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更) 這家夥不是條龍……

宴月亭在岸邊站了一下午。

褚珀看他怪可憐的, 本想影響幻境變幾只蝴蝶逗一逗他,轉念想到之前的旁白音,她手中靈力一轉。

只聽一陣此起彼伏的“呱呱”叫, 一大群醜得各有千秋的癞蛤丨蟆從草叢裏鑽出來, 浩浩蕩蕩地朝宴月亭跳來。

小孩烏溜溜的眼眸裏露出一絲疑惑,愣愣地滿地的癞蛤丨蟆相望,領頭那只癞蛤丨蟆“呱”一聲, 興奮地朝他撲去。

宴月亭這才後知後覺地跳起來,左躲右閃。

可癞蛤丨蟆實在太多了, 他一屁股跌到地上,就像被癞蛤丨蟆淹沒的天鵝,茫然又無助。

褚珀暗地裏狂笑,笑一笑的,看他如此可憐的樣子,又笑不出來了。她揮手抹消掉這些癞蛤丨蟆, 用靈力将他托起來。

宴月亭似乎感覺到什麽, 慌亂地四處張望, 似乎吓得更厲害了。

褚珀只好點出一只蝴蝶, 在他身周飛一圈, 宴月亭忽然安靜下來, 目光追随着蝴蝶,半晌後, 他擡起細弱的手腕, 蝴蝶撲扇着翅膀, 落在他指尖上。

一人一蝴蝶就這麽靜靜立在太陽下,褚珀試着用靈力烘幹他身上衣服,可半點成效都沒有。

不同于之前令他恐懼的幻境, 這個幻境是宴月亭記憶構成,她可以影響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卻無法更改他記憶深刻的部分。

宴月亭是真的很喜歡給他自己找罪受。

待到太陽落山,村口傳來喊他的聲音。

宴月亭幾乎已經凍僵了,揉揉濕冷的衣服,終于挪動腳步朝着喊聲跑去,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婦人面前,用已經啞到說不出話來的嗓子,輕聲道:“娘,對不起。”

婦人摸到他濕漉漉的衣服,又慌忙去摸他的額頭,“怎麽回事,你身上怎麽這麽濕?”說着抱起他大步往家裏走,抱到炕上,将他脫個精光塞進被窩裏。

“阿宴,下次衣服濕了你要回家換,不然會生病的。”婦人耐心教導他,“可不能只顧着玩,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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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月亭惶恐了一下午的心,終于惶惶地落回去,聽話地點頭。

當家男人從外面回來,宴月亭小小的身子又立刻緊繃起來,農夫聽說之後,在他腦袋上拍一下,“沒事,男娃貪玩。”

吃飯的時候,男人說道:“過幾日鎮上的寫字先生就會到咱們村來,到時候就能請他給阿宴取個名了。”

他說着,從兜裏翻出一包東西遞給婦人,“這是我專程買的一個硯臺,你找塊好一點的布包一下,到時候送禮。”

婦人接過來收好,看着宴月亭笑,“我們阿宴長得多好,要取個好聽的名字才行。”

“讀書人取的名肯定好聽,還有很深的含義哩。”

晚上吃過飯後,宴月亭就開始發起燒。

他渾身燒得通紅,村裏沒有大夫,他們這村離鎮子又遠,大晚上也不會讓進城,婦人只能從竈神爺的爐子裏挖一點香灰,兌上水拜了拜,給宴月亭喝下,然後将他裹進被子發汗。

農家小院,油燈都是省着用,到了夜裏,四處黑洞洞,大人忙活一天,支撐不住,最後都沉沉睡去。

呼嚕聲中,是宴月亭又悶又弱的喘息。褚珀從長命縷裏飄出來,勾動靈力将他從厚厚的被子裏掏出來了一點。

在他燒得通紅的小臉上,浮出了一直隐藏的魔紋,宴月亭臉頰上生了鱗片一樣的弧度,泛着微光,分散在他的鼻尖,臉頰。

褚珀突然生出好奇,他的另一半血統,是什麽魔獸的?

蛇,魚,蜥蜴?應該是種爬行動物吧?

伏安之也太變态了!要是生在現代,絕對會以猥亵珍稀動物被抓的吧?

她很想摸一摸鱗片的質感,神識掃到他臉上,宴月亭忽然睜開眼睛,眼瞳不再純黑,而是泛着光的幽藍色。褚珀吓了一跳,但小孩的眼神并無焦距,一縷黑氣從他眉心竄出,蛇一樣順着床沿游下去。

褚珀皺皺眉,追着那縷魔氣出了院門。

魔氣遁入黑夜,蟲鳴窸窣的陰影裏,有什麽蠢蠢欲動。褚珀散開靈識,看到村子另一頭,一間屋子的門忽然打開,一個小孩光腳從裏面走出來,他目光呆滞,提線木偶一樣朝村外走去。

他來到村口,面對着村外的樹林站了一會兒,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推了一把似的,坐到地上。他很快又站起來,随即又踉跄地跌倒。

