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更) 宴月亭不對勁,……

宴月亭捂着小腹, 在走出布道塔前,傷口被他用靈力硬生生催愈合,但也僅僅只是表層的傷口愈合了, 丹田內依然血淋淋地抽痛, 經脈幹涸得像是要裂開,靈氣入體,又會從他破損的身體裏洩出。

為了不被發現他已經凝結出魔丹, 為了讓自己變得心地純良,變得更像人, 他抽出自己半副魔骨,摳出內丹,摒棄了更能保護自己的魔性。

如今殘留的,就是屬于他的人性麽?宴月亭捂着臉,自嘲地輕笑出聲。

難怪他以前總時不時冒出些不切實際的奢望,一次次被掐滅, 還一次次自讨沒趣, 心裏總有一個微弱的卻頑固不化的聲音, 蠱惑他飛蛾撲火。

被人從臭水潭裏抱起來的時候, 他的臉上被粗粝的手掌磨過, 那人用渾濁的嗓子, 說天可憐見,以後就喚他們爹娘吧。

這是他第一次生出奢望, 希望自己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着, 人性自他骨子裏冒頭, 從此就像燒不盡的野草,在他骨子裏瘋長。

這就是他的人性,軟弱至極, 毫無用處。

“宴師弟……你、你坐那麽高幹什麽?”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傳入耳中,“你要是難過,我可以陪你說說話。”

宴月亭眼眸微微睜大,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來,褚珀站在試刀石幾步外,仰頭望着他,眼裏的疑惑不安像海浪一起朝他撲來。

她在擔心我?

“小師姐?”宴月亭幾不可聞地喊道,目光落到她赤丨裸的腳上,才如夢方醒,縱身從試刀石上跳下,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怎麽沒穿鞋?”

褚珀經他提醒,低下頭去,白皙圓潤的腳趾局促地互相蹭了蹭,懊惱地拍拍腦門,“我忘了。”

還不是因為被旁白實在離譜的畫風給吓到了!

再聯想到白天他說的那一番身世,想來他心裏肯定不好受。

褚珀聽到旁白後,悄悄放出神識探過來,一眼便看見坐在大石頭上的人影,一副要尋短見的樣子,她都快吓傻了,喚出勾星刀就沖過來,哪裏還顧得上穿鞋?

猶帶着體溫的外袍落到肩上,褚珀身體一輕,被人打橫抱起,她瞪大眼睛,緊張地抓住他前襟,“宴、宴月亭,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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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月亭抱着她走入屋中,直接放到桌上,才退開兩步,“是我唐突了,小師姐,對不起。”

眼前之人低眉順目,臉色蒼白得吓人,襯得眼周那一抹紅格外顯眼,濃密的睫毛根尚染着濕氣,像是才哭過似的。對着這樣一張臉,就算再鐵石心腸的人恐怕也說不出一句重話。

褚珀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直擊心靈的脆弱,默默咽一口唾沫,不僅沒生氣,甚至還産生了一種想把他捧進手心裏好好呵護的沖動。

深更半夜,人的心防果然要薄弱得多。褚珀終于知道精丨蟲上腦是什麽感覺了,她現在恐怕和那些大老爺們兒沒什麽兩樣,見不得美人落淚。

“我沒生氣,一點也沒有生氣。”褚珀彎起眼眸對他笑,故意擠眉弄眼想逗他。

【她是專程來安慰他的?她果然是不一樣的,小師姐心真的好軟。】

褚珀:“……”

她原本還擔心他沉浸在自己的身世裏太難過,絞盡腦汁想怎麽開導他一下,現在忽然不敢開口了。

宴月亭緊蹙的眉心舒展開,閉了閉眼,強制壓下過分脆弱波動的情緒,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問道:“小師姐怎麽會突然過來?”

“啊……我睡不着,出來四處走走,順便就來參觀一下你的新洞府。”褚珀目光微閃,随口胡謅。

這個理由就很離譜,宴月亭臉上帶着些微疑惑,不過還是露出一個小奶狗般天真無邪的微笑,“那我帶小師姐四處看看。”

“……”褚珀望了一眼外面深沉的夜色。很好,他們倆真是一個敢編,一個敢應。

她一想到旁白裏,男主半夜寫詩的青春疼痛畫風,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只好點點頭。

宴月亭翻出一雙內門統一制式的短靴,“小師姐,你……穿我的鞋?可能會有點大,這個是新的,我還沒穿過。”

“唔,好。”褚珀伸手要接,手臂微擡,又忽然改變主意,重新縮回去,默默坐着沒有動,只用一雙黑潤潤的眼眸盯着他。

宴月亭愣了下,心領神會,“小師姐,失禮了。”他俯下丨身,冰涼的手掌捉住她的腳踝,用帕子擦幹淨她的腳,将靴子往她腳上套。

褚珀腳上被他手指觸碰的地方都是一陣麻癢,雞皮疙瘩從腳踝一路竄上膝蓋,她蜷緊手指,不讓自己身體顫得太明顯,并沒有制止。

宴月亭确實不對勁,他以往明明很排斥和她的肢體接觸,就算嘴上從不明确拒絕,但身體卻很誠實地邦邦硬,哪裏會像今日這般又是主動公主抱,又是半點不抗拒地幫她穿鞋。

他難過到昏了頭了?還是被人給穿了?

