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豆蔻,忘吾否?

是魏匡派人來傳信。

深隐在秦趙尤太後身後的人是魏匡。

姬華池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身子,繼而再抖一下……最後竟顫得蜷曲起身子來。

魏匡……自見魏匡最後一面後,姬華池就再也沒有想起過這個名字,仿佛刻意從她人生中抹去,就算是午夜夢回,她做許許多多的噩夢,夢見死在自己刀下的一個又一個亡魂,但就是沒有夢到過魏匡。

她不願夢到,不想夢到,倒不是因為她恨他愛他,而是她怕他。

姬華池怕極了魏匡,他是攝魂的煞神,他是索命的惡鬼,“魏匡”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兩個字。

姬華池禁不住又瑟瑟發抖起來。

姬華池第一次見魏匡,何年何月何日她記不清了,只記得在楚宮的花苑裏遇着一個少年,那麽多繁華錦柳他不選,偏偏挑在一棵古松底下站着,穿一身墨衣,猶如晴天碧空裏驟來的一團黑壓壓雲,甚是刺眼。

姬華池不喜歡,揉揉眼睛,上前去質問:“你是誰?”

“吾是你将來的夫君。”少年笑道。

姬華池原本是昂着下巴的,這會聽到這話,方才收了白眼,認真打量眼前的少年:他長得好看,但是完全同俊美不沾邊,兩只劍眉上挑,鼻管和雙唇的棱角都太過剛硬……陽剛是陽剛,但是總覺着不正,似哪裏有點點邪氣。

而且這少年不會笑,板着一張臉,更顯凝重。

“姬華池。”少年以雙指捏起姬華池的下巴,一板一眼告訴她:“吾是你将來的夫君魏匡。”

“誰要将我許予你?”姬華池伸手欲打掉魏匡掐在她下巴上的手,打不掉。她就用指甲尖硬生生将魏匡的手掰開:“我父王呢?華玉哥哥呢?”

姬華池質問完,自己陡然記起來:半年前她十二歲生日剛過,就由侍衛亢恩龍護送,随楚王一起去了楚魏邊境簽訂盟約,順道……将她許配給了魏公子匡。

當時隔着數排檀案見了魏匡一面,遙遙遠遠的一眼,她根本沒看清楚魏匡的長相……姬華池正回憶着,忽聽魏匡答道:“正是你父王和華玉兄都應了的事情。”

姬華池自知理虧,就将高昂的腦袋稍稍傾低了些,改作平視魏匡,帶着歉意坦然向他道歉:“對不起,我……想起來了。”

魏匡忽然就笑了,放柔了聲音:“日後我會對你好的,永遠。”

他……笑了?

他忽然笑了,臉部線條忽然就變柔和了,雖然還染着點點邪戾,但是霎時烏雲就閃了,眸光和神采争耀般閃光,疏遠之氣盡掃,分外可親。

小小的姬華池看傻了,似乎魏匡越看越順眼……他就是她将來的夫君?

姬華池昂着的頭不知不覺就低了下來,垂得目光無處放,瞅着地面。

哪知魏匡竟摸摸她的頭,就像摸一只貓咪,又揪揪她的兩只角髻。魏匡重複道:“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姬華池的臉上頃刻飛霞漫天,滾燙滾燙。

“我聽華玉兄說,你私底下小名叫豆蔻兒?”魏匡又問。

姬華池羞得不敢擡頭,卻又大膽拽了魏匡的衣角:“你跟我來。”

她一路埋頭,将魏匡牽引來殿前,引他看玉泉池邊的豆蔻花,袅袅娉娉,一點豔紅如寶璎。

姬華池彎腰欲采一株豆蔻花,誰料魏匡也是采,兩只手同碰到一株上,姬華池少女心怯,瑟瑟就要把手收回。魏匡也不阻攔,只在一旁淺笑,仿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姬華池摘下的豆蔻花,撇開頭不敢窺看魏匡,只把胳膊往身後一伸:“給你!”

将豆蔻兒交給魏匡,将她交給他。

魏匡旋起嘴角,姬華池偷偷用眼角餘光觀察魏匡,忽然發現他雖然笑時好看,卻是從來不出聲的。

魏匡悄然含笑,臂膀一環,就将姬華池圈入懷中。

之後那半年,魏匡雖是客,卻不知不覺在楚宮裏常住了下來。姬華池出去郊游,魏匡就陪着姬華池郊游,若需涉水,魏匡挽起褲腿背她過河,若是攀山,魏匡永遠牢牢牽緊了姬華池的手。

他對她千般的好,除了語氣冷了些,笑容淺了些,其它什麽都好,任姬華池如何撒嬌,甚至是無理發嗔,魏匡都全部包容她。

姬華池面上雖然偶爾兇些,但心裏滿滿也都是魏匡,柔軟作一片,只想着:她長大了就要嫁給他,然後一輩子。他還背她涉水,還牽她攀山,玉泉池邊生長的豆蔻,她全部都奉獻給他。

姬華池十三歲的前五天,魏匡忽然來向她辭行。

姬華池忐忑又不安,問魏匡怎麽突然要離開?魏匡卻一如往常摸摸姬華池的腦袋,溫柔告訴她:“小豆蔻,我這趟回去是要準備儀式,迎你歸魏。”

姬華池深信不疑,魏匡走了後她就天天登上楚宮裏最高的章華臺,眺望魏國的方向,天天等魏匡。

姬華玉每天瞧着姬華池的舉動,便笑妹妹傻,姬華池卻癡癡地否認:“《采葛》有念‘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吾今日方知味,泉哥哥你又怎懂。”

她對魏匡,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只待之子于歸。

不久後便有百輛鸾車前來,迎親的隊伍其從如雲,但是隊伍中沒有魏匡。

是年已古稀的老齊王要娶她。

姬華池以淚洗面,思量半日,竟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夜裏悄悄逃出楚宮,去魏國找魏匡。

姬華池卻被姬華玉攔了下來,姬華玉恨聲道:“傻豆蔻兒!你去找那魏匡,他不會收容你的!”

