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節
第 14 章節
……”尹若風緩了口氣,靜靜坐回原處:“安虎,沖動莽撞于景王殿下,可有用處?今日是去是留,任憑你做主。”話畢,好似無事之人一樣,神色淺淡。
溫歆靜坐主座,神容雍容安詳一如往昔,莫名的清冷,好似隔絕于這個氛圍,這種舉動,似乎并不太合适宜。但就是這種不合時宜的舉動,讓阿萱由衷的敬服。
時間如同漏壺裏的沙,一點一點流逝……
阿萱手指纏繞着絲帕,一圈一圈,纏上解開……
忽覺心尖一陣痛楚。心痛,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那他……他還好嗎?
出神間,被一個巨大的聲音所驚醒。
她回過神才發現,是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壓抑情境的安虎把手裏的刀狠摔到了地上。
他啪地跪在地上:“溫小姐,你打小就聰慧過人,安虎知道您一定有法子的,怎麽救爺,您說句話,安虎,不止安虎,我們所有人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溫歆默然起身。一步一步,向門外走去,素白的裙擺拖在地上,仿若想要掩蓋所有,可就她自己也清楚,她連自己心底的絕望都掩蓋不了。
她不是不想救,只是這謀反的罪名太大了,大到就算她把溫氏一族壓進來也填不滿。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起十年前轟動天下的那件大案。那個時候她還很小,小到對什麽沒有印象沒有記憶,自然也就不會清楚那件案子裏掩埋的究竟是什麽。但她記得那年流淌的血,染紅了平彥城的山山水水,以及至今都不曾忘卻的那年的嫣紅如血的殘陽。
沒有人再說什麽,也不會有人再說什麽。
她的背影,無限孤獨的背影,深深映射了她內心巨大的無奈。
其他人也一個接一個走了出去。
阿萱只能在他們離開後扶起依然直直跪在地上的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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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萱姑娘,這次,你能救救爺嗎?”他拉住阿萱的袖子:“姑娘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對不對?”
他的眼睛裏閃着點點的希望,那希望的光點在阿萱的沉默中漸漸暗了下去,最後,成了完完全全的絕望。
即便阿萱再不知輕重,也知道這些事她是真正的無能為力。那一次的關外相助,只是一個偶然,即使傾其所有撕了嫁衣,也總還是有辦法的。可這次,在這雕梁畫棟紅牆青瓦之內,她一個鄉野女子又能做什麽呢?再撕一次嫁衣嗎?莫說那嫁衣已經在平安鎮化入了塵土,退一萬步講,就算嫁衣還在,難道她還能再通過撕嫁衣去救景之嗎?
那些權力財勢,權術謀略,她一向視如糞土,可是真的到了需要的時候才明白,那些東西最起碼可以用來保護自己所想保護的人。
如果她懂一些,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阿萱有些後悔。
依蓮軒。
“說了這許多,你還是不肯幫我送信給朗王殿下嗎?”
念奴仍是靜靜地站着,絲毫不為阿萱剛才的言辭所動。阿萱觀之,靜若碧玉,沉穩端方,倒真真是慕容景之練出來的人精。這次景之被禁,府裏縱然慌亂縱然恐懼,卻依然是井然有序的,這樣的手段,她就做不到。也難怪敕勒之行,慕容景之敢托府相交于她。現如今念奴是如何也不會幫她捎信給慕容朗之。那她想通過他知曉前因後果從而尋求解決方法的路子又斷了。
“姑娘若沒有其他的事,念奴就先下去了。聰慧如姑娘,自然是顧大局明事理的,想來辦事也總是有思忖掌分寸的。可這多事之秋,念奴也沒大沒小地奉勸姑娘一句,不是姑娘該知曉的姑娘便不要知曉了,有些事不讓姑娘知曉是為了姑娘好,也是還沒到那時候罷了,到時候了姑娘自然是會知曉的。至于朗王殿下和九殿下,到底是慕容家的子弟,天家的血緣也注定了會是天生的對手。除了那些詩書上的事情,還是少來往為好。”
阿萱什麽都沒說,眼睛遙遙望向一個近乎虛無的空間。
在那空間裏,步步驚心的慕容景之,眼底寂然,淡漠一笑,似是與這天這地這世間萬物都毫不相幹;清風皓月的慕容朗之,眸底深邃,清雅一笑,仿若春風化雨秋高氣爽都不及他唇角的一抹淡然;自在随性的慕容予之,眼神清亮,張狂一笑,便是鮮衣怒馬灑脫不羁的少年劍客……
“若無吩咐,念奴便退下了。”
念奴彎彎身子,走了出去。
阿萱忽然轉頭,問向念奴:“你說,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可眼睛看到的,就全然不是真的嗎?”他的一切,犀利或者孤獨,悲喜或者憤怒,勝利或者失敗,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念奴頓了頓,仍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只餘下阿萱一個人的靜默。
良久,她眼底似是浮起一圈波紋,唇角一絲苦笑:“是真非真,沒有意義了吧。”
她掌心死死攥住尹若風離開前留給她的信,說是信,不如說是字條,整張紙只有一個字——等。
尹若風已經離開,阿萱找不到他的絲毫蹤跡,惟一的線索就只有那封一個字的信。阿萱明白,尹若風要她等着他回來,要她等着溫歆想出營救景之的計策,要她等着一切柳暗花明的那一刻。阿萱從不懷疑她的尹哥哥,也不相信慕容景之會坐以待斃,更不相信真相會被掩埋。總有一天,一切都會自個兒明明了了清清楚楚。那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是,她不想在慕容景之危在旦夕的時候選擇最漫長的的等待,在所有人為此奔波不休日夜不眠的時候只能最無奈的枯等。
人說,枯等成灰,卻不知道,若有選擇,誰又會枯等?
