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子畫,這遙歌可真是機靈可愛,而且根骨奇佳,你可要好好教授與她。”連一向刻薄苛刻的摩嚴,也不禁喜歡上小東西,臨走時與他吩咐着。

白子畫送離他,轉身,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遙歌,原來你并非不懂人事,為何一直改不過口來?”他有些生氣的道,本來之前一直以為這孩子對這方面的事情愚鈍。

“爹爹,在師叔面前,我是長留弟子,可在你面前,卻是女兒一樣,所以,遙歌才不願意改口。”

遙歌跪了下來。

白子畫緊鎖眉頭,臉上隐隐怒意湧現。

殺阡陌也湊上前,哄着道:“遙歌,那你告訴我,為何叫我娘親,我是師父弟子,你明白嗎?”

遙歌看着他,眯眯一笑:“娘親這般漂亮,又對遙歌好,就是娘親!”

殺阡陌看對方無辜又固執的表情,有些無奈。

白子畫卻不能認她再如此叫下去,若叫自己爹爹便也罷了,可,可她叫着殺阡陌娘親,這豈不是亂了輩分倫理?

覺得這次不能再如此縱容這孩子。他默默的轉身而去,回來時,手裏拿着一根藤條,冷聲道:“遙歌,給為師跪下!”

殺阡陌驚了下,白子畫想幹嘛?

遙歌二話沒說,噗通跪在地上,白子畫咬牙冷聲道:“遙歌,你以後需得記住,我是你師父,他是你師兄,不可再胡說,明白麽?”

遙歌擡頭看着他,又看了看殺阡陌,卻是咬唇,小聲道:“不,在遙歌心裏,兩位就是爹爹娘親!”

白子畫聽了,怒意熾盛,藤條啪地一聲打在小孩背上:“遙歌,你要是改不過口,為師便打得你改口!”

那重重的一棍下去,疼得遙歌趴在了地上,卻只是倔強的咬着唇,“不,爹爹就是爹爹,當初爹爹在山莊裏抱走遙歌時,便是遙歌的爹爹和娘親了!師父二字雖是同樣重要,可怎比得上父母二字情深義重?”

“你!”

白子畫額頭上青筋迸跳,接着又是啪地一下打在她身上。

殺阡陌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撲過去将孩子抱在懷裏,瞪着他:“師父,你怎麽如此狠心?對孩子下這樣的重手!”

說着,撈起孩子衣服查看,背後兩條血印,心中氣怒無比,又想到了小不點兒受到的那些苦頭。而今,他竟是對着個三歲孩子,也這般的狠心麽?

猛地擡頭,看着他道:“師父,不過一個稱呼而已,你何苦如此動怒,你不許再打她了!”

他心疼的撫了撫傷口,心中震怒心痛。本來他也十分反感那個稱呼,但是一看孩子受傷,便什麽也顧不得。

他反感只是不想與白子畫扯上什麽關系,并非是為了所謂倫理道德。

“木白你讓開,今天不好好糾正她,她只怕是永遠也改正不過來!”白子畫看他護着,臉色一變,語氣重了幾分。

打着孩子,他怎麽會不心疼,只是人活世上,怎能枉顧人倫禮法?

“你要打,就打我好了,不許再打孩子!”看對方頑固樣子,殺阡陌只覺得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讓他讨厭的人,将小不點兒傷透的人。

心中的憤怒,又似乎不止是這些,還有些說不出的難受失望。

“好,好,你明知錯誤,還這樣的護着,那你便一起受罰吧!”白子畫氣極,忍着心痛,拿起藤條啪啪的打下。

“爹爹,壞爹爹,不要打娘親了,打我吧!”遙歌傷心的大哭起來,只是整個小小身子卻是讓殺阡陌緊緊護在懷裏,只餘一雙眼睛無助哀求的望着白子畫,白子畫卻不為所動,下手更狠。

白子畫,總有天,你打在本座身上的,他都要還回來!

“木白,你可還要護着他?”看着殺阡陌今日雪白的袍子上已經沾上了點點血印,白子畫停下手,冷冷看着他。

自己真是縱容他太多了。

“遙歌并沒有錯!”殺阡陌咬着唇,看着他,表情堅定,若是一個稱呼會讓孩子受傷,那他便抛下心中那點怪異不喜,自是要護着她。

“你!”白子畫一狠心,再接着啪啪狠狠打下,殺阡陌背上已經如棋盤般密密麻麻的血痕,血水浸出,染紅了衣衫。

遙歌哭聲越來越大,白子畫卻半點不動容。

殺阡陌身上并未有防禦之力,普通肉身之下,那幾十鞭藤條打下來,早已經皮開肉綻,疼得幾乎暈厥過去,從他入魔以來,再未受過這般皮肉之苦。

可随着白子畫那藤條落下,痛的似乎又不止是肉體,連心尖都泛起酸痛來,白子畫,白子畫,難道我當真無法改變你,小不點兒,殺姐姐看來要有負于你了……

“爹爹,你別打了,娘親暈過去了!”

