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節
第 38 章節
喃喃道。
那個第一次見她就把掏來的鳥蛋當做禮物送給她的老頭子,那個一臉狡黠密謀着無數詭計的老先生,那個喜歡在她哭鼻子的時候拍着她腦袋說“不哭不哭,再哭就是猴子(地瓜小狗冬瓜小豬倭瓜……)”的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去了。
不,不是悄無聲息。一切都有征兆。她知道他身子不好,卻總僥幸的以為他會等着她,等着她看心愛的那個人完成夢想後,重回青櫻雪的那天。
僥幸,往往不會成真。
真相,遠遠會比僥幸痛苦。
其實,痛苦的,從來不是真相。
阿萱記得那一年,她出了天花。這種幾乎意味着奪人性命的痘痘遍布了她全身,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着她不許她抓破痘痘給她灌藥的人在看到她醒來時傻傻的一笑,說“你怎麽才醒,老頭子都快睡着了”,在起身給她倒水的時候直直的砸到了地面上,睡死過去。在她模模糊糊的記憶裏,老頭子為護着她而“出生入死”的次數并算不得少,阿萱仍記得她無意中用捕捉白狐的陷阱傷了禦劍閣的飛劍長老,被禦劍八子關進地牢等待懲罰時,老頭子提着劍帶着筆墨紙和左清吟闖進禦劍閣要人。為了給禦劍閣一個交代也護住她日後不遭報複,老頭子狠刺了自己一劍,鮮血染黑了那身玄衫,阿萱哭的稀裏嘩啦的時候老頭子只笑卻笑着逗她開心。
這個人就這樣的去了。
他在臨死前下了嚴令:将阿萱逐出青櫻雪,從此再不許涉及青櫻雪任何事宜,違者以洗硯令誅殺之。
許是不想她過多參與皇家奪嫡的流血與犧牲,才奪走了他青櫻雪傳人的身份;許是不想青櫻雪被朝堂奪嫡勢力利用,而違背了青櫻雪救濟老幼婦孺的初衷;或許,他只是不願意她活那麽累;亦或許,他是真的生她氣了……
阿萱忽然想到了一個詞。
絕望。
那是令無數江湖豪俠寧肯一死的禦劍閣地牢也不曾給她的感覺。
在禦劍閣的地牢裏,眼睛有與沒有其實差別不大。那裏,沒有光,沒有人,只有水滴一滴一滴滴落地面的聲音,聲音被無限放大,在黑暗裏,無限恐怖。那聲音本是這地方惟一的希望。可就是惟一的希望,會讓無數人徹底的絕望。沒有光明的希望,沒有時間的概念,聽着生命一滴一滴的流逝……
這樣的折磨,才是最殘酷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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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萱靠着牆,睜開眼睛,閉上眼睛,反反複複,想着她所有記得的東西,想着她所有的親人,困了,就睡一會兒,醒了,就接着回憶,直到費老先生提劍出現在她面前,身後是讓她眼睛生疼的光……
那個給她帶來光明,給她一個家的人,走了。
帶着所有的秘密,離去。
在臨終前,掐斷了她與“家”、與“親人”的所有關聯,也掐斷了她所有的責任負擔的羁絆。
她再不是青櫻雪中人,青櫻雪再也無法成為他的牽絆。
從此,她沒有家,沒有親人。
從此,她将會以他希望中的樣子,好好生活。
她身上寄予了太厚太重的希望,沒有放棄的理由。
至少,曾經有人這樣愛護她。
阿萱看着尋紙,欲言又止:“老頭子……”
“你放心。師父他走得不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樣。”尋紙點頭,輕聲說道。尋紙思忖片刻,從懷裏取出了一個錦囊,鼓鼓囊囊的,交給了阿萱。
“師父命我将這個交給你。”
錦囊幾乎是被阿萱奪過去的。她将錦囊貼在胸口,眼淚流下來,濕了錦囊。良久,她打開錦囊,取出了一個七彩陶瓶,是她可以單手握住的大小,做成了她最喜歡的形狀,瓶口已被封死。
“老頭子總是送我各種各樣的東西,木頭做的會走會跑的小鴨小貓小狗,很漂亮很漂亮的衣服,心血來潮偷來的野蜂蜜和鳥蛋……每一次,他都會很認真的去找尋……我很貪心,每一次都騙他說弄壞了弄丢了,他就安慰我說‘不哭不哭,老頭子給你找更好的’,其實他不知道,我把玩具都藏到了後山梅林的那個小屋子裏……”
因為,阿萱,永遠是他心中的那個需要保護的孩子。
“你說老頭子最想看到的阿萱,是什麽樣子?”
