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好看麽?
白子畫聽着對方的話,微怔了下,同樣的話他亦是聽過,但從未放在心上,對他來講不過一張皮相,并不在意,也無法理解殺阡陌這種愛美心态,不過聽見他的話時,他還是下意識的撫了撫臉龐。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異時,白子畫表情一僵,眉頭一擰,結束了知微鏡像。
翌日,殺阡陌早早醒來,他的生物鐘亦是被白子畫硬生生扳了過來,否則就要面對他手中的板子戒尺。
白子畫對于他的這點改變還是十分滿意,雖然對于他還有許多看不慣,但是也不能指望他一口吃成胖子。
“昨天中午教你的口決,可有記勞?今天你且與我演練一番。”白子畫怕他怠惰成性,所以放了數倍的時間精力過來,除了長留工作,便時時瞅着,不許這人偷懶。
殺阡陌心中一動,眼珠子轉了轉,想到昨夜所見,一雙妖媚眼瞳裏閃過狡黠笑意。
“師父,你看如何?”
他眨眨眼,然後心念一動,深吸口氣,足尖一點便拔地而起,在空中旋舞着鐵劍,在白子畫滿意的要點頭時,卻是突然啪地一聲從半空摔了下來。
因為未用真氣護體,所以殺阡陌是實實在在的摔下,疼得臉皺成了一團,心中暗暗苦笑,他真是太不容易了。
“還好麽?”白子畫眉頭一攏,飛身近前,見他俯在地上動彈不得,不禁有些擔心,看來是自己太心急了麽?
“師父,看來我是骨折了。”
殺阡陌佯作痛苦的樣子,一手捂着小腿,其實這些痛苦并不是很痛,只不過,自己一出苦肉計,要是沒有回報,那豈不是浪費了。
“為師不是說過,禦行之時必要摒棄雜念麽,你若是牢記,便不會摔下。”白子畫皺眉苛責,但見他痛苦的表情,想了想,還是蹲下了身。
“怎麽樣,還能走麽?”
“師父,我疼得厲害,你看這骨頭都突出來了,哪裏還能走,你先幫我接好骨呀。”
殺阡陌忍下心頭的惱火,白子畫當真不解風情,自己都這麽難受的樣子了,他還半點沒反應!也不怪小不點兒最後那樣逼着他開竅呢,要換了自己,真要氣死了!
他驚訝了下,看着殺阡陌一幅理所當然的表情,神色更是怪異,在長留裏,還沒有人這樣對他命令要求過。
但是,這是自己徒弟,受傷了,自該是自己照顧。
殺阡陌與花千骨不同,對于白子畫講,不過是個正常的弟子,亦沒有什麽妖神大劫,所以雖是他冷淡了些,但該做的還是學着去做。
白子畫想了想,然後将他鞋子脫了下來,反正都是男子,也便沒有了男女之嫌,再脫掉了白色襪布時,白子畫卻是呆怔了下。
只見殺阡陌托在他手心的那只足踝雪白,小腿骨架纖細,肌膚細膩輕滑,握在手裏,如玉般的觸感,而且不同于自己的冰冷,他的皮膚是正常的溫熱,與自己的冰涼完全不同。
“師父!”
白子畫!
殺阡陌咬牙切齒的低喚一聲,他腿還疼着呢,這人竟然在發呆出神!
回過了神,白子畫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的浮上一抹紅暈,這弟子的腿與腳,比之女子還美上三分,讓他一時看得有些失神。
這才發現小腿骨折斷出來,滴出的血,看得竟是有些刺目。
“會有點痛,先忍着。”他說着,然後微微用力,一拉一扯,将錯位的骨頭接了回去。
殺阡陌自己卸下了防禦,只是為了表演真切,疼得他眼淚都滴了出來,讓人一看,當真我見猶憐。
小不點兒,以後等你來了,殺姐姐要找你收回利息的,殺姐姐可是吃大虧啦!
