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丹心碧血與君同

蔣平率先變了臉色,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白玉堂的胳膊,低聲勸了一句:“老五,莫要任性沖動。”

他看得分明,那藍衫人并無惡意,斷刀亦是為救人之故。

韓彰卻用不贊同的目光看了藍衫人一眼:“你這人好生無禮,初見便斷了我家五弟的愛刀,是何道理?”

雲素錦聽了不由心中大笑,只覺此人之護短與不講理真乃平生僅見,忍不住嘲諷他:“這位大哥方才好心出手救你我二人性命……”

她這話說才了一半,便想起方才韓彰對她亦有相救之恩,原本欲講的那些刻薄之語倒是有些說不出口,最後只好譏诮一笑:“你如今卻這般責怪他,不問前因後果,天底下竟還有你這般忘恩負義之人,當真是稀奇得很了。你自家這般無禮,又是何道理?”

她為這藍衫人所救,對他自然是頗有好感。雲素錦一向恩怨分明,救命恩人豈容人輕慢?

韓彰一哂,松開了始終握住的雲素錦的手臂:“那雁翎刀乃我五弟心愛之物,他這般毀了,無端叫人傷心,難道不該責怪麽?”

他神色如此理所應當,仿佛天底下只有他家弟弟的感受是最要緊的,旁人如何皆不放在心上——雖有些叫人氣惱,這份愛護之意也着實令人有幾分羨慕。

倘若大哥還在世,定也是如此維護自己,她與寡嫂侄兒又何須受此等風霜委屈?想到此處,雲素錦不禁眼眶微紅。

她心中勾起對故去大哥的思念,數年來獨自承受的江湖風霜艱險俱湧上心頭,且傷勢漸重,毒性發作支撐到如今已是不易,身心疲憊之餘,眉眼間便多出幾分怆然孤凄。

韓彰恰回頭答她的話,見了這一幕,凝目向她,始終淡靜的眼眸中第一次生出幽瀾。

“斷刀之事實乃情非得已,還請兄臺海涵,日後展某定向兄臺賠罪。”那藍衫人脾性當真如春風和煦,他被白玉堂與韓彰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的責難,不曾動怒生怨,反而和和氣氣地賠禮道歉。

“不過……”

他話鋒一轉,溫潤眉眼含着笑意望向韓彰與雲素錦,“這位兄臺,雲姑娘本非歹人,此事确有隐衷。她一孤弱女子獨掌家門已十分不易,兄臺何忍令她受此劇毒之苦?”

雲素錦身形微晃,目光已有些恍惚迷離。乍聽此言,不禁強提心神,恢複幾分清醒,詫異地望着對方。

段瓊玉顧不得其他,趕忙扶住了雲素錦。見她臉色蒼白,極為難看,心知此毒确非尋常,大為着急,立即順着藍衫人的話點頭。“這位小兄弟果然明理,老夫在此謝過小兄弟仗義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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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一雙眼鷹眸隼目般緊緊盯着韓彰瞧。

韓彰正猶豫片刻,卻聽蔣平笑眯眯截住了話頭:“若說隐衷,敢問天下何人無有隐衷?雲姑娘再是有何苦衷,也不該放任青雲镖局做出這為虎作伥之事,姑娘自問,可對得起天地良心?可對得起鳳陽府萬千受災百姓?可對得起自家镖局頭頂青雲二字?”

雲素錦與段瓊玉臉上齊齊變色。

半晌後,雲素錦揚起雪白的脖頸和秀美的下巴,神色冷傲之極。

“我雲素錦敢作敢當,良心是何物,可比得上我至親之人的性命?今日我雲素錦技不如人,甘拜下風,盼只盼來日閣下至親好友亦為人所囚,生死不由己,屆時且看你是否還如今夜這般,滿口正義,自負俠名!”

