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言默契 在各自的計劃之外,留下的那……

昭昭去了三回玉蘭宮, 就體會出了顧貴妃為人的妙處來。

她從前以為顧貴妃全然是因為野心才會插手朝事,擅權幹政。

她跟着顧貴妃學了三日,卻發現顧貴妃所做之事, 落點卻實在。

她低頭看着顧貴妃給她布置的功課,思索着該如何寫這道批複。

有人輕叩了房門,她頭也未擡,“進來。”

青眉端着湯進來, 小心翼翼地呈上一碗放在書桌上,溫聲道:“郡主,您用些湯吧, 這是廚房剛做的豬肺雪梨湯,最是潤肺明目。”

昭昭應道:“好,你放那兒,我等會兒就用。”

若是平日裏,她說完這句話,青眉便會悄悄地退出書房,不再打擾她。

今日青眉卻在書桌前站了半盞茶的功夫還沒有離開。

昭昭餘光瞥見她的人影,也沒惱, 擡起頭看向她, “你還有別的事?”

青眉其實甚少會過問她的私事,她當初将整個郡主府交給青眉打理,青眉便一心一意的只專注着郡主府的日常大小事宜, 像是她私下裏去見了誰,又同人說了什麽,發生了事,青眉從不會像子桑采那般在她面前毫不保留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青眉手指糾結的快要将袖口揉皺了,方道:“婢子想告假兩日出城一趟。”

昭昭看着她, “出了什麽事?”

青眉抿着唇沉默着,昭昭便道:“無妨的,你去就是了。”

見昭昭不追問,青眉松了一口氣,忙行禮道謝,“謝郡主恩準。”

昭昭盯着她離開的背影瞧了好一會兒,見那湯也快涼了,端上喝了一口,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豬肺湯實在是腥氣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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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口湯還沒有喝完,子桑采就咋咋呼呼的進了屋。

“主子,你準了青眉姐姐出府?”

“她可有告訴你緣由?”

昭昭幹脆将紙筆收好,“她不說,我自是不可能逼問了。”

子桑采着急了,“哎呀,主子你不該答應讓她出府,她,她是去會一個男人去了。”

“昨日有個男人在咱們府外頭一直晃悠,侍衛原是想将他趕走,結果青眉姐姐一看見他臉色就大變,同他在門口說了好一會兒話,像是起了争執,青眉姐姐不像同他在府門口鬧得雞飛狗跳,這才同他約好今日在城隍廟相見,那人才走開。”

“那人看着可兇狠了,他要是欺負青眉姐姐可怎麽辦。”

原來還有這麽一回事,昭昭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吩咐了人前去城隍廟看看。

年關很快就要過去了,上元節的一輪圓月挂在夜空裏,散發着溫潤的光芒。

等昭昭終于慎重的将她所想寫在紙上,又謄抄了一份後,方像是只貓兒般疲倦的伸了懶腰,她打了哈欠走到窗前,才發現上空挂起了一輪圓月。

長月當空。

她終于回想了起來,今日是上元節了。

這節日屬于這世上的每一對有情人。

不知從何處,又傳來了那道悠揚簫聲。

隔着兩道院牆,枝頭梅花花期将過,有一種開到荼蘼前的繁盛。

在月輝下,顯出了妖冶的美感。

有一人長身玉立,披着一身月白大氅于梅花樹下奏簫,月輝唯獨偏愛他,揮灑于他所立之處,仿佛下一刻他便要羽化登仙去。

簫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一陣咳嗽。

飛廉不知從何處端了熱湯茶來,顧淮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卻推開了那杯熱茶,淡聲道:“不用了。”

飛廉眼珠子一轉,笑得露出了兩顆小虎牙來,“主子,今日可是上元節,您不想出去走走嗎?”

“滿長安可都挂着您那日燈會上相中的燈籠。”

那位花了五千兩銀子買下那盞流雲飛馬燈的商人,數日來讓人制造了數千盞相同的燈,挂滿了長安的大街小巷,如今他可算是在長安城裏打出了名號來,不知能賺多少銀子。

主子合該去瞧瞧此等盛況。

顧淮不甚在意,“無友人相陪,出門游玩又有何意義?”