遙歌一聲震天哭吼,驚得白子畫清醒過來,仿佛才看清他身上的傷口般,那刺目的血紅,刺得他眼眸一痛,心中一揪,手中浸血的藤條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腦子裏空白了一秒,然後一個箭步上前,将倒在血泊中的殺阡陌抱了起來,直奔着進了房裏,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只是輕輕移動,殺阡陌便疼得呻,吟了聲。

遙歌雙眸蓄着兩汪淚泡,眼睛早已經哭紅。

“娘親要是出事,遙歌以後再也不理爹爹了!”遙歌頭一次生氣的沖着白子畫說話。白子畫心中懊惱不已,剛剛自己負氣之下,抽得狠了,半點沒留情。

未想這孩子如此倔強。

他緊皺着眉頭,讓殺阡陌平躺在床上,一邊用着剪刀小心翼翼的将被血水染透的袍子剪開,露出裏面猙獰可怖的傷口。

遙歌一看那背上的傷,眼淚流得更兇,咬着嘴唇,看着白子畫用着治愈之術,給殺阡陌緩解一下痛楚,只是未想,白子畫的治愈之術,竟是半點不起作用。

“怎麽回事?”

他眉頭緊緊攏起,眼中有些不解。

只因殺阡陌乃是魔修,所以仙術在他身上無大用,似是反而加重了傷情,面上表情更顯痛苦。

白子畫臉色陰沉冰冷,心中急如火焚,最後急急去翻箱倒櫃找了一些藥來,将背上血水擦淨,再輕輕的抹上藥物。

殺阡陌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看着對方慘白的臉色,白子畫拳頭緊緊握起,心中自責起來,當時真是氣昏了頭。

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窗外月上中天,遙歌也忍不住困意,趴在了一邊榻上睡着了,只留下白子畫在旁邊守夜。

“你總是這樣倔強……”看着對方緊閉的雙眸,白子畫手指輕輕在他因為疼痛而颦起的眉心裏輕輕揉着。

到了半夜時,殺阡陌臉龐發紅,如玫瑰般豔麗,他卻無心欣賞,心中暗驚,伸手放在額上一探,燙得灼人。

白子畫連忙端了些冷水前來,用毛巾浸透擰幹,再敷在他的額頭上。殺阡陌趴在床上,極不舒服,想要翻過身來,白子畫連忙按住他肩膀。

“小不點兒……”

殺阡陌嘴裏突然嘀咕着,不斷的叫着這幾個字,白子畫臉色微沉,小不點兒是誰?

殺阡陌只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地獄之中一樣,先是冰冷刺骨的難受,一會兒又像是火燒一樣的煎熬,昏亂之中,一手捉住了白子畫冰冷的手,他手上那冰冷的溫度,正好解了他肌膚的灼熱,讓他覺得十分舒服。

白子畫想要抽出手,卻是抽不出,反讓他握得更緊。

“白子畫你這膽小鬼……”到了最後,殺阡陌嘴裏又喃喃叫着白子畫的名字,還伴随着一些罵聲。

白子畫面無表情,握着他的手卻是緊了一些。這臭小子,這個時候也不安分麽?

“白子畫,白子畫……”殺阡陌喃喃着,身體劇痛難受,腦子昏潰,那些比傷口還痛的痛是什麽?

白子畫只能認由他抓着,另一手換着毛巾,如此忙到第二日,總算降下了高燒,心中稍稍放心下來。

那傷藥效果挺不錯,雖是不能立刻讓背上傷口愈合,但也讓殺阡陌舒服了許多,第二日迷迷糊糊醒來時,微一動身,就感覺到背上刺痛陣陣,疼得他嘴裏嘶嘶直叫。

“木白,你醒了?”

“娘親,你醒啦!”遙歌也早早醒來,只是一直安靜的坐在旁邊不敢打擾,本來心中怪着白子畫傷了娘親,但是見他一夜未宿,陪着殺阡陌,便又不那麽生氣了。

“遙歌。”殺阡陌轉頭看向她,這才發現自己一手竟是緊緊握着白子畫的手,他那平時微涼的手掌,也似乎被自己的溫度燙熱。

他猛地抽開手,冷冷看了白子畫一眼。

白子畫!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被人打得這麽慘,他可是記住了。

對方冰冷的眼神,讓白子畫臉色一僵,心頭湧起些不明情緒,但還是難得溫聲道:“你受了傷,先好好休息吧。”

“師父你不是一向最是注重禮法道德麽,為何不幹脆打死弟子算了?”