她這一番話說得極為怨恨刻薄,聲音如金石相擊,含着滿腔悲憤,令白玉堂等人聽得劍眉緊皺,一時俱各無言。

就連孫家兄弟二人聽得此語,臉上都不由微微變色。

藍衫人喟嘆道:“雲姑娘為孫榮押镖固然有失妥當,這位兄臺暗器帶毒傷她亦是不公。二位往日無怨無仇,何必結此冤家?咱們江湖中人,義氣要緊,還請這位兄臺先為雲姑娘解了毒,再商議他事不遲。”

他注視着雲素錦,目光誠懇,帶着幾分憐惜之意。

雲素錦自幼父母雙亡,随兄長雲鐵心一塊兒長大。及笄之年她兄長在走镖時為人所害,留下孱弱的妻子與幼小的孩兒,雲素錦不得以憑閨閣之身掌家,她這些年來為生計走南闖北,苦苦維持着镖局盛名,飽經江湖風霜,性情自然比一般女子堅厲狠辣許多,實乃不得已。

白玉堂聽到此處,見韓彰猶豫,便冷冷地說道:“二哥,給那姑娘解毒。”

韓彰轉頭詫異地看着白玉堂。

他還以為,憑着老五的性子,莫說贊同那藍衫人的話,便是給他個好臉色都是不太可能的呢。

白玉堂不動無情手,不出鋒利言,倒是教韓彰有些意外。

不過那冷冰冰的語氣……

韓彰不禁笑了一笑——五弟自然不可能對他惡聲惡氣,這份壞脾氣,十有八九是沖着那藍衫人去的。

他依言從懷中取出了解藥,一半交給雲素錦內服,一半交予段瓊玉,由他為雲素錦外敷。雲素錦畢竟是女子,傷在肩頭肌膚,不便由段瓊玉敷藥。那藍衫人心細,見雲素錦和段瓊玉面有難色,便悄悄指了指自己身後的不遠處——

院子南角恰有一株雪松,粗壯挺拔,藍衫人是示意她背身到樹後料理傷口。

雲素錦感激地一笑,側頭望向段瓊玉,眼含征詢之色。見段叔叔點了頭,這才轉身朝雪松那處去了。孫家兄弟見雲素錦步伐邁過,本能地按住了自己的兵刃,但又為白玉堂和那藍衫人的武功所震懾,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藍衫人笑了笑,側身一擋,眨眼笑吟吟道:“二位,人家小娘子要上個藥,咱們還須行個方便才是。”

孫家兄弟面面相觑,暗道這少年好生無賴,你武功如此高強,攔在前頭,旁人敢說不行個方便麽。

另一旁站着的蔣平、白玉堂等人,瞧了藍衫人這等少年的做派,俱有些忍俊不禁,也暗贊此人心細如發,委實機靈。

有頃,雲素錦自雪松後轉出,衣衫上血跡漸幹,似是草草上了藥。這藥是對症的,不消片刻,雲素錦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絲紅潤,顯見是無大事了。

雲素錦神色複雜地看了韓彰一眼,并未言謝。

見她已無事,白玉堂這才看向展昭,一雙桃花鳳目绮豔冰寒,聲音冷得更是與結了冰渣子一般:“□□已解,你可還有話說?”若沒有廢話,便來與五爺好好打上一場,讓五爺出了這口“惡氣”。

白玉堂絕不肯承認自己早有些心癢。事實上,昨夜在鳳陽太守府中夜探相遇時,他便有這樣的念頭了——那少年身法如靈貓一般,眸光湛湛,定是個高手。既是個高手,又如此年輕,白玉堂豈有不比之理?

斷刀确實令他心痛,卻也并非那青年之過,相反對方亦有俠義之心。白玉堂這番怒火一半是真心遺憾,另一半卻是極想尋個由頭與此人一戰,全了自己所願。

他向來就是這麽不講理之人,想做的事情,總要找個理由去做了它,方才高興。哪怕那理由是胡攪蠻纏來的,五爺也毫不在意。

況且……

斷刀之痛,也是真難過,若不能痛快打一場,叫他如何釋懷?

但白玉堂忽然想起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他向來随性,想問就問,此刻對藍衫人身份有疑惑也不講究什麽俗禮,先問一句:“你是何人?”

藍衫人聽得他問,眼底蕩開去一抹笑意,朗聲回他:“在下展昭。”

“南俠展昭!”

雲素錦低聲驚呼,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鳳陽太守竟能引來這譽滿天下的少年名俠,她忽又望向韓彰等人,疑道:“你們又是何人?”

