的五指上,一邊道:“習琴不可心急,輪,撥,刺,撮皆要意會慣通……”
他态度一派自然,殺阡陌卻是無法淡定,除了小不點兒,他幾時與人這樣親近過,而且還是這種被擁抱的姿勢,當下臉上不自覺的有些發熱起來,又一邊暗惱自己。
“聽明白了麽?”白子畫清朗聲音在耳邊響起,如雷灌耳,殺阡陌突然有些心慌意亂,連忙正了正色,“師,師父,弟子領會了。”
白子畫這才起身,又讓他再自己試彈一番,殺阡陌心煩意亂,鼻翼之間還飄蕩着白子畫身上的冷香,揮之不去,擾他心神。
但為不讓他起疑,還是認真撫琴。白子畫看得滿意,颔首道:“很好,既無事,為師便先退了,你且自行修習。”
殺阡陌也沒有回應,只是點頭。之後的數天,他也終于不再以魔音擾他,但白子畫每每在屋裏打坐,卻依然聽出他琴音雖不再尖銳紊亂,但卻聽出那曲音不對。
木白可是因為何事而心煩?聞曲知人心,今日這曲,時而如黃河咆哮,時而如溫風拂過,如此大起大落只怕是心事重重。
正胡思亂想之時,叩門聲突然響起,“子畫?”
摩嚴推開門進來,見他微微擰眉,當下一笑,“子畫,你這麽久未下殿,我來看看你,那徒弟可還聽話?”
他說着,就聽見了隔壁房間傳來的琴音,當下皺眉,“子畫,你讓木白住在你旁邊,這,這不太适合吧?”
“師兄,他性子頑劣,若沒有我親自看住,只怕浪費一塊好材,所以我讓他住在旁邊督促着。”
白子畫難得溫和的道。
“哼,這臭小子,竟是讓師弟如此費心,要是不學好,豈不是浪費你一番心意?”聽着這琴音又道,“師弟為何不下壁障,隔了這音,簡直曲不成調!”
白子畫只笑不語,過了會兒才又問他有何事。
摩嚴笑道,“倒是無事,只是來看看。”白子畫見他臉上似有些愁色,只怕是并非如此吧。
“師兄可是因竹染而煩擾?”他雖是日日在絕情殿上,但是對于下面各殿發生的事,卻也無一不知。
“子畫,讓你看出來了,哎,最近竹染不知怎麽回事兒,處處與我作對,不再如之前那般聽話了。”摩嚴一臉苦惱的搖搖頭。
本來因為他的身份,自己一向偏愛于他,但是這孩子卻時時的惹自己生氣,最近更是變得有些喜怒無常。
“師兄,我看是你抓得太緊了。”白子畫垂下眉頭,淡聲道,摩嚴苦笑一聲,愛之深責之切,只怕他并未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吧。
殺阡陌在摩嚴前來時,就停止撫琴,貼着牆根,聽清了他們的談話,表情微變,可是與琉夏有關系?
想到這,他握着杯子,一邊把玩着,一邊想到,這些長留仙人,最顧忌的就是名聲,摩嚴這老頑固,顧忌着面子,不肯承認竹染母子倆,逼得竹染最後行事極端,他可是最大源頭。
若是,自己去拆開那一層皮呢?
摩嚴這老頑固敢做不敢當,他當真看之不起,因竹染母親是妖界之女,才對兩母女不聞不問,若非走投無路,他也不會上長留來。
這是自己之前所調查了解的情況,而摩嚴此人,頑固虛僞,但總算,對竹染還有三分真意,方可為自己所利用。
想到這,他心中暗暗有了決定。
待到了晚間,殺阡陌便隐了身形,去了琉夏所在的貪婪殿,想要看看小丫頭與那竹染可有進展。
到了琉夏所住的院裏,卻沒有看見人影,殺阡陌想了想,然後身形飛移,尋到了在前面大殿外正在訓練的二人。
“竹染師兄,你看我對不對嘛?”琉夏正踩在一柄劍上,禦劍而飛,只是還不怎麽熟練,所以時時要摔倒的跡像。
旁邊站着的竹染只是不語,冷着臉,一手抱着胸,雖是不語,但是眼睛卻又專注的盯着琉夏的動作。
“竹染師兄,白日裏見你禦劍而飛,可帥氣了,我一定要盡快學會,絕不會拖你後腿的!”