趙成珩為了他心裏的憤怒,今日算是老實的待在了宮中參加宮宴。其他相識之人,今夜也大抵都同愛慕的女子同游。

飛廉便道:“旁人都不得空,咱們還可以邀請郡主一同出游呀,聽說郡主今日也不曾同人相約出門。”

“咱們同郡主如今是鄰居,您同郡主還成了朋友,今夜一同出游有何不好的。”

飛廉忍不住在心裏給自己鼓鼓掌,他多善解人意啊。

當初他死活不明白,為什麽主子這大過年裏,有不肯搬回侯府住。

後來同郡主府來往增多後,他可算是體會出來一二。

興許就是因為隔壁住着昭陽郡主。

顧淮漫不經心的擦着玉簫,“我允你同賀岚來往,但沒允你随意同他打探郡主府之事。”

飛廉自知說錯了話,忙收起了嬉皮笑臉的神色,正色道:“屬下知錯,屬下只是今日恰巧從賀岚口中聽見說郡主不會入宮赴宴。”

隔壁鄰居家的賀岚同他皆是武癡,賀岚輸了他好幾場後,就常常尋他比武。二人除了比武,也從不會輕易提起兩府的私事兒。

只是偶爾會說起,今日會去何處,何時歸府,這也算不上是互相打聽。

顧淮将那支玉簫仔細擦拭幹淨,方才擡眼看他,那雙漂亮的多情眼,許是因為今夜月光太過明亮,像是罩一層月光化作的薄紗。

飛廉忙閉緊了嘴巴,不敢再開口,僵在了原處。

片刻之後,顧淮才開了口,語氣只做尋常,“我與她,如今這樣就很好。”

他們二人,原是本不該有所交際,互為陌生人。

種種意外方才有了聯系。

如今算的上是偶爾可談心的友人。

在各自的計劃之外,留下的那麽一點兒真心。

這是他同那位如烈陽般耀眼的明媚姑娘,不曾言明的默契。

他眸色微微一暗,而後自嘲一笑。

“你也忘了嗎?我是個命不久矣之人。”

“與這塵世的牽扯,自是要越少越好。”

“便是你,也要習慣不久的将來,會與我分別的事實。”

他向來對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從不曾有多在意。

他用着溫柔體貼的語氣,說着自己快要死了的事情。

旁人聽着,卻總免不了想要避開。

飛廉有種被壓的喘不上氣的感覺,忽而他一拍腦袋,“哎呀,今日的藥該熬好了,屬下這就去将藥端來。”

“太醫令說了,主子再喝完這副藥,病就大好了。”

他沒有聽見顧淮的回答,便用他那快如閃電的步伐逃離了此處。

到了廚房裏,飛廉方才松了一口氣,卻又忍不住難過起來。

等飛廉平複好了心情,端着湯藥重新走回內院時,那株開的豔麗之至的梅花樹下,哪兒還有顧淮的身影。

子桑羽扶住了身旁的女子,或許是因為他不曾同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子有這般親密的肢體接觸,他只覺着自己那把握慣了重刀的手,如今竟不夠靈活,只能僵硬的貼在身旁人女子的背上,好讓她有個依靠。

他低聲問道:“青眉姑娘,你還好嗎?”

青眉低聲啜泣着,聽見他的聲音,方才擡手胡亂的擦着眼睛,紅着眼眶推道:“子桑大哥,我沒事了,我可以自己走。”

子桑羽聞言,松了一口氣放開扶住她的手。

二人此刻身處城隍廟的僻靜處,子桑羽後退了好幾步,方才開口,“剛才那人是你什麽人?”這話帶着審問之意,就像是他從前還在軍中時,審問那些刺探軍情的探子一般。他頓了頓,放和緩了語句,“你別誤會,我不是懷疑你。”

青眉體力不支,走到牆角根處就坐下,她低着頭不想讓子桑羽看見她此刻的狼狽不堪,“他是當年和我一起被賣進長安的同伴,當年來長安的路上,他還救過我的命。”

“被賣到長安以後,我入了宮,他在酒館裏打雜,宮中旬休時,我們偶爾會見上一面。”

子桑羽聽的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為何要搶你的銀子?”

