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杏仙沖到了杏華廟, 連拔鑰匙的手都在顫抖,進門的時候一個踉跄,差點沒撲倒在杏華廟的門檻上。
南時的囑托他記得賊拉清楚, 連滾帶爬的跨過防護欄,抱着老粗的杏樹枝幹開始哭:“幹爹, 救命啊!我在去參加白事的時候看見一個渾身穿紅的鬼, 好吓人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幹爹我基友南小時說有人來搶你的地盤了,跑到您的地盤上來撒野, 嗚嗚嗚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我不管了你讓我躲一會兒, 我懷疑他們追過來了。”
“還有個穿白色衣服的,前後都沒有臉,我要死了, 我要是真死了回頭讓我外婆把我埋您樹底下吧!!!這他媽也太吓人了!”
微風吹拂,杏樹搖曳,沙沙作響。鮮紅的花瓣在空中旋轉着慢慢飄落, 落在了過杏仙的肩頭上。
他嚎完才感覺自己腿軟了,便靠着樹幹坐下了, 倚在樹幹上喃喃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 幹爹,您要是能聽見, 就趕緊去救一救南小時吧,他一個勁的讓我快跑,說直到他來找我之前讓我不要出杏華廟,我就覺得您肯定也有靈, 幹爹,求你了……”
南時面對着厲鬼尚能談笑風生——當然怕還是怕的, 只不過熟了也就好了。
那兩個鬼讓南時身邊的小姐姐傾影都如臨大敵,他悄悄問過鬼新娘,妹子說傾影一個能打她十個,可想而知這兩個鬼到底有多恐怖。
“那邊還有好多警察,他們也有我們村兒的,小時候也給您上過香磕過頭的……”
杏花如雨,落得他滿頭滿身,幾片花瓣正正好好的落在了過杏仙的眼睛上,他下意識的伸手去取,手指放觸碰到眼睑,卻叫人按住了手。
有一個人溫溫柔柔的環抱着他,微涼的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将他的視線遮去了。過杏仙肩頭一沉,像是被人用下巴壓着的感覺。
對方在他耳邊嘆息着說:“好了,我知道了。”
“別怕,阿雲。”杏華仙抱着他,頭親密的壓在了他的肩膀上:“南時是池山主的親傳,不過是兩個喜喪鬼,若真能出事,池山主不如去再去自盡一回。”
過杏仙一時語塞,結結巴巴的說:“你……我……”
“別怕,我是你幹爹。”杏華仙看着他因為瘋跑了一陣而有些泛紅的耳朵,唇瓣微微上前,卻到底沒有觸碰,只是說道:“你見過我的,別怕。”
“嗯……”過杏仙應了一聲,他的一手還被壓在杏華仙的手底下,另一手敷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幹爹,你能不能去看看……求你了,南小時是我室友,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讓他死在這裏。”
“可以。”杏華仙答應了下來:“你在這裏,不許出杏華廟,等我帶你朋友回來,知道嗎?”
“知道,我一定不出去!”過杏仙立刻答道,生怕回答得慢了讓杏華仙改變主意。
下一刻,環抱着他的人就消失了,他的背部觸碰到了堅硬的樹幹,因為時間的磨砺,樹皮早就變得溫潤得像一塊玉一樣,過杏仙也不知道怎麽的,回過身抱住了樹幹,心下安定了下來。
原來他幹爹真的存在啊……南小時真沒有騙他。
聲音好耳熟,他一定在哪聽過。
為什麽他就不記得了呢……
***
“咳咳!”南時抄起了另外一個便攜喇叭,試了試麥。
南時已經将國歌錄到了前一個喇叭裏面,選擇循環播放,虧得他們要辦喜事,這喇叭剛充滿電,至少還能用個三小時。
傾影站在一旁幫着他提着,将喇叭對準了院子。
南時靠在警車上,清了清嗓子開始字正腔圓的念了起來:“彩旗飄飄,祥雲浮動,春節快樂,開心如意,願君幸福,健康平安,佳節氣象,諸邪退避,事事順利,萬事大吉!——嶺南村在此給大家拜個早年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南時又搜了一段網上流傳的什麽道家金光咒和淨心神咒,也不管有用沒用,反正錄起來和國歌一起循環播放。
如果科學的不行,那就用神學,就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也總能有一個有用吧?