琉夏搖搖晃晃的随着劍身在空中轉了兩圈,得意之下,然後一個跟頭掉了下來。
看着她摔倒,殺阡陌看得心中一緊,想要上前幫忙又忍住了。
“真是笨死了!”竹染眉頭打結,默默的走上前,一把抓起了琉夏,又與她講解一番,琉夏認真聽着。
“我才不笨,哥哥都說我很聰明!”琉夏小聲反駁着,不甘心讓他看扁,推開他又飛行起來。
殺阡陌隐在一旁,看着妹妹,滿意的點點頭,平常與他住在一起,自己一向縱容與她,讓她多與人相處,學學也好。
這小子看着與那白子畫如出一轍的冷硬樣子,依他本來想法,是決計看不上這樣的人,但是奈何琉夏喜歡這人,他便也只能學着接受了。
如今看他态度,自己暫時倒是不必擔心,看了一會兒,便默默的離開了。竹染卻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他剛剛站過的地方,是自己的錯覺麽?
天上銀月如鈎,已上中天,殺阡陌準備回房裏,剛剛準備開門,便聽得後面一陣森森冷音:“木白,你去哪了?”
白子畫對他甚是不放心,這小子有好根骨資質,偏偏不甚勤快,這可是修行之人大忌,所以他才像老媽子一樣時時盯着。
哪知自己打坐一會兒,睜眼來,便感受不到隔壁房裏有人。
殺阡陌吓了一跳,看見牆上一道黑影,直覺的想要一掌拍過去,在轉頭看見是他時,臉上急急的挂起笑容。
“師,師父?”
“又偷懶去了?”白子畫盯着他,冷聲道。
“弟子可沒有偷懶,只是下去看看師兄弟們。”殺阡陌看對方陰氣沉沉樣子,立刻反駁。
“哼!你連破望都未達到,就更該對自己嚴厲三分,以後沒有重要事情,便在殿裏修習吧,明天,我會考你禦風之術!”
白子畫看他眼裏似是有些不豫,心裏更是暗惱,這弟子當真半點不聽話,頂嘴的習慣總是改不了。
“是是是,弟子知錯了。”
殺阡陌低下頭,嘴裏卻是小聲嘀咕着:“真是個哆嗦的老頭子……”
白子畫本已經轉身,卻是突然頓住:“你說什麽?”臭小子以為小聲說話他聽不見麽?
殺阡陌怕他再抓着自己辯子不放,直接溜進了屋裏,一邊翻了個白眼兒。心裏暗自佩服着小不點兒,這白子畫當真是個合格的老師,跟幽靈似的跟着自己呢,想到這,他心中更是一悚,看來自己以後得悠着點兒,不然只怕是很快便讓他察覺了。
雖是他已經指天指地發誓,不再偷懶,但是經過前幾次,白子畫已經不再輕易相信這個油滑小子,然後決定,每時每刻盯着才行。
殺阡陌決對想不到,白子畫竟是大大方方在房間裏用着知微,窺視着自己一舉一動。
“白子畫,老頑固,死面癱,臭老頭……”
他坐在梳妝臺前,一邊查看着前幾天磕着的額頭,雖是用了他抹的藥已經好了許多,但是還是有個淡淡的粉紅色的疤痕,當真心中氣惱不已。
白子畫看着知微鏡像裏傳出的畫面,聽着對方的話,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這弟子背後就是這樣說他的?
又見那鏡像中人抹了會兒臉,又拿着锃光明亮的寶鏡,在眼前照着,一邊手指撫着臉蛋,喃喃自語:“鏡子啊鏡子,世上還有比我更美的人麽?”
白子畫面無表情的看着鏡像裏的人自戀的模樣,湧起股無力感。
又聽他洋洋得意道:“這世上當然是我最美麗了,白子畫這老頑固雖然也挺好看,但還是沒有我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