本來以着他正常下,這些傷都不算什麽,很快便會自愈,但現在卻不得不做這般骨苦計。
骨頭接回了位,白子畫又尋了竹板來,給他做着固定。
“師父,那我這幾天,可以不用再練習了麽?”在他攙扶下站起來,殺阡陌毫不客氣的抱着白子畫胳膊,完全不覺不對。
他要将他拉下神壇,沾點人氣兒,別再整天高高在上的樣子,看着讓人生厭。
白子畫不習慣與人這般親近,很想要直接将他甩開,但是看他腿傷,又只得忍住。看他隐忍的樣子,殺阡陌心裏暗爽不已,你白子畫也有今天呀!
“不行,功課不能落下,雖是不能實踐,但理論知識也不可落後。”白子畫想也沒想的反駁。
殺阡陌一陣咬牙切齒,他有必要這樣的認真麽。
真是個食古不化的讨厭鬼!
想到這,走了幾步,殺阡陌便痛苦得吊着他胳膊:“師父,好疼,走不動了——”
“你一個男人,怎麽這點疼都受不了?”白子畫看着他可憐巴巴望着上自己的眼神,甚至那狹長妖媚的眼裏蓄起了點點水汽,當下眉頭緊皺起。
“男人怎麽了,男人也是肉長的,弟子可不像是師父這樣仙胎異體。”他絲毫不覺得自己哪裏不對,男人憑什麽不可以愛美,憑什麽不可以怕痛!
“師父,我腿真的很疼,這裏離着房間裏還遠着呢,我不想走,你抱我吧!”他一語驚人。
白子畫皺眉看着他,表情有些怪異,自然是不會抱他,但又看了看他上着夾板的腿,想了想,然後一摟在他腰間,一個飛身而起,然後輕飄飄的落在主殿大院裏。
“既然受傷了,就先在屋裏好好休息吧。”
白子畫到底還是關心他,扶着進了屋裏,殺阡陌吃吃一笑,十分得意。正要再說時,卻聽一道嬌聲響起,“子畫,這是怎麽了?”
紫熏淺夏莆一進來,便見兩人相扶相依的畫面,看得呆了下。
扶着他在床上坐下,白子畫這才轉身,走到了門口,對他道:“好好休息,明天亦不可偷懶!”
說完,幫忙關上了門。
“子畫,這孩子怎麽了?”紫熏淺夏皺眉問着,剛剛那一幕讓她看着覺得有些怪怪的。
“只是受了點外傷,你怎麽來了?”白子畫不冷不熱的問着,态度如千年寒冰似的,臉上不見半點波瀾。
殺阡陌只隐約聽見兩人談話聲越來越遠,一手撫着下巴,從今天看來,自己的努力已經有了起色啦。
“子畫,我……”
紫熏淺夏與他走得遠了,突然頓住,看着他,欲言又止,最近她有事情要下人界,下去之前,還是來了他這裏。
她想要将心裏藏了多年的愛戀說出來。
白子畫卻眉頭微颦,似是猜出她想要說什麽,本來直覺就想要反駁。
“想說什麽就說吧。”他淡淡道,腦子裏突然想起之前殺阡陌對他說的話:“師父,人最可怕的不是求而不得,或是癡心妄想,而是自欺欺人,若紫熏上仙向你坦白時,也請不要嘲笑,因為世間真心最是難求……”
那時他聽得暗惱不已,這小子明知道長留有一條便是戒癡,竟然還想要說服自己,真心麽……
那小子意指自己是個自欺欺人的軟弱之人麽,他從哪裏得出這個結論?白子畫想着,眉頭更是打結。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白子畫沒有随心所欲的資格……
雖是覺得這小徒弟的話有些大逆不道,但又覺得他說得似是沒錯。
“子畫,我便要下山了,我想告訴你,我,等我下山回來,你便做我雙修道友可好?”紫熏淺夏憋紅了臉,終于擠了出來。
卻還是沒有直接說我喜歡你之類的字眼,但是說出雙修的話,也已經和表白差不多了。
雖是仙界現在限制并不那麽多,但是對于未成仙之人,長留還是禁止情愛,但是她不同,她已經修得仙身,而白子畫也是上仙,不怕會有什麽影響才是。
只是他一向冷冷冰冰,她暗戀苦澀,沒有把握,才如此一說。
白子畫終于回了神,看着她緊張又害羞的表情,輕嘆一聲。“淺夏,沒想到你還是說了出來,只是,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對你,并沒有那種情意。”
原本,他是直接想用自己長留掌門的身份來拒絕她,但是腦子卻翻轉着殺阡陌這些日子有意無意的灌輸,竟是在出口前轉換了個說法。
紫熏淺夏呆怔了下,看着他,在表白時,就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她以為他會拿着那一套責任和天下來拒絕,只是,沒想到,他卻直白的告訴自己,對她沒有愛,不是因為其它。
“這,這樣麽?”
