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呵——”姬華池輕輕感嘆了一聲,稍微歪頭對盧子山說:“本宮的貓兒跑出去了,好擔心它跑得太遠要找不到,子山将軍可否替本宮将它抓回來?”

她的神情極盡楚楚,她的請求音如一絲煙,勾勾繞繞就将盧子山的心纏住。

盧子山匍匐道:“微臣遵命,一定為長公主将貓帶回來!”

盧子山言罷跳下車去,帶人策馬尋着白璧離去的路徑追了過去。堂堂鎮國大将軍,竟然帶着數隊精兵去抓一只貓,還抓得情願心肝,肝腦塗地。

姬華池懶洋洋靠在車內,稍掀車窗注視着盧子山帶人興師動衆去抓貓,她的目光冷漠又帶一點笑,仿若在觀賞着一出無關緊要的戲。

姬華池欣賞了一下,覺得盧子山的背影了無趣味,她就将目光向左邊轉過去,往遠處望。家鄉的風景就是與別處不同,一入楚國境內,視線裏的平原立刻就蔥翠起來。姬華池在齊國看慣了昏沙黃土,蒼涼大地,此刻瞧着眼前的青山綠水,瞬覺分外爽心。

車往前行,吱吱呀呀駛上一座橋。姬華池眺眼往橋底下瞧,幽碧的水悠悠向着東流,正是楚國的汨羅江。姬華池再往上望,望見兩岸崖壁拔天百丈,連綿不斷的巒山。

果然還是楚國好,有江有山才叫江山。

江山、江山……

姬華池的右手不自禁在空中握成了拳:江山當然好呢,總有一天,她要将它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姬華池松開手中的拳,笑了。

她屈着指,甲套在窗楹上一扣一扣,悠悠地回憶曾在這眼前景致上發生過的故事:這一草一木都是舊景舊情呢!老楚王有二十三名子女,獨姬華池同當今楚王姬華玉是王後所出。華玉華池同父同母,自然要比別的兄妹來得更親。你瞧,這邊這棵樹,華玉為她拿彈弓打下過數只黃雀兒,那邊那塊空地,兩個人一起追逐一只野兔,為了逮它,雙雙撲倒在地。

還有最近處的這條官道,她被逼出嫁,坐在嫁車裏嘤嘤地哭,哭濕了侍女們強迫給她化上去的紅妝。王兄姬華玉知道了,徒步跟着送嫁的車隊跑,直追出數裏,他同她一個在地上,一個在車中對哭……

可如今呢?她的親哥哥姬華玉,三年前剛一登基,便給姬華池密修家書,指使她勾}誘公子松。那竹簡上的小篆,用刀深深刻着,字字入木:豆蔻兒,你既生于楚室,當以家國大義為先,助兄滅齊。事成後,兄定諸般善待于你。

是啊,諸般善待于她,于是便命壯漢們掐開她的嘴巴,喂她飲下了堕胎藥麽?她聞着那藥裏麝香的味道極重,怕是不僅堕胎,還要讓她絕子吧……

好手段,真是她的好哥哥呀!

姬華玉修書叫她獻身公子松,起頭還要親密溫柔地呼她的乳名:豆蔻兒。

姬華玉真是跟他的父王一樣呢。當年父王抱着姬華池在懷中,也是這般親切地對她說:孤的豆蔻兒,別怪父王将你許了魏公子,卻又嫁給齊王。倘若不如此做,孤如何尋出事由,謀得魏國兩百八十萬裏江山?

“長公主,末将将貓抓回來了。”姬華池回憶得出神,盧子山出聲後,她才發覺車中多了這麽高大偉岸的一位将軍。

“喵、喵!”白璧在盧子山的懷裏掙紮高叫,盧子山卻因為擔心白璧再溜跑,兩手始終緊緊地扣着它。他雙目灼灼望着姬華池,眼眸中滿是忐忑和期待,奉舉雙手将白璧呈上:“長公主,您的貓。”

盧子山虔誠的動作,仿若奉上的是他給姬華池的一顆心。

“有勞盧将軍費心了。”姬華池傾了身子,将白璧從盧子山手中接過來。白璧不再掙紮,旋即乖巧地伏在主人膝上。姬華池順順白璧背上的毛,口中柔聲道:“将軍的心意,本宮感激不盡,真不知如何報答将軍……”

男人都把心掏出來了,她怎能不愉悅地收下呢?難道要做作退卻,傷掉盧子山的心,讓他恨她惱她,然後成為她的敵人,重新投靠向王兄陣營?

姬華池心裏冷笑:她又不是那些腦子壞掉了的女人。

姬華池一只手猶撫在貓背,另一只手卻伸過來,覆了盧子山的手背,玉蔥五指從他的指縫中穿}插過去,牢牢相扣。她牽他的手來到她的左胸心房,眸光盈盈快溢出水來:“子山,我将你的心意銘刻于心好不好?”

盧子山虎軀一震,渾身發燙,腦中無法再思考任何問題,身子一傾就朝着姬華池壓了過來。

她被他壓在身}下,笑着推攮他:“你這樣子做,我的貓兒又要跑了!”