他現在心裏在想什麽?

褚珀拼命呼喚旁白,最後幹脆在心裏威脅:你現在不上線,以後也別想指揮我做事!

旁白爸爸應邀上線:

【宴月亭按捺住心裏那個雀躍不已的聲音,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他不能再做出什麽冒失的舉動,吓到小師姐了。】

褚珀:“???”等等,不是折斷她的腳踝,這樣口口她,再那樣口口她?他以前在腦子裏可沒少做冒犯她的事。

褚珀盯着眼前半彎着腰,被垂落長發擋住面容的人,陷入沉思。

是因為她的角色定位變了,所以宴月亭對她的态度也變了嗎?

褚珀心裏剛冒出這個念頭,又立即否認了自己。不對,在避風亭的時候,她聽從旁白哔哔,代替秦如霜要給他溫暖時,他渾身殺氣騰騰,依然很排斥她。

所以,從布道塔出來時,她覺得他有點不一樣,并不是錯覺?

他果然是在布道塔中做了什麽。

“小師姐,可以了。”

褚珀被他打斷思路,回過神來,默默看他一眼,從桌子上跳下,“那就勞煩宴師弟陪我四處走走吧。”

“嗯。”宴月亭乖乖點頭。

靴子确實有點大,她行走之間,腳步聲拖拖沓沓,宴月亭仿佛後腦勺上長了一對眼睛,她剛一磕絆,一只手便伸來虛扶住她的手肘。

褚珀心跳一滞:我要聽他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旁白才不情不願地上線,幹巴巴念道:

【宴月亭,開心。】

“噗~”褚珀沒忍住笑出聲,工作怎麽還帶情緒,旁白太不敬業了。

宴月亭疑惑看向她,“小師姐?”

褚珀一雙眼眸笑意盈盈,“沒什麽,就是突然有點開心。”

宴月亭的眉眼柔和下去,就像被她的笑傳染了一樣,眼中也帶上點笑意,“嗯。”

這是要自我攻略的節奏,不會吧,男主的心尖尖,這麽好入住的嗎?

難怪後面那麽多紅顏知己。

褚珀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繼續試探。

“宴師弟,你的傷如果很疼的話,最好是請醫修替你治療一下。”旁白裏說他口口抽痛,會被和諧的詞,她目光下意識往他下半身飄去。

宴月亭不自在地側過身,“小師姐,我身上的寒傷還沒好。”

褚珀頓時啞然,他身上的勾星刀傷一日不愈,就不能讓人為他仔細診治,“那你哪裏不舒服,跟我描述一下,我找溫師兄配藥。”

宴月亭搖搖頭,“我的傷不要緊的。”

褚珀從他的态度看不出端倪,再次呼喚:旁白,醒醒,幹活!

【……】

【如果他身上的寒氣除盡,她就會像之前說的那樣,真的與他劃清界限麽?】

褚珀挺起背,耳朵豎得老高,一邊用餘光觀察宴月亭,一邊等着旁白後續。按照他以往的畫風,旁白裏必定不會有什麽好詞。

宴月亭略微側過身,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很輕很輕地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在壓抑什麽。

【不能再想了,他不能任由自己陷在卑微的人性裏。】

這之後旁白就徹底沉默了。

人性嗎?褚珀琢磨着這兩個字,心不在焉地跟在宴月亭身後逛花園。

這一座洞府閑置許久,有陣法護持,不染塵埃,卻也沒什麽生活氣息,冷冷冰冰的,實在沒什麽好看,褚珀很快就倦了,捂着嘴打呵欠。

宴月亭很懂事地停下來,“小師姐,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褚珀揉掉眼裏的生理淚水,仔細打量他片刻,帶着一點命令的口氣道:“那你也別在破石頭上吹風了,本來就有傷。”要是旁白再哭唧唧地念上幾句,那她今晚恐怕就別想睡了。

“好。”宴月亭聽話道。

褚珀回到流風崖,在塌上呆坐了快小半個時辰,确定旁白不會再上線,才埋頭倒進被褥裏。

第二日一早,褚珀帶着火隕石去找溫竹影。

溫竹影沒有白收她的火隕石,早準備一些她修行用得上的丹藥打算回贈給她,褚珀撚着瓷瓶不好意思道:“溫師兄,可否予我一些修複根基,填補氣血的丹藥?”