感謝這戶人家紅白喜事一起辦,外面鞭炮還剩了不少。南時點了支煙,過去一個個點燃了開始放——呸,要是他們不辦就好了,那不就屁事沒有了嗎!
聽說鞭炮也能吓鬼——傾影已經拿不聲不響的扯了兩個布條把耳朵堵住了,感覺自己會被誤傷。
随着外頭鞭炮震天響,又是國歌又是道家咒語,還有新年賀詞,感覺一片祥和。
不多時,院子裏面終于有了動靜,大門吱呀一響,幾個昏過去的片警被其他還健在的給扶了出來,那會兒南時還在那邊點鞭炮,有一個片警大喊道:“好了別點了,耳朵都要聾了!”
南時見狀,趕緊把煙往嘴裏一塞就開始跑路,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他可不想被人問東問西。
片警們把傷員扶上了車,随即開始大喘氣,其中一個崩潰的拿手捂住了臉,他的頭發上都是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突然有人問道:“……剛剛那個人什麽來路?”
他是真心要救他們的嗎?
國歌有用是有用,然而鞭炮聲太響了,把國歌給蓋了過去,還有那什麽亂七八糟的新春賀詞和咒語,是認真的嗎?
關鍵時刻還是大家不約而同的唱起了國歌,也不知道為啥越唱越熱血,最後提着警棍嗷嗷的上去了,那兩個鬼見勢不妙就消失了,他們這才能出來。
“不記得了……好像是來參加紅白事的鄉鄰。”
“一會兒去調查一下。”幾人不約而同的道,随即有人擦了一把汗,拉開了對講機:“有人見着馮法醫了嗎?他人呢?”
“沒見到,應該已經出來了,我這邊留下找他,其他人先抓緊去醫院吧。”有人道。
“行,那各車準備好,把警報拉起來,往最近的醫院去。”
車上還有昏迷着的傷員,休息個半分鐘主要還是因為怕心跳太快,手腳發軟,影響開車造成交通事故。
“知道了!走了!”對講機裏頭傳來了聲音,随即負責開車的那個就發動了車子,将警報器拉開,加足了馬力往醫院飛馳而去。
當然,有人覺得還是虛得慌,默默将國歌加入了音樂循環列表。
南時跑到家門口,見大門緊鎖,這才想起來過杏仙應該還在杏華廟裏,也不知道他幹爹給不給力,不過他想救的人都出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和他關系不大了。
他剛剛跑之前也注意了一下他們的面相,還好,大部分人印堂中的黑氣已經消失了,倒是被他們架着的那幾個估計要病一場,沒逃過。
傾影沒有南時這樣的限制,飄進屋裏拿了兩瓶礦泉水出來遞給了南時,還貼心的帶了兩個小蛋糕出來,南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灌了半瓶水,又吃了一個蛋糕,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不知不覺中,他的衣服都濕透了。
得把過杏仙接回來才行……他掙紮着起身,車子被開走了,他只能靠兩條腿走過去了。
***
杏華仙到的時候,恰好遇上南時跑路,他見南時無事,身邊又跟着人,便也不再管他,直接往裏面去,追着那兩只喜喪鬼将他們捏成了碎片,送他們一個魂飛魄散。
南時有句話說的很對,跑到他的地盤上來撒野,他還要不要面子了?
他臨走之前還見着了坐在棺材上的鬼新娘,鬼新娘唰得一下站了起來:“您好!我是這次的事主,外頭的事情不關我的事兒啊!我實在是能力有限,只能護着一個。”
“我報仇證還沒下來,這次我沒動手!仙人您可不能冤枉我!”