白玉堂并不看她,只饒有興致地盯着展昭的臉看。他語氣依然有些懶洋洋的,一雙黑曜石般的雙眼卻異常明亮灼人,透出百般的驕傲與自信來。

“陷空錦毛鼠,金華白玉堂。”

這下敞開來說個透亮,倒也不必對彼此身份掩掩藏藏,其餘人痛快報了姓名。段瓊玉與雲素錦對視一眼,臉上俱是苦笑。

看來這趟镖終究是不能平安抵京了……

知曉保不住大嫂與侄兒,雲素錦心中更是心灰意冷,只覺愧對九泉之下的亡兄,一時心灰意冷,又慚愧痛悔萬分,雙眸黯然。

段瓊玉拍了拍她沒有受傷的肩膀,神色亦十分沉重。

展昭将那二人神情看得分明,溫和微笑道:“雲姑娘與段前輩可是在憂心家中的雲夫人和小公子?”

雲素錦為他所救,兩人心中俱是感激。此刻聽得他言語中大有深意,神态輕松,眼中頓時有了幾分希冀之色——展昭乃名滿天下的俠義之士,他既出手相助,言語間又頗多維護之意,必是已知曉內情,如何會坐視不理?

“展南俠,我大嫂他們……”

雲素錦嘴唇嗫嚅,有些遲疑地看向展昭——遙想家中境況,雲素錦一咬牙,心中立時有了決斷。她是慣跑江湖的人,審時度勢遠勝常人,又自來須顧全大局,那點臉面不必看得太重,索性就賭了一把,将內情和盤托出,以期求得展昭相助。

當時迫于太守淫威,只能暫時妥協。如今她見了展昭,信任這少年可以為她排憂解難,那份妥協自然就不算數了。

“實不相瞞,我們與孫家兄弟不是一道,他們裝作小厮與我們同路,本是孫榮派來監視的。孫家起先要向我們托镖,箱內乃是孫榮給其父孫珍的壽禮。表面上只是八盆奇巧松石,箱子中實際卻是暗藏千兩黃金,俱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我青雲镖局雖是生意場的人,也知道做事不昧良心,拒不肯接。誰知孫家趁我大嫂出門上香還願之際,抓了我大嫂與侄兒,迫我們為他送镖,且要确保無虞,我們不得已才接了此镖。”

她知道接了這趟镖,青雲镖局名聲已敗,镖師們人心不齊,将來只怕要走掉大半,這镖局回去之後開不開得下去都是兩說,自然覺得萬分愧對阿爹與大哥。奈何大嫂侄兒性命要緊,雲家已凄涼如此,若他們有什麽意外,她雲素錦萬死難辭其咎!

那日相見一面,大嫂餘氏輕嘆,宛如母親般握住她的手,柔聲相勸:“素錦,大嫂無用,累你至此。若只有我一人性命相關,大嫂必自裁謝罪。但是……”

柔弱的女人望着床上沉睡的孩兒,嘆息道:“麟兒是雲家唯一男丁,他若有事,你我死了九泉之下也無顏面對你父兄。我知此事你心中為難,你且忍一忍,待事情過後,大嫂向镖師們賠罪解釋,镖局前路再作打算,好麽?”

“大嫂,是素錦無用才是。”她若有萬般本事,怎能容至親之人受這般磨難。

那日大嫂哀戚面容歷歷在目,叫雲素錦心中不忍。她大哥與大嫂是自幼父母指腹為婚,成婚後,大哥依然東奔西走,與大嫂聚少離多,時常冷落她,故而夫妻二人感情平淡,唯有膝下一子,令大嫂略有寄托,操持家事之餘,才得以聊慰襟懷。

說到底,本就是他們雲家對不起大嫂,若連這一點血脈都保不住,雲氏非人哉?

雲素錦說罷無言,一口銀牙緊咬。

孫青扶着弟弟嘲道:“雲姑娘既應了我家大人的镖,且不論前情後果,這般将托镖之人的情形俱說給外人聽,可有念半分江湖規矩?”

