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願意嗎 我想請你與我一同前往湖州……
又到了去玉蘭宮的日子。
只是打昭昭一入了玉蘭宮, 宮女屈膝行禮道:“娘娘吩咐,請郡主先去側殿用杯熱茶。”
昭昭聽見了貴妃寝殿裏有哭聲傳出來,還夾雜着斷斷續續的話語, 知道此刻貴妃正在見客,興許還不是什麽好事兒,她便佯裝沒聽見,笑道:“也好。”
“臣婦自知管家無方, 再無顏見人。”
“只求娘娘看在阿蕪到了說親的年紀……”
聽起來像是個中年婦人的聲音。
昭昭沒有探聽旁人私事兒的習慣,從來都是聽過了耳便也罷了。
忽而她聽見那婦人又哭訴着說了一句。
“如今世子不肯搬回侯府住,長安城裏已經沒有好人家前來說親……”
昭昭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手指輕撫過懷中暖爐上的浮紋。
她可算是知道說話人是誰了。
忠義侯的續弦夫人,顧淮的繼母。
說起來,顧淮已經在顧家別院住了快兩月,一直沒有搬回侯府去。
顧貴妃冷淡的聲音傳了出來,“他不肯搬回去,你來求本宮做什麽……”
見昭昭突然停下,宮人疑惑道:“郡主?”
昭昭回過神來,沖着宮人一笑, “無事,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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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忠義侯夫人離開,顧貴妃召見時,昭昭都已經喝了快兩盞茶, 走去寝殿時,她還看見忠義侯夫人腫着兩只眼,愁容滿面。想必是所求之事沒能得到一個好結果。
她進了寝殿,顧貴妃正在梳妝。
“昭昭給娘娘請安。”
“來了。“顧貴妃見着她,也神色冷淡, 只略擡了擡手,讓人搬了凳子來讓她坐下,”昨日功課可有做完?”
“剩下一個問題,昭昭沒想明白,所以想請娘娘賜教。”
顧貴妃揉了揉眉心,她方才被忠義侯夫人的哭聲吵得有些心煩頭疼。
正給她梳頭的宮人忙關切道:“娘娘,可要讓人取一枚養心丸來?”
貴妃只說不用了,又讓兩旁先退下,方才同昭昭說話,“你且說說。”
昭昭方才開口,“半旬前,湖州雪災,湖州百姓損失慘重,朝廷赈災銀和糧食,都已經備下準備運往湖州,戶部上奏想從民間籌一筆善款善糧,可舅父同您都未批複。”
今年的大餘頗有幾分風雨欲來之勢,并州剿匪一事還未有個結果,湖州就落了雪災,災情嚴重,十年來少見。
顧貴妃擡眼,她實在是位生的極美的婦人,她有一雙與顧淮一模一樣的深情眼,卻又因為多年身居高位,歷經千帆而目光沉靜,只偶爾放松時刻,眼中會透出些許叫人心動的笑意來。
看着眼前年歲只有她一半大小的姑娘,顧貴妃也沒有輕視她,只道:“你是覺着,皇上與本宮都應該答應戶部的請求才對?”
昭昭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方道:“是,也不是。”
國庫這幾年來,每年都很吃緊,這一次天災,無疑都是雪上加霜。
貴妃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戶部此番請求讓民間赈災,雖說是好意,可實則未曾考慮過隐患。赈災是一件好事,但也容易引起比争議,比如民間會猜測朝廷到底是為了讓百姓出錢,到底要出多少錢,若是比旁人捐的少了,朝廷會不會找麻煩……
“湖州如今災情到底如何,還未完全理清,若是第一回 籌款數額不夠,第二回再籌款,想必民間也會有不滿,到時候激起民怨,得不償失。”
“我是覺着,若是民間能自發赈災,不拘多少都是一份善心,比朝廷動員更合适。”
昭昭說完了這句話方道:“不知娘娘覺着如何?”