一個男人,在什麽樣的情況,會欺淩婦孺弱小,子桑羽再了解不過。

剛剛若不是他出現,那個形貌猥瑣的男人就險些要為了搶青眉身上的盤纏,動手傷人了。

青眉身子一震,“他從去年開始沾上了賭,我拿這些年攢下來的體己替他還了賭資,他說他已經戒賭了,但是沒想到這回,他又去賭,輸了一大筆銀子,說是不還錢就會被砍斷雙手。”

“我今日約他在此,就是想要勸他,沒想到他會動手。”

青眉難過的不行,她在宮中待了快十年,什麽髒人髒事兒,她都見過了,也早就練成了一顆石頭心。

可是當年能夠從人販子手裏護住她的少年郎,怎麽會在這十年裏變得面目全非,可憎又可悲。

青眉想不明白,也不願再去想,她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淚意,擡頭看向子桑羽,露出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來,“謝謝你剛剛對他手下留情。”

子桑羽只踹了那人一腳,還未下重手。

子桑羽環抱着腰刀,片刻之後才道:“此事你自己同主子坦白。”

“那人若是再找上郡主府,就不會是今日這樣的結果。”

那個男人,活着就是個隐患。

若是青眉對那個昔日竹馬心軟,為郡主府招來禍事。

郡主下不了殺手,就由他來。

良久以後,青眉輕輕點頭,“好。”

等她回府,不顧腿傷還未診治,便去同昭昭坦白了一切。

昭昭明悟,看着青眉因為撞牆而紅腫的額頭,微微嘆了口氣,“那你為何不同我講。”

“若非是阿采擔心那人會傷你,告訴我你今日會同那人相見,府中侍衛沒有及時趕到,你真被他害了可怎麽好?”

“婢子明白,郡主讓子桑大哥保護婢子,婢子會記着郡主同子桑大哥的恩情。”

昭昭頗為意外,“阿羽救的你?”

昭昭還以為是其他人去的呢。

竟然是子桑羽。

青眉迷茫的看着她,她笑了笑說道:“日後你可要顧惜自己的性命,不是時時都能有人恰好出現幫你。”方将先前的話兒給掩蓋了過去。

“婢子記住了。”青眉忙道。

昭昭讓她趕緊回屋休息,又讓人去請了大夫來,而後将子桑羽召了來。

昭昭促狹的看着子桑羽,“我說今日怎麽不見你的人影。”

她有心打趣一番。

子桑羽慣來波瀾不驚的一張臉,依舊沒有什麽表情,“那人能在府外轉悠,背後興許有人指點。”

“屬下打算明日跟蹤他,調查他最近與誰交往密切。”

昭昭無奈一笑,“阿羽,我還以為你是開竅了有了喜歡的姑娘。”

“青眉多好的姑娘,當初在宮裏住的時候,我就覺得她特別好。”

當時,長壽宮裏,那麽多宮女,她唯獨相中了青眉。

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她賞下荷包,獨青眉一個人不曾比較荷包分量,也從不在她面前說過誰的不是。

若是子桑羽真的喜歡青眉,倒是可以讓他們多增進了解,萬一促成了一對,也算是不負長安之行。

結果子桑羽竟然想的是別的事。

就像是對着一根木頭打趣,絲毫不得勁兒。

這算是多日以來,子桑羽難得見她心情好的時候。

不免就想同她談談那件昭昭避而不談的事情。

“主子,岳長翎之事。”

子桑羽實在想不通,他不在長安的這一個月裏,怎麽就能發生這麽多事情。

“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昭昭雖覺着意外他會這時提起岳長翎來。

但也不再像當初那般,消沉不安。

她坦然道:“他并非那夢中人。”

“是我認錯了而已。”

“我已經同他也将話給說明白了,日後我同他也不會再有交際。”

“你放心好了。”

錯了就是錯了,承認了也沒什麽大不了。

她同岳長翎,從頭到尾都不是一路人。

她不懂岳長翎若是喜歡她,為何又要同藍家姑娘來往親密。

岳長翎不懂她,為何不願像別的閨秀一般,居于後宅。

兩個互相不懂對方的人,怎麽可能會互相喜歡。

這下,輪到子桑羽無奈。

才出現一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夢中人的岳長翎,就險些讓昭昭送了半條命。

下一個‘岳長翎’出現,還不是那夢中人。

豈不是又會讓昭昭再送半條命。

子桑羽嘆了口氣,正要開解她,“主子,興許夢就只是夢,這世上根本沒有那個人的存在……”

昭昭如同每一回旁人提起那般,打斷了他的話,“阿羽,他真的存在。”

子桑羽還以為又要像從前一般,昭昭鑽了牛角尖,就回不了頭。

昭昭卻朝他笑了笑,不見從前固執神色,平靜道:“他就算此刻不存在,未來也會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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