雲素錦不禁默然。

蔣平何等伶俐之人,見雲素錦被問住,便搶先替她回話:“足下這話說的差了,我們江湖人自來重情重義,誰與你那貪官污吏講什麽江湖規矩,可笑。”

孫毅忽然意味深長地一笑:“看來雲姑娘當真絲毫不在意令嫂與令侄的性命了,也對,他若有個什麽,這青雲镖局之主位姑娘自是坐得穩固,何愁旁人閑言碎語,說什麽牝雞司晨。”

這話說得委實誅心,雲素錦聽了,不禁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住口!我雲素錦磊落分明,豈容你這鷹犬走狗胡言攀污清白名聲!”

她急怒攻心,氣血翻湧,那毒方解,身體未愈,竟是生生被逼得一口血湧上喉頭來,但雲素錦早已習慣不以孱弱示人,因此這口血絕不能當場吐出,反而暗暗咽下去,只嘴角露出一點血跡,氣得臉色煞白,神情冷硬如鐵。

段瓊玉知她甚深,急忙勸道:“素錦,莫聽小人言。”

展昭也嘆一聲:“雲姑娘,前夜我曾與……”他忽然露出一個極溫潤好看的笑容,只含笑望着白玉堂,“我與這位白兄先後夜探鳳陽太守府。”

當時展昭不知對方姓名,兩人一前一後恰巧遇上了。展昭心思缜密,便先按兵不動,只暗暗跟随,瞧着白玉堂裝神弄鬼,在偌大的太守府裏飄忽來去,一會兒吓唬孫家婢仆,一會兒盜取孫榮珍愛之寶,游刃有餘。

展昭初見他如此頑劣淘氣,便覺有趣,心中更佩服他手段了得、藝高膽大,心情甚好。他為了來此夜探,晚飯也顧不上吃,此刻看戲看得餓了起來,總覺得少了些什麽……最後展少俠轉念一想,一拍自己腦袋,福至心靈起來—— 看戲豈可無茶點!

南俠遂施施然摸去了太守府的廚房,挑挑揀揀,最後嘴裏叼着一塊棗栗餡兒的春餅出來,還順手拎了一小碟三色團圓蒸糖糕,邊吃邊興致勃勃地瞧着白玉堂将個鳳陽太守府攪得天翻地覆,捉弄得孫榮氣急敗壞,阖府上下雞飛狗跳,樂得眼裏滿是笑意。

逛廚房的時候,南俠“恰巧”遇到給雲氏母子送飯的丫鬟,又“恰巧”聽到了丫鬟與廚娘的議論,眉頭一挑,便一路跟着,找到了雲氏母子被關押的地方,悄悄将人救了出來,在太守府找了個僻靜的院子先藏好——之所以沒有立即帶人出去,自然是因為南俠還須去看看那位白衣的少俠所行何事。

故而有些事情,他知道,白玉堂不知道。

所以說啊,列位看官若要問,這位少俠怎麽就餓得那麽巧妙呢……那說書人的驚堂木便要輕巧一拍。

佛曰,不可說啊。

白玉堂生性膽大,最是光明磊落,夜行亦從不蒙面,也是他輕功高明,尋常人哪裏見得到他真容,自是無礙的。展昭辦完正事心情輕松幾分,回頭見他生的如此華美耀眼,性情又驕傲磊落,真真是得盡天地風流,不由生出結交之心,盼彼此引為知己。

今日得聞他姓名,心中自然覺得甚是喜悅。

白玉堂見他展顏,嘴角不禁彎起些許輕松弧度來。

殊不知展昭覺得他有趣,白玉堂也暗暗在此人放在心中掂量了幾分。昨夜展昭夜行時雖着青衣掩飾,倒是大大方方,更令人拍案叫絕的是這厮居然端着一小碟點心跟了他一路!

白玉堂何等人物,豈能不知?只是他忖度着對方既無惡意,身手又好——至少那輕功足叫五爺一見難忘,不妨任由他去,五爺向來膽大,不懼旁人玩什麽把戲。他鬧得痛快,零零碎碎的事情整治完,便要去尋孫榮,想着一刀結果那貪官,此行便算圓滿,如若能逼出那暗中跟随他的同路人,就更有趣了。

哪知道世事豈能全如人意,當白玉堂想殺孫榮時,卻被端着一碟子點心的展昭及時現身阻止了。

“兄臺且慢!”