“為什麽?”姬華池當即反問。

“我也是近日方知,那魏匡離去之前,便已知曉父王和齊王擅做的決定。魏匡卻不動聲色離開,看來……魏國是想借此機會興兵犯楚了。”姬華玉嘆氣,又頓足:“我楚近十年來一直受魏國鉗制,苦苦講和,年年納貢,還嫁予最尊貴的王女。魏如貪狼,我楚如此一塊碩大肥肉,魏……垂涎已久,怕是早就饑腸辘辘了!”

“那是魏王做的決定,不關匡郎的事!”姬華池根本不相信魏匡會負她:“我去找匡郎,他一定有苦衷,定是受了魏王的脅迫。”

“他有什麽苦衷?”姬華玉冷笑:“魏王垂垂老矣,又無其他公子,他魏匡除了登基,便是成日裏想這些野心勃勃的主意!”姬華玉心直口快,忍不住将舊事告訴姬華池:“半年前他來楚宮,套我的話,問你可有親近小名,我不告訴他,他竟在言語上使手段,将‘豆蔻兒’勾了出來,更于多人處知曉你的一切喜好,所以你才對他這麽上心!”姬華玉扣住姬華池雙手,淚如雨下:“豆蔻兒,魏匡城府甚深,他根本就不是心悅于你啊!”

姬華池仍是不信,悄悄潛親信侍衛亢恩龍送書魏國,求魏匡一救。

魏楚離得不遠,亢恩龍三日後便折返回來,帶來一片魏匡手刻的竹簡:吾不舍汝。

我不會舍棄下你,只四個字,他向她做出鄭重的陳諾。

姬華池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拒絕聽取姬華玉建議,也不再想其它辦法,只拖着齊國的迎親使節,專心等魏匡來救她。

十天了,魏匡再沒傳消息來,姬華池安慰自己:是楚魏兩宮路途太遠,魏匡行程匆忙,此刻一定還在路上。他也不要太趕,若是累到了他,她會痛心……

二十天後,依然沒有魏匡的消息。

一個月後,齊國的使節不能再等,姬華池被強行上嫁車,仍然沒有見到魏匡的身影。她聽見車窗外有男子的聲音在哭,喜得連忙掀簾,大喊道:“匡郎!”

姬華池僵住,發現車外追着車跑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是哥哥姬華玉。

姬華池忽然悲恸,和車外的姬華玉對哭,一樣傷心。

車隊快進入齊國境內的時候,半夜月華濃色,黑衣人潛入驿館,翻窗而入,近榻前凝視睡夢中的姬華池。

姬華池睡意尚淺,幽幽睜開眼,本能地就要呼叫,再定睛一看:是她的匡郎!是她唯一的夫君!

“匡郎!”姬華池驚喜得從榻上做起來。

魏匡卻面色自若做噓聲,示意姬華池不要驚到屋內守夜的侍衛。

“匡郎,帶我走!”姬華池拽緊魏匡的手,眼眸灼灼,急急迫迫。

魏匡卻緩緩将雙手從姬華池手中抽出來,用平緩的聲調告訴她:“我這次來,不是要帶你走的。你必須嫁給齊王,我、我……”

魏匡說到這裏故意不說,餘光冷冷,去觀察姬華池的神色。

天色漆暗,姬華池腦中亂,心中又是對魏匡一片情,自然替魏匡着想:“你是有什麽難處嗎?”

魏匡微微點了下頭,姬華池的話語正中他下懷。但他面色卻不表露,只可輕可重道一句話:“齊乃當今霸主,我彈丸之魏又怎麽惹得起!”

姬華池當即急了:“那怎麽辦?”

魏匡将随身背着的包袱卸下了,放在地上并打開,取出包袱裏的一只玉枕交給姬華池。原來這玉枕裏設有暗匣,內藏一把金刀,魏匡教導姬華池如何使用金刀,并命她在他面前演練數遍,直到熟練。

魏匡要姬華池在大婚之日,用這匣中金刀襲刺齊王。

“齊王一死,衆公子争權,齊國必亂。我魏再趁此機會發兵,便可奪你回來……”魏匡正說着,說他将來傾一國之兵只為姬華池,忽然發覺姬華池臉色不對,便停了話語,眸光一橫:“小豆蔻,你怎麽了?”

姬華池的心跳三拍,漏兩拍,心中不斷回響着魏匡的話,讓她在大婚之日行}房之時行刺,行}房之時……

姬華池忽然前傾身子,她跟魏匡都是跪坐,兩人本來就隔着不遠,姬華池這麽一傾就貼上了魏匡的身。

姬華池的柔軟貼着魏匡的剛硬,她輕輕地說:“匡郎,我不想把自己的……”太難啓齒,卻仍是鼓足勇氣說出來:“……貞潔給齊王,今夜你要了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這文我最近存了幾章,可以連着發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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