她為證自己清白,把棺材板給打開了,只見原本應該是她屍體躺着的棺材裏此時正安安靜靜的昏睡着一個人,正是馮法醫。
杏華仙點了點頭,飄然離去了。
有報仇證的都是合法報仇,等閑不會有人去阻攔他們。
南時只知道報仇證,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報仇證也是有代價的——想要親手報仇,可以,報完仇就老老實實去枉死城裏服役百年,殺一人,就多一百年,殺十個,就多一千年。
枉死城是個什麽地方?其實也就是個特殊一點點的城市,裏頭的居民還是照常的過,除了薪水低一點,法定節假日少一點之外,居民每天晚上還要重複自己的死亡過程。
無論這個過程多痛苦,多難受,都得重複。
很多人熬不到第一個十年就崩潰得選擇魂飛魄散了。
這就是人為更改生死簿的代價之一。
杏華仙回到了杏華廟,過杏仙枕着他的根莖睡得正香,杏華仙搖了搖頭,瞬間替代了根莖,讓他枕在了自己膝頭。
他長袖一揮,鮮紅的花瓣密密得落在了過杏仙的身上,就像是一條被子一樣。
大冬天的,也不怕涼。
杏華仙無奈的戳了戳過杏仙的臉頰,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南時千辛萬苦的跑到杏華廟,就直接被塞了一口狗糧。
“傾影,總覺得我來的不是時候。”南時懷疑人生的道:“人家高床軟卧美人膝,我來幹嘛來的?”
傾影抿唇一笑:“少爺是來取鑰匙的。”
傾影這話剛落下,就有一物飛向了南時,力道十足的打在了南時肩頭。南時下意識的一接,發現正是大門口的鑰匙——杏華仙動了動嘴唇,用下巴指了指着大門,意思非常明顯。
鑰匙你拿到了,你可以滾了。
南時:“……行,我走我走……那啥,叔叔啊,我們家過兒命格哪哪都好,就是骨頭有點輕,您悠着點哈!”
說罷,南時拔腿就跑,絲毫不給杏華仙留下一絲一縷打擊報複的機會。
反正他又沒說謊喽!
所謂的骨頭輕,并不是罵人的話,從相學上來說,每個人的骨頭都有輕重之分,越重則顯得命越貴重,骨頭輕則越輕賤。
有些人八字貴重而骨頭輕,就會壓不住八字,造成早夭、多病、體弱等等後果,如果熬過去了,那就是一帆風順,要是熬不過去,那就是夭折之相。
有些人八字輕而骨頭重,舉個例子來說就是天煞孤星,命硬,周圍的人倒黴,他自己沒事兒。
如過杏仙,就是标準的八字貴重而骨頭輕賤,導致小時候多災多病,不過他家裏幫他找了個靠譜幹爹壓着,自此就是太平無憂了。
為什麽南時要說悠着點呢——骨頭輕,從某一方面來說就是本身磁場不穩定或者過于弱勢,容易被周遭影響。
杏華仙雖然帶了個仙字,但過杏仙這弱得扭兩下頭就能見鬼的體質說不定就會被沖撞到。
杏華仙看着南時飛速離去的背影,低嗤了一聲,伸手觸碰了一下過杏仙的臉頰。
南時這個小孩在算命這一道上确實有點池幽的意思,年紀輕輕,算的都對,說的都準,就是有點不讨人喜歡。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此話不假。
***
翌日清晨,過杏仙才回來。
他心也是大,睡着了不說,一覺直接睡到了晚上,小心翼翼的撥通了南時的電話,南時一臉嫌棄地表示早來接他了,結果他睡着了怎麽也叫不醒,讓他自己回來。
過杏仙才給唬過,他看着黑漆懵懂的外頭愣是沒敢走——反正花瓣都給他捂熱乎了,再接着睡個回籠覺也沒什麽不好。
啊,有幹爹在,真好!
不怕鬼了!