呆怔了片刻,雖是心中還是難受,但是,這個回答,卻讓她痛苦少了三分,還有幾分驚訝。
看着他,眼中閃爍着水光:“子畫,我早料到是這個結果,但是我還是要說出來,就算是失敗,我也不後悔,起碼,我曾償試過。”
看她臉上并無太大痛苦的表情,白子畫暗暗松了口氣 。
“子畫,你的回答讓我有些意外呢,是什麽改變了你?”她說完,臉上竟是揚起了笑來,雖是還挂着淚,不待他回答,然後就禦風而去。
白子畫看着那一抹白影消失,表情也是怔了下,變了麽,他自己并未有感覺。
但見她沒有歇斯底裏,他總算放心了。
一轉身回房,卻發現殺阡陌站在門口,朝着他露出笑,剛剛他們的話,他都聽見了,雖然同樣的拒絕,但是效果卻是完全不同。
誰說他這只蝴蝶的小翅膀沒用的?
白子畫看不懂這徒弟如此愉悅的表情是為何,只是皺眉道,“不是說了讓你好好休息麽,怎麽又出來了?”
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然後挽着他胳膊,“師父,我的腿傷了,這幾天,不便去做吃的呢,師父,這幾天,你給徒弟做點吃的吧?”
他雖是魔君,卻不同這些仙人,喝仙風玉露,魔君可是個享受主義者,從不虐待自己。
經他提醒,白子畫這才想起,他不同于自己已得仙身,只是凡人,也不知之前是怎麽解決用餐問題的,而這絕情殿上,是沒有飯吃的。
“師父,你不會看我這樣子,還讓我跑下兩個殿去找吃的吧?”殺阡陌努力的表現出一幅可憐的表情。
然後又垂下頭來,“如果師父狠心看徒弟挨餓,弟子也只好忍下了。”
哼,白子畫,我因你受了傷,可要你好好伺候我!
“你想如何?”白子畫看着他,有些無奈,“好吧,那一會兒為師下去讓人送吃的來。”
“那樣太麻煩別的師兄妹們了,而且,而且弟子胃口很挑,你也知道,弟子在山下時也是官家公子,上山來被迫成為素食者便也罷了……”
他可是個肉食主義者,為此心裏暗暗惱好久,每天趁着白子畫不見時,便去了後山,獵了野物開小竈。
“你到底想說什麽?”
白子畫聽這人這也挑那也挑,眉頭更緊。這小子是來當皇帝的嗎?
殺阡陌看對方終于上勾,然後靠近了三分,眼波一轉,秋水盈盈,“師父,那《七絕譜》上不是有天下間最齊全的食譜麽,師父要是願意學上三分,便能成為禦廚水平了——”
他沒說完,白子畫幾乎氣樂了,瞪着這小子低垂着的頭頂,這徒弟簡直膽大包天,竟是讓他這個做師傅的學着做菜給他?
“我也知道師父尊貴,定也是拉不下面子來的,哎,算了,我還是喝幾天冷水就着吧,餓幾天也餓不死。”殺阡陌說完,低下頭,薔薇般的紅唇勾起抹得意的笑,然後在心裏數着,一,二,三……
白子畫是個吃軟不吃硬……
“好吧,看你受傷,為師照顧你幾天,不過,以後不許再這麽嬌氣,要是修行之人,這點苦也受不了怎麽行!”