白玉堂和早已吓呆了的孫榮哭笑不得地望着這個一身青衣、端着點心盤子的少年。那盤子裏還剩下幾塊三色團圓蒸糖糕,形狀小巧,顏色可愛,看得便軟糯可口。

本來是有更多的啦,只是一半喂了雲家那個男孩兒哄他,一小半南俠自個兒吃掉了,便只剩下這一點。

“你你你……”孫榮指着展昭,那手指頭顫一顫,最後口中居然冒出一句,“大膽狂徒,竟敢到太守府中偷吃點心!”

這位太守大人果然是不會斷案的,永遠拎不清重點。

展昭和白玉堂不約而同地在心裏感嘆一句:真是個草包……

這景象實在是滑稽,展昭一本正經地擺手搖頭,挑眉道:“哎,孫大人,做人不可太吝啬。遠道而來是為客,貴府連千兩黃金賀壽這等大手筆也輕松使得,怎好吝惜這一盤點心呢。”說完這句,這位少俠頓了頓,滿臉真誠地誇贊了一句:“點心做得不錯,貴府的廚子好手藝。”

他說得一派天真誠摯,話中深意卻叫白玉堂心中覺得暢快,而孫榮聽得臉色都綠了,綠完又白了幾分。

白玉堂不禁失笑。

他未曾蒙面,這一笑恁的好看,展昭心中贊了一聲“年少煥然”,笑吟吟将點心盤子伸手遞上前去,更真誠地邀請一句——

“兄臺,要不要嘗嘗?甜而不膩,口味上佳,甚好。”

白玉堂忍俊不禁,頭一次遇着這種行俠仗義的人物,他自己本是個飛揚跳脫的,見展昭玩得開心,沒來由生出幾分童心,也一本正經地答起來:“這位兄臺怎麽好這麽不講究?有點心,卻無茶,叫人如何吃得下去?萬一噎着了小爺,豈不是冤枉?”

展昭仔細想了想,頗為認同地點頭贊嘆:“在下江湖浪蕩慣了,失敬,失敬。”

白玉堂莞爾,狹長眼尾勾出漂亮的弧度:“好說,好說。”

接下來那孫榮目瞪口呆地聽着白展二人認認真真讨論起什麽點心果子配什麽茶來,又說起鳳陽哪樣的點心最可口,哪家的茶水最清香,心中叫苦不疊。

這位小爺,您的刀還在我的脖子上啊……

兩位少俠熱烈地讨論了足有小半盞茶的功夫,終于彼此交換一個眼神——那孫榮也被吓唬得差不多了。

至此時,二人還俱覺此番會面是意氣相投。直到當白玉堂動手想殺孫榮時,遭到了展昭阻止。

“兄臺确定要在此處殺人?”

“有何不可?”

“不是不可,是時機還未到。”

他二人就這麽争了起來,邊争邊打。兩人手上功夫相當,在孫榮書房中片刻間連拆百招,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竟是打了個平手——只苦了孫榮那貪官,肥胖身軀夾在兩人中間,也不知這二位爺是有心還是無意,諸般拳腳盡往他身上招呼,被打得鼻青臉腫,慘不忍睹——哦,更慘的是,南俠與白少俠打得太激烈,一時騰不出手來端點心盤子,于是那空盤子……被塞進了孫榮的嘴裏。

列位看官是要問盤子裏的點心去哪兒了?

啧,自然是叼在兩位少俠的嘴裏了——這兩位少俠一邊争鋒相對般拳來腳往,一邊忙裏偷閑,聯手吃掉了那幾塊蒸糖糕,半點都沒浪費。

白玉堂又是覺得好笑,又是覺得氣惱。

因展昭決意阻攔,白玉堂殺不得孫榮,心底頗為氣悶。他本與展昭惺惺相惜,知曉對方亦是俠義心腸,此刻卻心中不快,暗道“你這厮究竟意欲何為”,幹脆抽身就走,也不給展昭解釋的機會。

這架打得太不痛快了!

就好似方才咽下去的那一塊點心,滋味固然絕妙,只是噎人……也着實是噎人。再想想看,此夜際遇,甚是有幾分滑稽與荒唐。

其實白玉堂心中隐約猜到了幾分緣由,卻不喜展昭這般顧慮重重,平白失了千般潇灑,只一再出手阻攔自己。

自來白爺要做的事情,任憑天王老子也管不得!