盧子山一聽心驟縮,趕緊起身看白璧跑了沒有:不知何時,他開始因為她朱唇裏吐出的言語而緊張慌亂。不知何刻,他已無意識地将她的每句話奉為金口玉言。

還好,白璧伶俐,在盧子山壓下來的那一刻,就蹿到了車廂角落裏待着。

姬華池身子轉個方向,去重新收了白璧回來。她背對着盧子山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盧子山一聽,心中霎時興奮,卻又漸攏愁雲。他坐起身來,又改作跪,磕頭振振道:“微臣遵命,一切為長公主馬首是瞻。”

姬華池背對着盧子山笑了,他看不到她張揚的眉目:你看,男人們就是這樣,只要給他一點點回應,一點點甜頭,卻又吊着讓他們吃不着,他們就會死蠢死蠢的死心塌地呢!

真好,還沒入楚宮就收了一只走狗。

姬華池轉過身來,神情也在面對盧子山的那一刻娴熟改為真誠、動情,連眸光也變為如假包換的清澈。她抓住盧子山的雙手扶起他,顫音道:“子山,以後……要辛苦你了。”

盧子山手貼着姬華池的手,他覺着她的肌}膚柔滑溫涼如玉,襯着她惹人憐惜的聲音,好似一道甘泉,緩緩流入他的心扉,滋甜如蜜。

盧子山當即拍胸脯道:“公主,末将不辛苦!”

……

盧子山退出車外以後,待再無人往車內監視她,姬華池卻放下懷中白璧,命它乖乖不出聲。她則緩緩抽開了身後用來靠背的玉枕。

玉枕內部被人暗中鑿空,觸動機關,即可似屜般抽開。這白玉暗匣裏,放着一把染血的金刀。

那是楚兵攻入齊宮,齊國人殺了公子松,然後要來殺姬華池時,她用來自衛的金刀。

姬華池拿這把金刀殺了多少齊人?她自己也記不清。反正只知道,事後她臉上衣上手上全是血,洗了很久才洗幹淨。

姬華池又洗刀,卻發現有一處血跡沾在刀刃上,無論是沖刷還是擦拭,就是去除不幹淨。

這塊血仿佛像要一輩子粘在金刀,永遠都不會幹……

姬華池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種情緒,竟将這把血跡不幹的金刀藏于匣中,帶回了楚國。

姬華池将抽屜緩緩拉回去,合攏縫隙,還成外表光滑的玉枕。她背靠在玉枕上,閉目養神,靜待回歸楚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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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回楚公主的車隊終于到達了目的地,行至楚宮前。楚王兄妹情深,早已率衆臣後妃等在宮門前。姬華池剛由侍女攙扶着下車,姬華玉就已快步前來,近到姬華池身邊。

姬華玉眉如春山,本是面帶得體微笑的,乍見姬華池,他的笑容驟将:未曾想到,十年未見,她竟出落得如此動人!脖頸凝}脂如玉,身前豐丘躍躍欲出,柳腰底下一對翹臀,任是錦裙也包裹不住的緊致。

更兼一張絕世容顏,帶幾分憔悴,格外讓男人心悸。

姬華玉竟不自覺牽起姬華池的手,似有意似無意用廣袖遮起她的容顏,不令宮前其他的男人瞧見,就是他的文臣武将也不行。

姬華玉瞧見姬華池手裏還托着一只白貓,他禁不住就笑了:“孤的王妹還是這般淘氣。”

姬華池盈盈低頭:“我的王兄卻風華更勝昔朝。”

“哈哈哈哈!”姬華玉放聲大笑,心曠神怡。

楚王與長公主攜手,齊行踏入楚宮,又經過漢白玉泉池,緩緩步上煌煌高瓊宇高殿。

途徑漢白玉泉池的時候,姬華池挑眼向池邊瞟了一眼:猶記十八年前,她的好哥哥才剛剛開始換牙,一笑咧唇就露出缺齒的嘴。他指着這一池幽水,對五歲的姬華池說:“王妹,這白玉泉池就是華池,這就是你!”稚童姬華玉跌跌絆絆,摘一朵池邊的紅花:“華池暗滋花,含苞待放,我給華池妹妹取乳名‘豆蔻兒’好不好?”

姬華池咬同樣牙齒稀疏的嘴,反駁哥哥:“誰準你叫我‘豆蔻兒’,憑什麽叫!”

“就叫叫嘛,等你長成了大人,王兄就不這麽叫你了!”姬華玉将紅花塞給姬華池:“來,豆蔻兒,花!”

……

然後等她長成大人,他給她寫密信:豆蔻兒,請為國委身侍公子松。

……

姬華玉也察覺到身邊的姬華池眼往漢白玉泉池瞥,他唇勾淺笑,執着姬華池手就暗自動作,用指尖捏一捏她的掌心。

出乎姬華玉意料的,姬華池居然回捏住他。他驚詫,猛地偏頭,竟見她坦然直視着他微笑。

姬華池不慌不亂喚他:“泉哥哥。”

當年姬華玉非要給姬華池起名“豆蔻兒”,她心裏不服氣,說漢白玉泉池是“華玉泉池”,她以後要叫他“泉哥哥”。

那時小姬華玉無可奈何,只好點頭答應妹妹:好、好,都由着你叫。

……

姬華玉憶起往事,心頭一凜。

就在此時,他聽見姬華池從容不迫地說:“王兄,我遠嫁北地齊國,十年未曾歸家。父王駕崩三載,我卻不曾觐陵祭拜,是為不孝。我想……明日去祭拜父王。”

姬華玉聞言沉吟,片刻給予姬華池一個意味莫名的淺笑:“王妹一片赤誠孝心,孤豈有不允之禮?”

姬華池也笑,卻趁姬華玉不注意,回頭一瞥盧子山。盧子山等這一眼很久了,立馬對視上去,見姬華池雙眸含水柔弱,神色難過又無助,瞬間就疼碎了盧子山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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