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寧明秀麗面容上慢慢浮現出隐隐的痛楚之色。
那神情太過悲辛沉重,仿佛這個少年心中有許多令他不堪承受的隐痛和無奈,那一瞬間他握着缰繩的白皙手背上都隐約泛起了青色,不知是冷的,還是心緒浮動所致……正時刻注視着他的白展二人同時愣住,不由望了方才情思,心中對這太子寧明起了幾分好奇心。
堂堂西夏太子,小小年紀,這少年怎麽好似比尋常百姓還要痛苦一般?
實在令人費解。
半晌之後,太子寧明方一揮手,淡淡說道:“放了他們。”
巡兵讷讷地看着太子寧明:“這……太子殿下,這不合規矩……”他一介小兵,着實為難,眼前太子殿下的話斷不能悖逆,可私放犯人,自己回去難免受到懲處。
西夏刑罰嚴厲,小兵自然不敢。
太子寧明的神色依然是痛楚中夾雜着克制的忍耐,他聲音微微沉了沉,依然柔和卻更加冷淡:“我說,放了他們,若你上頭問起,便說是太子所命,不許為難你們就是。”
巡兵無奈,只好照做。
這件小事很快被處理妥當,太子寧明身後一個仆從策馬上前,輕聲對他說:“太子殿下,天色要晚了,若耽誤回宮的時間,恐皇後娘娘擔心你。”
太子寧明依舊颦眉,低聲應了句“好”。
只是神色恹恹,似乎很不願意回宮的樣子——那仿佛不是華麗富貴的宮殿,而是把他整個吞噬的樊籠,令他呼吸都開始困難。
寧明心中苦笑。
誰能體諒他的心境……一個酷愛《太平經》《道德經》《呂祖全書》《悟真篇》《抱樸子》的西夏少年,一個厭憎征戰殺伐的太子,如何能做好西夏的繼承人……
他生來便是要讓母後失望的。
太子寧明神情一黯,策馬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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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們都走遠了,展昭和白玉堂才從藏身之地走出來。短短一面,他們對這位西夏太子有了更直接的評價,也為二人接下來的行動産生了幾分複雜感觸。
展昭眼中露出幾分悲憫之色。
蔣平見了,心中更加嘆服,暗贊這少年赤子心性,不愧是相國寺方丈親自教導出來的徒兒,入世數年,慈悲心腸不改。
白玉堂也看得分明,知道這呆貓一向心腸最軟,定是見這少年善良無欺,便不忍心了。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力道輕柔像是一種勸慰:“展昭。”
“嗯?”展昭回頭,眼底殘留喟嘆之意。
白玉堂的手指溫暖幹燥,帶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輕輕揉開了展昭眉宇間蹙起的皺褶,聲音低沉但十分柔和。
“太子寧明确實是個可憐人,但邊境千萬百姓流離,更加可憐。戰事從來殘酷,他命數如此,你我不是執筆人,敘寫不了他的命運。他是西夏太子,你我是宋人,就是這樣,立場如此,不必思量過多。”
誠然,太子是個弱者,而他們是強者,太子是善良的,換了其他任何情形,這一刀展昭和白玉堂都不能下手。
然而這是戰争。
戰争從來都沒有正義,沒有是非,沒有情感,戰争只需要結果。
展昭和白玉堂也是大宋的一把刀,當家國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不能拒絕朝家國的敵人揮動,這是他們當初在選擇來到王仲寶帳下就默許的。
“可是,玉堂……”
展昭靜靜地看他,眼底有堅定的抗拒之色,“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我覺得自己不能問心無愧。”
他不是沒殺過人,但巨闕底下從無冤魂。
白玉堂俊美眉目淡靜如修羅,他語氣平淡從容,在寒風落葉中給了展昭一個溫暖的擁抱,那聲音低沉如佛號,不高不低,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知道,所以交給我。”
白玉堂一生行事無拘,他決定要做的事情,從不猶豫。
只是——
難道範雍命令他們殺人,他們就一定得殺人麽?
白玉堂暗暗冷笑了一聲……說到底,這世上人都沒能看清楚他白玉堂的本性。
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從來都不是一個會為家國抛棄一切的人,更遑論自己身為一個武者的驕傲。他做的任何一件事,理由都只有一個:他想做,所以他做。而不是他應該做,所以他去做。此番襄助延州守城亦是如此,不是什麽家國責任逼迫白玉堂前來,而是白玉堂自己想來,所以他來了。
對這位西夏太子寧明也是如此。
他之前想殺寧明,所以他來了興慶府,并非為了範雍一道軍令。而現在恰巧他和展昭都不想殺太子寧明了,所以……
他會用屬于白玉堂式的手段去處理這件事情,并且達到他想要看到的結果。而這個結果,毫無疑問,它是裨益于大宋的。
“展昭,我娘生前說過……我們這一生,只需要奉行四個字,問心無愧。”
“此心長與君同。”
“所以信我便是。”
“好。”
一問一答,再無疑慮,默契如是。蔣平在他們身後,默默地望着這二人旁若無人地商議着要事,問也不問他一聲,不由恨恨長嘆。
知己?
有知己了不起啊!有知己就可以把堂堂陷空島四爺當做西夏的塵沙了麽?
朔風蕭瑟,蔣平忍不住在心中為自己掬了一把淚,拿手指揩了揩眼淚——噢,別誤會,四爺天生小眼,有些毛病,受不得風沙激揚。
“呆貓,回去了。”
“四哥?”
待蔣平擦完了眼淚,擡頭見了眼前一張無辜溫和的臉,四爺再度長嘆一聲——算啦,看在這張乖巧君子臉的份上,四爺就不戲弄你們啦。
天際陰雲層卷,人間歡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