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節
第 26 章節
取暖。
這一日大清早,慕容景之裹了貂裘前往依蓮軒,掀簾而進時卻見到這樣一幕:榻上的人着一襲淺碧色束腰長裙,外披雪色袖對襟短衫,一頭長發只用一只古樸的楠木簪松松挽住,在他進門時,阿萱正往暖手爐裏添炭,添了一塊,又加了一小塊,然後蓋上蓋子,試試溫度,負又打開蓋子。如此,也不見其煩躁,反而更加專注。
她從不曾在他面前表露出如此稚氣的一面,他也不曾想到一開始淩厲霸道現在聰慧機敏的丫頭也不過是個年方二八的少女,或者說,他似乎忽視了她作為一個普通女孩的本質。
随着簾子的打開,正在收拾暖手爐的阿萱微斜眼,“進來呗,在門口不冷嗎?”
慕容景之回過神,見她又嘟着嘴取出了兩塊,想是她放多了,就随口說了句:“這種事交給可兒她們去做就可以了,你何必自己弄呢?”
“真話還是假話?”阿萱嘴角一斜。
慕容景之把錦裘交給可兒,往前走了幾步,坐到了距火爐最近的椅子上,聞言覺得奇怪,饒有興味的問道:“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你且說來聽聽。”
“貪心——”阿萱嗔怪一聲,只是将爐子套進天水碧顏色的套子裏,手上的活兒不停下,嘴巴也不閑着:“假話是:室虛窗白爐火暖,閉戶幸有圖書樂。前幾天朗之殿下授書時提到了這麽一句,左右今兒沒事,附庸一把風雅,權當打發時間。”
不待慕容景之說話,阿萱接着說道:“至于真話嘛,就是阿萱實在是無聊了。”她手一拉,暖手爐就裝到了套子裏。“很多人喜歡那些虛無的附庸風雅,其實說白了大多都是閑的。”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慕容景之暖暖一笑。
阿萱從榻上下來,将暖手爐放到慕容景之手上。面對慕容景之詫異的目光,阿萱理所當然的回答:“這天又不冷,屋子裏也生了炭火,我幹嘛還要抱這麽個火爐子。”
慕容景之頓覺哭笑不得。
依蓮軒裏笑語不斷,阿萱不知道,慕容朗之此刻就在門口。他不進去也不許人通報,只是站在門口。
他,今日的安排,全都無用了。
“不要告訴任何人本王今天來過。”慕容朗之轉身離去,不帶一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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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上書父皇,請此職務。”慕容景之朗朗一笑。
“你不怕嗎?”阿萱拿幹淨的帕子擦了手。
“怕什麽?”慕容景之把手放在爐子上,爐子裏的溫暖仿佛連他的心也一并暖熱了。
“豪強勢大,百官彈劾,群情激奮。”阿萱直視慕容景之的眼睛,不帶躲閃。
慕容景之神色淡淡,仿若事不關己的冷漠。“除了這些,還有什麽呢?”
“一個不慎,那條路,就斷了!”阿萱拿了炭夾子往爐子裏又添了幾塊炭,那炭火燒得正旺,青紫色的火苗上下撲騰着,這幾塊炭加上去火勢反而小了許多。最旺的時候添一把多餘的柴或許就會降火撲滅,就如同這世上的極少有人關注的榮辱得失,盛極則衰的道理。
這個道理,這一次阿萱要好好的利用。
“有她在,我什麽都不怕!”慕容景之的笑難得的恬靜。
那個她,阿萱無比清楚的知道不是她,也不是溫歆,而是那個已經随風飛翔到天空的人兒。
阿娜拉,你何其有幸,能贏得他為你癡心若此!若有朝一日他可以如此待她阿萱,她或許便願足了。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珏。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鈎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栖蝶。”
原是這阕詞。阿萱淺笑,那日她取了新做的糕點去往慕容景之的書房,就在他的書桌上看到了這一闕詞,墨跡未幹。當時心下一片凄然,終究在他心裏,沒有那個人就仿若失去了光明。可是慕容景之他不曾知道,他之于她,也是一種同樣的光明。他願意追随阿娜拉,卻不知阿萱也如他般願意追随着他。
慕容景之的神色在那一瞬有過略略的失神,雖然只是一瞬,還是被阿萱捕捉到了。
“天上人間,有你有我。曾經滄海,緣為君故。這曲詞是這樣理解的嗎?”