……
高鐵票定的是今天,南時在家無聊已經收拾好東西了,隔壁小姐姐昨天晚上應該領到報仇證了,南時拖着對方打打牌,硬生生拖了半夜,他現在走剛好能避開‘兇殺案’——他不在作案條件範圍內嘛,免得還要被認為是兇殺案的嫌疑人。
畢竟這個村子裏,來去匆匆的人可太少了。
過杏仙被按着吃了一頓早飯,就被南時拎着去還了車,上了高鐵,到了高鐵上他還沒反應過來:“那什麽,你不去謝謝我幹爹?”
南時斜着眼睛看着他:“難道不是應該他謝謝我?我可是去通風報信的!”
過杏仙呸了兩聲:“南小時你怎麽和我幹爹說話的!放尊重點!”
“好的,我還去給叔叔通風報信呢!”南時立刻改口,他瞅着過杏仙的狀态不正常,看着對杏華仙異常尊重:“你今天有點不太對嘛。”
過杏仙想到原來杏華仙真的有這麽個人,還那麽溫柔,尴尬得腳趾能在高鐵上摳出一個秦皇陵——他之前以為就是迷信,誰能想到這他媽不是迷信,是真的有啊!
他嘟哝着道:“我以前不是不知道嘛,你讓我對着一個莫須有的東西搞得很鄭重我就覺得很奇怪……以後四節八禮的我要給備上。”
他說着打開了手機的備忘錄:“對了,你之前說祭祀要燒點什麽來着的,你說下,我記,免得回頭忘記了。”
南時把東西說了下,還忒壞的補充了一句:“其實送什麽不重要,哪怕是快過期的盼盼小面包,只要你回去,你幹爹就很開心了。”
“不提這個我們還能當好朋友!”
“那吃了一半的黃桃罐頭?”
“滾!”
言語之間,高鐵到站,兩人分別叫了一輛滴滴,在路邊等着,過杏仙道:“回頭有空出來約個飯,都沒有好好吃一頓……”
“行啊,我知道兩家特別好吃的日料自助,回頭約上。”南時應道:“別挑節假日就行,別影響我賺錢!”
“OKOK,沒問題。”過杏仙看了看手機,對着馬路上一輛黑色轎車揮了揮手:“我車到了,先走了。”
“拜拜。”南時也看了一眼手機,見自己叫的車也到了,停在馬路對過,就打算穿馬路過去。
人行道的綠燈亮了。
南時走到一半,手機響了,接起來電話一聽,就聽見對面說:“喂?是0647嗎?我在對面……”
是滴滴師傅打來的電話。
南時連忙揮手示意自己在的地方,然後跑了過去:“我在呢!馬上到!”
話剛說完,他就聽見一系列急促的鳴笛聲,緊接着右側一輛大卡車撞了過來。
他的手機飛了出去,落在了地上,屏幕碎成了蜘蛛網。
南時那時還有點迷茫,他的視野變得很高,又急速下落,他看見傾影站在一旁,看她的姿勢是想要拉他卻沒有拉住,她的神情也很迷茫。
這是怎麽回事?
他飛起來了?
他怎麽會飛起來?
哦對,他被大卡撞了。
啪。
南時摔在了地上。
他的世界黑了下去。
***
家中。
茶葉被滾燙的水一沖泡,頓時漾開了一抹青澀的綠意。
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風有微涼,雖然無花朵綻開,卻也無冰雪漫天。
池幽端起茶水,低頭輕嗅着幽幽的香氣,茶水剛要入口,杯盞卻在他手中從中斷裂成了兩半。
茶水落了他一身。
池幽的臉慢慢地擡了起來,神色漠然,平靜得有些恐怖:“少爺人呢?”
傾影跪在下方:“禀山主,少爺在急救車上,經由郎中确認,已經死亡。”
“那就好。”池幽随手将杯盞扔在了地上:“帶回來了嗎?”
“是。”
“那就啓程吧。”
“是。”
身後仆婢聞言,齊齊一禮,各自退下開始收拾東西。
池幽看着地上的碎片,有些煩躁的将打濕的外衣褪下,衣物委頓餘地,蓋住了那一盞碎片。
他早就說過,南時性格過于跳脫,若不狠狠地磨一下他的性子,早晚是要吃大虧的。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