她說話的時候根本不敢看溫竹影的眼睛,溫師兄煉制的丹藥,除了上交給門派的部分可以用份例兌換,想要其他的,只能求他贈予。

褚珀提出如此要求,就好像是她一開始就目的不純,抱着火隕石做情面交換一樣。

溫竹影沉默片刻,問道:“褚師妹要這一類丹藥作何?”

“我有個朋友受了點傷,似乎傷到根本了。”

聽她這麽說,溫竹影腦海裏自然而然地浮出那個戴着離雀羽的弟子,“你明日将他帶來,我給他診斷後,才好對症煉制丹藥。”

褚珀為難道:“溫師兄,沒有現成的嗎?就那種品級特別高的,一吃下去就神清氣爽,打通任督二脈,百病皆消的那種?”這裏可是修仙世界,照理來說,靈丹妙藥不是多得很嘛。

溫竹影被她逗笑,“還有活死人、肉白骨,一粒下去原地飛升的丹藥,你要不要?”

褚珀當真思索了下,“這會不會太勞煩師兄了?”

溫竹影:“……”小師妹,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我不要那些,只要修複根基的就行。”褚珀握了握拳,“付出什麽代價都可以。”

溫竹影被她最後一句說得微微一怔,無奈道:“褚師妹,涉及到靈樞、氣海的丹藥,确實都是天玄一級的丹,但這類丹不能随便服用,不是塞進嘴裏就完事的,稍有不慎,修途斷絕還好說,重了是要出人命的。”

“這麽嚴重?”褚珀一雙杏眼瞪得滾圓,秀氣的眉幾乎糾纏在一起,“那如果用精血入藥,也會有這種危……”

“褚師妹!”溫竹影厲聲打斷她。

褚珀被他吓得整個人都是一跳,差點滑下椅子,溫竹影神情嚴厲,“你是從哪裏聽來的這些偏門左道?抽自身精血喂補他人,是以一換一,這和那些采陰補陽、采陽補陰的邪宗有何區別?”

“對不起對不起,溫師兄,是我失言了。”褚珀連忙道歉,她小心地觑着溫竹影的臉色,生怕惹他不快。被他厲聲說一句,心裏難受地直犯委屈。

溫竹影見她這般模樣,緩下面色,輕言勸告她道:“褚師妹,根基受損沒你想的那麽嚴重,只不過是需要對症下藥,醫修輔助療傷,就算他實在傷得嚴重,我不行還可以請我師尊出面,你可別獨自做傻事。”

褚珀乖乖點頭,“我不會這麽傻的。”

“我給你配些溫補的丹藥,你可以先給他吃,若想好了,就帶他來,不方便的話,你紙鶴傳信給我,我上門去看診也可。”

“謝謝溫師兄,你真好。”

溫竹影喜歡穿白,袍裾上的百草紋也是幹淨素雅的顏色,身上帶着一股清幽的藥香,他挽起袖擺執筆寫字的姿勢端正又優雅,雖然性子疏冷,但其實是個挺好相處的人。

褚珀托着下巴,不知不覺地看得入神,不得不說,原主看臉的眼光真的不錯。

宴月亭是漂亮帶刺的野玫瑰,溫竹影便是枝葉扶疏的翠竹。

她單單只是坐在這裏,看他寫字碾藥,就覺得賞心悅目、秀色可餐。

一雙眼睛這麽盯着自己,溫竹影自然有感覺,但她的目光呆呆的,安安靜靜也不鬧騰,溫竹影也就随她去了。

他有條不紊地配好藥,寫好方子折好,連帶三瓶丹藥,幾包用紙包好的藥草,一并裝進盒子裏,才擡眸看向她。

褚珀目光落進他湛然的雙眸中,耳朵裏忽然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她一把捂住心口,暈暈乎乎地想,原主殘留的情感又來作祟了嗎?

“這些只是短時溫補的方子,治标不治本。”

褚珀接過來,點頭,“我知道的,有勞溫師兄。”

“嗯。”

褚珀磨磨蹭蹭地不想走,“溫師兄以前說過,我要是想來見你直接來便是,還作數嗎?”

溫竹影遲疑片刻,“自然。”

褚珀眼眸透亮,掰着手指算,她每日除了修煉,剩餘的時辰掰碎了,大部分都耗在應付男主上,再加上其他朋友之間日常往來,找大師兄彙報功課雲雲,時間太不夠用了。

“那我恐怕隔四五六七日就要來叨擾師兄一回了,希望師兄別嫌我煩。”褚珀撚起裙擺行一禮,白皙的臉上染上兩朵紅雲,高興地出門。

管她是不是受原主的感情影響呢,只要她看着溫竹影開心,多巴胺瘋狂分泌,那有空的時候就來看看呗,就和貓咖撸貓是一個道理,還不花錢。

“隔四五六七日……”溫竹影失笑,望着她雀躍的背影,他還不知道自己被人“白嫖”了。

現在的褚師妹,不再咄咄逼人後,倒也沒有那麽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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