顧貴妃贊許道:“嗯,想法倒是不錯。”
昭昭松了一口氣,但又明白顧貴妃恐怕并不是特別滿意她的回答。
果不其然,顧貴妃又道:“那你可想過,既要民間自發赈災,也是需要有人牽頭來做此事。”
“而此人需要在民間有極高的威望方才能服衆,又極需秉正持公,不得有貪欲。”
“又有誰會來做這樣費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昭昭沉默着,顧貴妃的話說的有道理,她想法到底還是淺顯了些。
忽而,她腦海中出現了一道身影。
她剛剛還滿是失望的雙眼裏,忽而就泛起了光,“昭昭覺着,有人正合适。”
顧貴妃端茶的手一頓,“何人?”
“娘娘覺着顧世子如何?”
昭昭越想越覺着若是顧淮若肯牽頭,想必民間赈災一事能好辦許多。
畢竟她也可是親眼見過,顧淮喜歡的那盞燈,被衆人競價,賣出了五千兩的價格。
顧貴妃挑了挑眉,卻只道了一聲,“你如今與阿晏走得倒是很近?”
昭昭一愣,琢磨起顧貴妃這話的意思,如今她和顧淮成了鄰居,往來的話,是有一些,可未婚嫁的男女來往間總是要避嫌。
更別提顧淮是顧貴妃的親侄子。
焉知顧貴妃心裏會不會介意她與顧淮有所來往。
她忙道:“娘娘千萬別誤會,我與顧世子只是相識罷了,算不上相熟。”
“只是顧世子一向善心,在民間也頗有美名。”
不曾想,她這話一出,倒讓顧貴妃輕笑了起來,像是知道了什麽有趣兒的事情一般。
昭昭不免疑惑,顧貴妃止住了笑意卻道:“阿晏身體一向不好,此事太過勞心費力,本宮不欲他耗費心力。”
是了,顧淮是個病秧子。
昨日賀岚還回府說,顧淮又病了。
昭昭嘆了口氣,是她思慮不周了,“是昭昭冒進了。”
顧貴妃又道:“朝廷如今尚且還能做成的事情,也不必讓民間百姓操心。”
“民間籌善款一事不急。”
昭昭起身屈膝行禮道:“是,昭昭受教了。”
顧貴妃留昭昭用過了一回茶點,才道:“今日無甚大事,你自休息一日,且去吧。”昭昭依言退下,今日她還要去長壽宮給太後念涼州來的信。
宮女輕手輕腳撤下碗碟。
蓮心一邊為顧貴妃按揉着頭上穴位,一邊道:“娘娘,您何不答應了侯夫人的請求,勸說世子回府去住?畢竟世子爺老住在別院,旁人難免會對侯府說閑話。”
忠義侯府到底是娘家,被旁人說嘴,也是給娘娘臉上抹黑,蓮心難免覺着不妥當。
顧貴妃輕嘆了一口氣,“她若真心想要阿晏回去,就不該來求本宮,而是應該親自去給阿晏賠禮道歉。”
“阿晏同大哥這些年關系越來越僵,焉不知其中,她添油加醋了多少東西。“
家有妒婦,實在是禍家的根源。
蓮心還想再勸,顧貴妃卻道:“阿晏的病,同府中的名聲比起來,本宮寧願他如今能在別院中安心養病。”
顧貴妃眼中又浮起了點兒笑意來,“他如今住在別院,想來比住在侯府,能更開心些。”
“于他養病多有益處。”
她那侄兒心思深沉,時常連她都琢磨不透在想些什麽。
不過她好想找到了能夠拉一把侄兒的法子。
“此事不必再提,你也不必想方設法給侯夫人求情了。”
蓮心手上力度不減,輕聲道:“是,婢子明白。”
長壽宮裏,太後看完了高義公主給她寫的信,又看過了一回高義公主同信一道送入宮中的東西,難免心中有幾分傷懷,連帶着對外孫女又多了幾分關切。
昭昭侍奉着太後用藥,太後推了勺子,只道:“你如今整日裏為了朝事發愁,那你可有發愁你自己的事?”她不插手前朝那些事兒,也不過問自宣帝下诏讓昭昭禦前聽筆後,朝中大臣對昭昭多少不滿,昭昭愣是像不知道一般。
太後難免嘆道,這孩子未免太心大了。
昭昭一愣,“外祖母,您指的是?”她如今挺好的呀,沒有什麽可發愁的。
她的态度實在鮮明,太後就更發愁了。
“你可記着你今年就已經十七歲了,長安閨秀定親的年紀也就這兩年,你的婚事該如何是好?”太後發愁的看着她。
高義公主信中寫了既然昭昭的夫婿只能在長安選,她同鎮北王又遠在涼州,希望太後能替昭昭撐腰,仔細選選夫婿人選。
“外祖母,我這不剛十六歲麽。”昭昭笑道,她明明才過了十六歲生辰不久,就因為翻年,成了十七歲的人了。
“別貧嘴,哀家同你說正事呢。”
昭昭忙收斂了撒嬌,勸慰道:“那您先把藥喝了,您才有精神教訓昭昭呀。”太後是老人家常見的病,深冬時節總是難挨。
太後用過藥,語重心長道:“行了,你還不知道你如今的婚事有多艱難?你既打算讓夫婿入贅,便叫長安大半好男兒望而卻步,如今你又走到前朝,你覺着還剩下多少好男兒?”