平彥城外。
高峽平湖,恍如明鏡。
若是花開時節,荷花袅娜,荷葉翩翩,花葉交映,無邊無岸。
一葉小舟,翩然其中。
船頭一人,藍袍一襲,皓月清輝難掩其出衆風姿。
美人如花,花叢流連,他目光落處,往往空無一人。人人皆說,朗王殿下清風皓月,怕是這世上難有人入得他心。卻無人知,他的心,早住下了一個人。她去了,他便将心空出來,用回憶填滿。
這個地方,有他和她全部的回憶。
從相遇開始,他和她,不是吵就是打……她似乎從來都不像個女孩子,在她面前,他從來都不是旁人眼中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四子,只是一個會哭會鬧會耍性子的小男孩。她嘲笑他,笑他居然連個女孩子都打不過;他嘲諷他,說她就是個刁蠻任性的野丫頭。
他不曾告訴她自己的名姓,她也未曾說過自己的姓名。她只說自己叫阿和,他便喚她阿和。
她有個極其寵護她的哥哥,還有極度縱容她的父母,他嘴上不說,心裏卻是羨慕的。羨慕到,總是對她冷嘲熱諷。她沒什麽反應,到後來,她問他:“你是不是很不快樂?”
是的。他很不快樂。
他的父皇,他的母後,他身邊所有的人,都只是看到他的大哥,他的所有努力都是那樣容易的被抹殺。他從未想過要跟他的太子哥哥一争高下,卻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希望得到父母的贊揚,他甚至很羨慕他的三哥,淑妃娘娘美麗善良,最重要的是她愛自己的孩子。他告訴她,自己最大的願望是,他的母後能在他生日的那天,親手為他下一碗清湯面。願望達成的那日,他捧着面跑到這裏,卻不見了她。
從此,再不見她。
她說過:我永遠守着你,永遠陪着你。
他乳母死的那一天,他第一次醉酒了。他告訴她,說自己的乳母死了。他以為她會問什麽是死了,不曾想她問的卻是一句:你是不是很難過?他一瞬間就懵了。她踮起腳尖,像個大人一樣拍拍他的肩膀說:那我陪着你可好?
他又懵了,說:你也會走的,你會長大,會嫁人,也會……死。
她抱抱他:我不嫁給別人我嫁給你,我永遠守着你,永遠陪着你。
他眼睛睜得老大:你知道嫁給我是什麽意思嗎?
她白他一眼:當然。娘親說,夫妻就是要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到老。我娘親很聰明的哦。
他唇角溢起一絲淺笑:“阿和,十一年零三個月,我終于等到了你。可是你卻忘了我。不過不要緊,我還記得。我會一直一直守着你,不管你在哪裏。只要,你需要。”
謝家村。
一個相當平靜祥和的村落。
阿萱到這裏已經将近一個月了,村裏的日子平靜而祥和,每天安安靜靜的,為生活而忙碌,為家人而努力。
這樣的日子,是屬于每一個人的追求。
阿萱也一樣。
在謝家村,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有一天可以跟景之一起這樣的生活,即便只有一個月甚至一天也是好的。可她知道,他的心太苦、太累,這樣的生活對于他,近乎是一種奢侈。
謝大娘空閑時總是笑吟吟的跟阿萱講那些她年輕時候的故事,以及那個已經去世十多年的謝大叔。提到當年謝大叔總是偷偷的今天給他送塊布料明天送盒胭脂,她就這樣的為了這些小恩小惠上了他的花轎,這樣的“斷送”了自己的青春時,臉上總是洋溢着滿滿的幸福。
左清吟說過: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幸福,只要看他的眼睛,真正的快樂是眉眼皆笑的甜蜜。從這點上來看,謝大娘無疑是幸福的。
每天阿萱都跟着謝大娘到田裏幹些農活兒,說是幹活兒,其實不如說是跟她做個伴,每次阿萱都只是在田間地頭拔拔草拉拉繩,因為她真的是不會做農活的那種人,怎麽學都不像那麽回事。
“這些日子阿萱也累壞了,今天咱改善夥食,吃餃子!”謝大娘取了幾棵蘿蔔,放在盆子裏涮洗着。見她又坐那裏愣神,打趣道。“阿萱又在想他了?”
那蘿蔔青翠如初,保存了一個冬天,竟然還是這樣的新鮮。
“沒有,只是想,都現在了,那蘿蔔怎麽還能保持它的清脆?”阿萱挽起袖子端起謝大娘洗過蘿蔔的近乎泥湯的水倒掉,又舀了一瓢幹淨的水倒進了謝大娘面前的盆子裏。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