但此番……

白玉堂氣惱歸氣惱,最終卻還是如了展昭的意,沒取那孫榮性命——當展昭終于暗暗松了口氣,以為白玉堂就此放棄的時候,那位爺突然回身,伸手就是一刀,遽然光烈,只聽得孫榮慘叫一聲,半邊耳朵已是沒了!那慘叫聲被嘴裏堵着的精巧盤子堵住了,悶悶的沒發出多大聲音來,故而也不曾驚動太守府中的家丁。

點心盤子竟還有如斯巧處,妙哉!

白玉堂一揚眉,沖着展昭忍不住得意一笑。

展昭有幾分目瞪口呆地望着白玉堂,轉瞬間心中又有幾分啼笑皆非,只暗暗搖頭嘆息——他與白玉堂際遇不同,身世不同,行事脾氣自然也不盡相同。

雲家的夫人和小公子救下之後還須安頓,若今夜殺了孫榮,鳳陽府免不了大亂一場,孫家人豈肯甘心?屆時反而不好安排,恐連累那母子二人。不如先暫時忍忍脾氣,只教訓一二,吓破他的膽子,好叫他不敢拿雲家人怎樣。待事情了結,回京叫雲家那位走镖的小娘子向清正廉潔的包拯一狀告去,何愁孫榮不倒黴?

只是這番深謀遠慮,非白玉堂所喜。陷空島錦毛鼠,求的雖是公道,卻也須用痛快的法子,耐着性子做事,不是白玉堂的作風。故而白玉堂雖明白展昭恐怕另有打算,心中依然不甚痛快,此夜仍算不得盡興。

那白衣的少俠輕嘲一笑,施施然收了刀,眉梢眼底俱是冷傲得意之色。

展昭也只能笑嘆一聲。

——這位兄臺性子也太烈了些……

——我白玉堂想要做的事情,試問天下間誰敢阻攔?

這邊沒能如意取那狗官性命,想到四哥他們所行,又不願回島,白玉堂誓要攪得孫榮雞犬不寧,更存了與展昭鬥氣的心思,要搶在他前頭徹底解決此事,便一路快馬疾馳,趕到了此地。

展昭與他同路,只因要着人安置妥當雲氏母子,故而晚了片刻,緊随白玉堂而來。白玉堂早知那人就在身後,偏偏不肯等他,亦令展昭頗為悵然。

他本是想解釋的。那孫榮不能這樣殺,畢竟是朝廷命官,四品大員,若是當場殺了他,又被府中下人親見,白玉堂好好俠名,要受那牢獄之災,叫展昭何能忍心?

要教訓此人,自有正道手段,何必污了這一襲白衣。

這可惜這番苦心,白玉堂縱然知曉了,也未必會領展昭的情呢。原本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卻弄得此刻心向君兮君不知。

想到這裏,展昭不由望着白玉堂輕輕嘆息。

“雲姑娘只管放心,令嫂與侄兒無事。”展昭莞爾,将紛繁念頭暫且擱置在一旁,只對雲素錦說道,“昨夜我與白兄已将雲夫人與小公子從鳳陽太守府中救出,交予白雲寺方丈照顧,安全無虞。”

白雲寺方丈為人性善,又是武僧,在鳳陽府聲名遠揚,人人敬他,雲氏母子在他處安身,自然是安全的。

雲素錦與段瓊玉面露感激之色。

白玉堂卻口中冷哼一聲:“白爺不過是搭把手,教訓孫榮而已。救人之事算不到我頭上。”他七竅玲珑,如何不知展昭是在化解他們與青雲镖局之間的恩怨,心中領情,口中卻自是不肯饒人。

展昭對他脾氣早領略一二,也不在意,喟嘆一聲,依然笑得溫潤,令人如坐春風而不覺自醉。白玉堂看得入神,半晌才暗罵一聲——這人簡直跟自己小時候養過的貓兒一般狡黠,無辜溫柔,倒好似全部錯處都在自己身上一樣,分明是你先阻止的我……

罵了一聲,心中又惱了自己,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那俊美眉目燦然如錦,耀眼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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