“你自身出衆是你的本事,哀家也不會勸你重回後宅。”
“只是你得想想,你要去哪兒找到那一位符合你心意的夫婿呢?”
太後越說越精神。
“這世上的好男兒,誰家不搶着先将家中閨女與他的婚事定下。”
太後話音一頓,“阿晏倒是其中佼佼者。”
“他若肯娶妻,滿長安的媒婆恐是要踏破了顧家的門檻。”
“若非他壽歲……”
“他倒是與你很相配。”自家的孩子是怎麽看都是世上最好的。
昭昭一愣,好端端的太後怎麽也提起了顧淮。
許是因為先前顧貴妃提到過,而今太後又提起,叫昭昭忽而生出了幾分哭笑不得。
“外祖母……”
想着太後對顧淮實在太喜愛,昭昭便順勢岔開話題,“顧世子到底得的什麽病,為何藥石無醫?”
太後像是想起了些什麽來,“阿晏同清河自小長在宮中,也算是哀家看着長大的。”
“哀家活了這麽多年,從沒見過長相完全一樣的雙生子。”
太後感慨道。
“可我從前,這世上的雙生子,總是有不同之處。”
太後點了點頭,“這兄弟二人,長相一模一樣,只性格是南轅北轍。”
“清河性子鬧騰的很,阿晏性子沉靜,一個像皮猴兒,整日裏帶着玩伴到處跑,一個性子沉靜,平日裏最愛看書下棋練琴。”
“清河溺水早夭那年,阿晏也生了一場大病,自此就落下了難解的病根。”
聽着這段傷感往事,昭昭想起了那日,在那座無名墳前的顧淮。
白衣獨立,就好像被困在了那裏,不願再踏出一步。
他分明向往着自由,為何又要畫地為牢,将自己圈在了遠處呢?
昭昭忍不住想。
看來怎麽樣都是逃不了這場談話了,昭昭難得苦着臉,“外祖母說的是。”
好容易從長壽宮離開,昭昭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她忍不住想她阿娘到底在信中給太後灌了什麽迷魂湯,能讓太後結結實實為她的婚事操心了一整日,看那陣仗,是恨不得馬上就找到那個符合昭昭心意,又足夠優秀的夫婿出來。
白女史送昭昭離開,也不免勸道:“郡主,太後娘娘心中挂念着您的婚事,您便是為了她的身體,您也要多上些心了。”
“太後娘娘這些日子,病情反複不定,若是郡主您的婚事能夠定下,想要太後娘娘心中安慰,病也能好上幾分。”
昭昭只好硬着頭皮道:“我明白。”
走在出宮的路上,望着夕陽,昭昭愁容滿面。
她能為許多事情據理力争,可是太後老人家關心她,她難道還能同太後起争執嗎?