周圍像是有什麽無形無影的東西不斷地對他又推又搡,褚珀神識掃去,并沒有發現什麽。

他不斷地轉頭面相四周,像是在看什麽人,只是他那雙眼睛,麻木無光。

這個場景要多陰間有多陰間,褚珀看得頭皮發麻。村子裏沒有一個人聽到這裏的動靜,他獨自一人“玩耍”了好一陣,才突然掙紮着被一股大力往村後拖去。

看到這裏,褚珀忽然反應過來,這是白天時,宴月亭的遭遇。

她又仔細打量了那個小孩,正是帶頭欺負他的小子。

小男孩中途掙脫,又在荒野裏驚慌地逃竄了片刻,最後被踹進河裏。只可惜,白天宴月亭爬上岸了,他卻沒能爬起來,撲騰的水花裏湧出很多黑影,不到片刻,就将他拽進了水底。

褚珀試着用靈力去拽他,也無濟于事。

她收回神識,不忍心再去看。

翌日一早,哭嚎聲就響徹了這座小山村,彼時宴月亭剛蘇醒過來,過了一夜,他的燒褪去,夫婦倆見他自己熬過來了,也就息了去鎮上找大夫的心。

一家人剛吃過早飯,院門被人砸響,沒了孩子那家人領着四五個壯漢沖進屋裏大喊大叫,要讓害了他兒的水鬼崽子償命。

兩夫妻慌裏慌張去跟人詢問,那家孩子從水裏撈上來,宴家男人還去幫忙了的,自然清楚這個事。

一群人吵吵嚷嚷,倒也說清了來龍去脈。

因昨日那家小子把人踹下河,當夜他就死在了同一個地方,再加上宴月亭本來就是從水溝裏撿來的,不知來路,所以他們想也不想便認定他是個索命的惡鬼。

不得不說,這些人雖然愚昧了些,卻誤打誤撞個正着。

宴月亭站在低矮的土房門口,婦人把他護在身後。

這種神神鬼鬼的事,就算是村長也判不出個所以然,鬧騰了一陣,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些在他的記憶裏并不重要,幻境也含糊而過。

晃眼到了寫字先生來村那一日,那是個中年人,穿着很儒雅,确實是個書生的模樣,先生收了硯臺,還收了兩文取名費,盯着小孩看了片刻,抽出懷中書本随手一翻,摸着下巴,嗯嗯幾聲。

掏出紙筆,落下兩個字:月亭。又教着兩夫妻讀了幾遍。

宴大叔問:“這名字有啥寓意不?”

那中年人摸摸下巴幾根須,高深莫測道:“小子男生女相,皎皎如月,亭亭玉立,甚好甚好。”

晏家兩夫妻啥也沒聽懂,就聽懂個“甚好”,興高采烈地把老忽悠送出門。

宴月亭等人都離開了,才趴到桌上,仔細去看那兩個字,伸出稚嫩的小手,虛虛停在發黃的紙上,用指尖去勾勒字型。

那模樣乖巧地讓褚珀想把他抱進懷裏揉一把。

之後,宴月亭随時沒事,就撿起個樹枝,興致勃勃地寫他的名字,“宴月亭”三個字,從最初的的狗爬,不過幾日,已經變得規規整整了。

只不過還是沒有人叫他這個名字,夫妻習慣叫他阿宴,自從那件事村裏的人都把他當瘟神,沒有孩子再同他玩。

被發現身上魔物特征,是在他在這個家裏徹底安定下來之後。

他可能是到了一個特殊時期,半夜裏魔氣紊亂,發着高熱,身上的鱗片藏不住。

褚珀趁着他半昏半醒,偷偷去摸他身上堅硬的鱗甲,鱗片中間尖銳,并不是圓潤的弧度。

“不像是蛇鱗,也不像魚鱗,這家夥不是條龍吧?”褚珀震驚,這可是中華神話體系裏的神獸,在修真界裏也是赫赫有名的上古靈獸,怎麽淪落成魔獸的?

她想了想,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你到底是個啥?”褚珀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臉。

宴月亭迷迷糊糊間,擡手抓住了她的手指,虛開眼睛看她一眼,又沉沉閉上,把整張臉埋在她手心裏蹭,像小狗一樣嗚嗚哼唧。

褚珀捂住嘴巴,心都要化了,她擡起另一只手,輕輕按揉他身上的鱗片,緩解他長鱗的痛楚。

塌上的小孩似乎終于舒坦了幾分,安靜地睡了過去。

宴月亭白天清醒時,能夠壓抑住身體裏的魔氣,到了夜裏,長鱗的痛癢和發熱讓他意識不清,褚珀只好每夜都幫他揉揉。

直到一夜,向來睡得很沉的男人忽然醒了,要起夜,褚珀一聽見那頭的動靜,整顆心都揪起來,她掐了一縷靈力,恨不得将宴大叔敲暈過去。

只可惜,這是過去既定的事實,她什麽都改變不了。

窸窸窣窣的聲響中,她的神識清楚地“看”到男人從炕上摸索下來,輕車熟路地摸到房門口,宴月亭忽然哼了一聲。

褚珀心中一跳,慌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但他帶着痛苦的呻丨吟還是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他摸到桌邊,點亮了油燈,一步步朝宴月亭走來。

褚珀想到羅不息說的後續,幾乎替他感到絕望,這大約是宴月亭小時候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了吧。她想要把宴月亭塞進被子裏,但男人卻伸手揭開了被子,低聲道:“阿宴,怎麽……”

被窩裏的小孩臉上、手上布滿鱗片,黑氣纏繞在他鼻息間。油燈從他手裏滾落,男人跌到地上,一聲驚恐的尖叫卡在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氣音。

半晌後,他連滾帶爬地去把婦人喊醒,拖出門去,逃離了這個院子。

宴月亭發着燒,渾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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