“經昨日之事,你可認識到了錯誤了麽?”白子畫不答反問。殺阡陌冷笑一聲:“師父,我不覺得自己有錯,師父若是生氣,可再繼續鞭打三百下,便是死了,弟子也是要護着遙歌的。”

白子畫氣極,這人倔強起來,叫自己無可奈何,可要叫他再打下去,他卻如何也下不了手。

“好,弟子不尊禮法,乃是為師之過,若他日你惹了禍事,也理當為師承受……”他說完,又重重嘆息一聲。

他的退讓讓殺阡陌驚了下,看着他臉上表情軟了下來,似懊悔又似是無奈的樣子,心中一喜。

到底,還是有用的對嗎?

自己對他,并非沒有影響力的,對吧?

殺阡陌心頭暗喜,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師父,那些個禮法綱常最是累人,弟子不願師父為難,只是對錯與否,對于師父來講,就真如此重要麽?”

白子畫看着他,未語。

“師父,人活世上,難得自在,若這些條條框框非要束縛于我,不能自由,那木白寧可一死,也不願違心。”

他臉上的堅決神色,讓白子畫苦笑,人生若真能想怎樣便怎樣,為所欲為,豈不是要亂了套。

雖是不太贊同他的話,但是現在他正受着傷,自己便不與他争執。

殺阡陌動了動,便疼得呲牙咧嘴:“師父當真狠心,弟子快要痛死了,也不知多久才能恢複過來……要是留下了疤痕,豈就壞了……”

“師父,我想坐起來,你扶我一把。”

殺阡陌趴在床上一晚上,感覺不甚舒服。

白子畫猶豫了一下,便伸出手臂,從他腋下穿過,然後輕輕環住,小心避過背上傷口,将他扶了起來。殺阡陌臉龐埋在他胸前,嘴角隐隐彎了起來。

他到底還是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麽。

心頭那些慢慢泛出的甜蜜感覺是什麽呢,快要溢出的滿足感,喜悅感,似是要将他淹沒。

便是與小不點兒在一起,他心頭,亦是沒有這種怪異的情緒,像是吃下了一大碗冰糖蓮子羹,不,比那還要甜膩……

鬼使神差的,殺阡陌情不自禁的抱住了白子畫的腰,軟軟的靠在他肩頭。白子畫僵了下,想要推開他,殺阡陌嘟囔了聲:“師父,別動,好疼。”

白子畫如木頭般僵直不動,顧忌着他的傷口,任由他抱着自己,只是這樣的太過親密行為,還是讓他表情有些怪異。

遙歌乖乖趴在軟榻上,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兩人,心情好了起來,也不覺得昨天背上的傷再疼了。

果然爹爹和娘親吵架,很快會好起來呀。

許是他的懷抱太舒服,身上的味道讓人迷醉,殺阡陌靠在他懷裏,又舒服沉沉睡去,白子畫一直不敢動彈,就這般僵坐着在床邊,直到傍晚時分,殺阡陌再次醒來,休息了許久,精神也恢複了些。

發現自己依在他懷裏,殺阡陌本是蒼白的臉上,驟然飄起一朵紅霞來。

“師,師父……”

心跳如雷,變奏的速度讓他不安。長長的睫毛撲扇着擡起,對上白子畫關切的眼神:“木白,可好了些,現在應該再上藥了。還有,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他無意間提起,卻是聽者有意。

白子畫面上一熱,心中一慌,推開他,背上劇痛,讓他猛地倒在了床上,痛得眼淚滴了出來。

白子畫連忙扶着他好好趴下,見他眼角滲着淚水,心中竟是被揪般的難受。有些狼狽的移開目光,起身準備去去拿了藥膏來。

殺阡陌握緊了拳頭,心中那些反常的情緒,讓他煩躁不已。

自己看見白子畫,心慌個毛線啊,他打傷了自己,照顧自己也是應該的!要不是他如此狠心,自己會受這樣的皮肉之苦麽。

過了一會兒,白子畫拿着調好的藥膏進了來。

“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白子畫說着,手上抹了些藥,緩緩塗在那血肉模糊的肌膚上,每塗沫着一分,心上便疼了一分。

“娘親,痛不痛?”遙歌爬上前,握着殺阡陌的手,給他安慰,殺阡陌微微一笑,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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