殺阡陌的表演可圈可點,裝得楚楚可憐,再加上一張流風拂雪般的臉龐,實在是太有欺騙性質,白子畫說完,看見他那雙剛剛還黯然的眼睛,驟然變得發亮時,心頭那點不悅和無奈,也似是慢慢的消了些。
算了,弟子受傷,做師傅的照顧幾天,好像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如此的說服着自己。
“師父,你對我真好。”
殺阡陌興奮的抱着他胳膊搖了搖,把個幼稚賴皮小兒演得活靈活現,白子畫這人跟冰山似的,別想等着他主動靠過來,只好讓自己纡尊降貴主動去貼近了。
還好沒有人知道這事兒,不然,真是太掉價了!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注意點言行!”白子畫對于他八爪魚一樣的挂在自己身上,有些無奈。
這些日子,短短的時間,這個新進的弟子,就已經打破了他太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讓人住進自己的主殿,離着他一牆之隔,第一次被人如此親近,第一次答應去做自己想也沒想的事。
頭痛……
白子畫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真是看走眼了。
“師傅,這裏又沒有別人,你這樣天天端着不累人呀,而且師傅待我極好,我就喜歡親近師傅呀!”花阡陌一臉無辜表情,看着白子畫頭痛的樣子,心裏十分的快意。
哼,這點兒頭痛比起當初他那些失落傷感算什麽,比起小不點兒後面那些鑽心之痛算什麽?
只要能有機會讓他頭痛,讓他糾結難受,他就不介意去做上一做。
得了便宜還賣乖!當初他怎麽被這小子給騙住的?
白子畫後悔也來不及,晚上拿着那《七絕譜》粗粗的翻閱了番,參祥了許久,他自認自己學習能力極強,領悟能力也不錯,但是這做飯,他活了幾百年,還真是頭一回。
“師父,徒弟好餓,好餓呀!”殺阡陌強忍着嘴角的笑意,一手杵着白子畫做的拐杖,然後站在廚房的門口,看着挽起袖子,在裏面笨拙忙碌的身影,快要忍得憋不住了。
哼,白子畫居然也有這樣的一天,真是有趣。
“再忍忍吧。”白子畫聽着他十分“難受”的聲音,一邊拿着菜刀笨拙的切着菜,一邊撫了撫額上的汗水。
他已經太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味覺只怕都已經退化,更別說自己做東西給別人吃了。
但是那小徒弟可憐的叫聲,讓他忍不住的心軟。
殺阡陌杵着拐杖走近了一些,站在一邊好心的指導,“師父,那個是糖,鹽是旁邊那個。”
白子畫默默看了他一眼,總覺得這小子像是在忍耐着什麽似的。
看他目光看來,殺阡陌連忙捂着腹部,哀怨看着他,“師傅,我身體一向體弱多病,在山下時,最是挨不得餓……”
白子畫再沒有說,而是蹲下身來查看着爐火,白子畫雪白衣袍早染了些灰塵,哪裏還有平時聖潔模樣,但是偏偏殺阡陌在一邊時不時催促,裝可憐,他便也沒時間去注意。
最後終于搗鼓出了一大碗野菇素面,白子畫手忙腳亂了大半天,将那碗面端上了桌邊,看着他,“快吃吧。”
估計約摸折騰了一個時辰。要是在自己魔宮裏,殺阡陌早發作了,但是這人是白子畫。
打一棒子要給一顆糖才行呀。
殺阡陌勾起一笑,拉着白子畫坐下,然後又去拿了一只碗來,用着筷子給他分了一半進碗裏,推到他面前:“師傅,這是你親手做的,我們一起吃吧。”
說着,半阖眼眸,他有些嫌棄的看了眼前面的碗,看着就沒怎麽有胃口,手藝還不如自己呢,一定要好好調,教調,教才行——
“為師不餓。”
白子畫楞了下,推了回來,他已經兩百年沒有吃過東西了。
“這是師傅為徒弟做的,辛苦半天,要是師傅不吃,弟怎麽能吃?”殺阡陌故意裝成一幅十分垂涎,但是又敬畏着他的樣子。
“好吧。”
不得不說,他那種眼神愉悅了白子畫,心裏湧起一股滿足自豪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