她與老頭子的約定,她從沒有遵守過。她知道他會包容她,會一次又一次的縱容她,她是有恃無恐的。她唯一一個想要遵守的約定,老頭子卻沒能等到。
阿萱擦幹了眼淚:“尋紙哥哥,我們……走罷。”
她終于明白,只有自由自在,才是真正屬于她的生活。
尋紙撫着她的發髻,輕聲一笑:“江南水鄉,大漠戈壁,東北雪原,你想去哪裏?”
依蓮軒。
“阿萱。”即将新婚,溫歆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聽念奴說你找我有事。”
阿萱不動聲色的掩飾內心略略升起的的哀傷:“是有件事。”
“你是要走嗎?你不要走,留下來好不好?王爺他是需要你的……”溫歆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我答應你,三個月內,一定幫你争取到景王側妃的……”
一語出,正刺中昨晚的心傷。
“阿萱離開是對老頭子的承諾。”
阿萱不想聽下去,就打斷溫歆換了話題,只那微啞的嗓音似乎在彰示着她內心的哀傷。“阿萱要說的是另一件事——景王殿下需要有自己的親衛。”
見她故意避而不談,溫歆也随之避開了這個話題,順着她的話分析開來:“這事我也想過,只是培養親兵不是件小事。訓練場地、領兵将帥,以及足夠的財力物力人力,單拿出來,都會很棘手。領兵将帥,自是有的;因着王府以前的底子和現在的大婚,財力物力也不在話下,唯獨這場地……只怕只要開始訓練,這消息就會傳出去,不等練好只怕就會有人将他們連同這王府一一絞殺……你今日這樣說,可是想到了好的法子?”
“親兵自然是不能不訓練的。不過,何必藏着掖着呢?世人皆有一種心理,越是神秘的越想探個究竟。索性公開了去訓練,讓他們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聰明的刺客,不會選擇在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行兇。”阿萱淡淡一笑,道:“殿下為訓練自己的親兵是不可以,可若是為聖上訓練衛隊呢?”
溫歆恍然大悟,馬上接道:“這樣的話,一來我們可以避免時時刻刻擔心被人發現被人揭露的隐患和危險;二來,這件事是依着皇上的背景,又有朝堂的財力物力做支持,無論是衛兵還是武器,都肯定是最拔尖的……”
阿萱并沒有說明而溫歆一定明白的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如果那些親兵是慕容景之帶出來的,即便日後是被別人統領為別人效力,對于慕容景之,他們仍是會有無限的尊敬和畏懼。
這源于尹若風給她講的一個故事,他說,無論多兇狠的動物,從來都不敢反抗馴服它的主人。因為,從他被捉住并且開始進行馴服開始,每一次反抗都意味着要有一次更加兇狠的鐵血鎮壓,時間一長,那個主人對于他就意味着不可戰勝和無法反抗。這不過是個簡單的思維定勢,可若是運用到訓練中,就是一個最好的統領政策。一個兵士,一旦他認定追随了一個将軍,就算日後換了統領,那個他曾經立志效忠的将軍仍然會是他心中不可逾越的神明一樣的存在。
當今天子慕容世就是經過兵變殺兄誅弟逼宮才當上這皇帝的,不到最後一刻,沒有人敢保證慕容景之不會走上這一條路。這一招也是為了最後那一步。
這一顆棋子,今天,我為你布下,将來,即便你要逼宮奪位,也再不是不可能的事。
景之,這或許是阿萱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阿萱眼睛望向窗外。
一片春光明媚。
“王爺,要你去梨雪院。”溫歆緩緩的說。眼神中似乎有着些許的躲閃,而阿萱已不願去深究。
梨雪苑。
梨花若雪。
“天上人間,有你有我,曾經滄海,緣為君故。”
悼亡詞,悼念的是亡去的人,可是忘不了的是那段情。
能讓人念念不忘的往往不是那個所謂的愛過的人,而是那段認真愛過的經歷,亦或者是那段真心付出的情感。
阿萱終是明白,她要的,慕容景之給不了,也不會給她這樣一個女子。而他要的,她不會給,也給不起。這樣的糾結,倒不如雙雙放手,對彼此來說,或許,更好。
對慕容景之而言,以他的氣魄才情自然可以找個與她身份般配情投意合的人,比如死去的雲初公主阿娜拉,比如将要迎娶的溫氏嫡女溫歆,無論如何選擇,都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