依蓮軒外的荷花池滿是清荷的衰敗,恰似王府此刻的處境,無盡的衰落和無奈,這遍地的殘破,阿萱是無論如何也收拾不了的。
“阿萱姑娘。”溫斓的聲音傳入了阿萱的耳膜。
回首,是一襲紫色曳地長裙的溫斓。
在敕勒時的溫斓和溫歆,如平民家的女子,衣着簡單顏色淺淡,溫歆眉宇間的英氣理智襯出了她自然而然的特別,而溫斓,卻因為總是獨自思慮什麽避開大家的視線而隐去了自身由內而外的高華之氣。今天的溫斓高貴而典雅,其炫目的光彩、骨子裏的雍容優雅甚至超越了溫歆。阿萱心想,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溫斓。
“詫異嗎?”溫斓淡然一笑,光澤遍地。
“溫小姐指的是哪一方面?”
“阿萱!我是不是一直都小看你了?”溫斓揚手的一瞬,水面躍過一線不連續的白影。
這才是溫斓。自信而高傲。
或許說,這才是溫斓最真實的一面。
“你知道那個亭子為什麽叫做歸雲亭嗎?”她遙手一指,正是依蓮軒外的遍池荷花上的那個亭子,那個阿萱一直遙望卻從未踏足的亭子。“不如,我們去那裏面坐坐。”
“小姐之前曾說,阿萱能看懂你的心。今天阿萱鬥膽再看一次,想是小姐有話要告知阿萱,既是有話,又何必懷揣那麽多的心思?溫小姐,阿萱不管你是千金還是小姐,就算是當今聖上的掌上明珠來儀公主,又能如何?”阿萱淺淡一笑,快速閃進了亭子:“我在亭子裏等你。”
許久。
溫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進入了亭子。
一襲淺淺的紫色恰到好處襯出她如雪般嬌嫩的皮膚,不要那些瑣屑的款式甚至刺繡,單靠做工和材質,就已經足夠展示這襲羅裙的價值連城。刺入眼簾的,是那淺紫裙擺在地上盛開出的一朵潔淨。
“你知道景哥哥這次闖了多大的禍嗎?”溫斓扶着亭子的欄杆,緩和着自己的語氣。“他連同黨羽策動群臣揮劍相對的,是蒼颉可汗的獨子阿羅施!”
阿萱心下震驚。
阿羅施被寵溺壞不假,可若單是因為這個,景之也不該對他起了殺心,這樣的景之沖動而莽撞,全不似她認識的那個人。如果是別人告訴她,她會認為這是一種完完全全的構陷,可那個人是溫斓,沒有欺騙她的理由。
“這一切只為一個人。”
滿池的枯荷在風中嗚嗚的響動着,如在沉吟這塵世一切的悲歡喜怒聚散別離這世間。多得是沉吟控訴,在這樣的局面下,那些真正的事實反倒不那麽引人注目了。
知曉了一切之後的阿萱,如同雲裏霧裏的飛鳥,辨不清了方向,只知道跌跌撞撞的向自己能夠找到的那個前方行進,無關對錯。
阿萱記不得溫斓什麽時候離開了歸雲亭。
她不知什麽時候回到了依蓮軒。
也忘了自己究竟坐了多久。
只記得回過神來時已是夜幕沉沉低垂,才意識到她自己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