她再同太後親緣淺淡,也沒有這個道理。
她慢悠悠行在宮道上,不免想起她怎麽沒有找過合心意的男子,可是找到的那人,還沒等到她問上一句願不願意同她回涼州,便已經明白對方與她不是一路人,想來更不會同她回涼州去。
就要出宮的時候,有飛馬疾馳而來,昭昭避至宮牆下,見那飛馬都未停留,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什麽人呀,竟然敢在宮中縱馬?”子桑采嘀咕道。
飛馬疾馳而過時,她看清楚了馬背上的印戳,昭昭眉頭皺的越來越深,擡手讓子桑采住口,低語道:“是湖州的急報,湖州定是出事了。”
昭昭想也沒想,轉身朝長樂宮的方向大步走去,“走,去看看。”
等昭昭走到長樂宮,宣帝已經傳召宣明殿,嚴相已領朝臣朝長樂宮而來。
見着昭昭,不少大臣臉臉色一變,只是他們敢在朝會時怒斥昭昭,此刻當着昭昭的面,卻又說不出什麽來,冷哼了一聲,拂袖入了長樂宮。
昭昭倒是心情平靜的很,反正這些朝臣大約是當着她面兒,就記着些君子與女子不可計較的話,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
“相爺。”昭昭微微颔首,同嚴相打了個招呼。
嚴相對她倒和顏悅色,只是此時皇上急诏,嚴相說不了什麽,只朝她點了點頭,便入了長樂宮。
長樂宮的燈,點了許久都未曾熄滅。
湖州形勢并不明朗,大雪壓垮了入湖州的路,阻礙了長安的物資運去湖州。
“若是改道,只能從并州過,如今恐是很難。”
“調遣兵力前去将道路疏通……”
“并州如今兵力足,可調動一波前去疏通道路。”
“何不調遣禁軍前去……”
昭昭坐在貴妃身邊,越聽越皺眉,忍不住想要開口時,顧貴妃卻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道:“別說話。”
朝臣們談論了許久,都沒有得出一個結論。
子時剛落,顧貴妃帶着昭昭離了長樂宮,“你且先回去。”
昭昭剛開口,“可是……”
顧貴妃安撫她,“不要太急躁,回去仔細想想,你有什麽想說的明日再說也不遲。”
子時已過,長街上已經無人行走,空寂寂寥。
昭昭在馬車冥思苦想,好端端的,湖州怎麽就會突然大雪壓垮了路。
她忽而坐直了身體,她可以去一趟并州和湖州。
回了郡主府,昭昭還在書房待着,子桑采來催了好幾回,“主子,夜深了,先歇下吧。”
終于寫完了書信,昭昭揉了揉肩膀,“阿采,叫人收拾東西,我可能得出一趟遠門。”
子桑采詫異,“主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呀?”
“去并州和湖州看看。”
“不過不是我們,是我,你就不必去了,你留在家中看家就是了。”
昭昭吹幹了紙上墨跡,将信塞進了信封封好口,“明日讓人送信去并州。”
她走出了書房,正待要回卧房去,忽而轉頭看向了一處,漆黑的夜裏,只能看見院落的模糊輪廓。
她心裏頭漸漸有了個想法。
又是黃昏時,在皇宮待了快一整日,昭昭才回府,今日在宮中同幾位長輩說了一日的話,着實疲倦。
只是叩響的不是郡主府的門,而是隔壁鄰居家。
顧淮擡起頭來,詫異道:“郡主此刻登門拜訪?”
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是,郡主就在外廳呢,說有事想要請您見面相商。”飛廉摸着腦袋答道。
他們比鄰而居,若非是有事,兩府人甚少會有來往。更別提他們二人碰面。
什麽樣的事情,能值得她特意登門。
顧淮換上月白外袍,走向外廳,見着一道紅色耀眼身影于他背立,似乎聽見了腳步聲,對方回過身來,朝他一笑,“貴府的梅花竟開的果真好,那日我在院門見着就覺着不錯。”
顧淮溫和一笑,“君主若喜歡,可折一兩枝帶回去。”
昭昭忙擺手,“這倒是不必,花開在樹上才好看。”
她端正了身姿,認真的看着顧淮,笑道:“我今日來是有一件要事想要同你商量。”
顧淮也認真道:“郡主請講。”
“我想請你與我一同前往湖州。”
“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