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柳逸至郢都,歇息片刻,便入楚宮中。
柳逸近殿前,見着不少內侍宮人進進出出,不由心神一凜。柳逸在殿前攔住一內侍問道:“王上怎樣?”
起伏的語調,帶着不自察的焦心。
內侍見是柳逸,先是拱手躬身行了個禮:“奴婢參加漢陽君。”內侍方才如實相告:“王上卧病在床,疾醫們試了很多法子,但仍是……”
“好了不必說了。”柳逸出言阻止內侍繼續說,他修長的右手擡起來,廣袖從腕上滑落:“我進去看看。”
……
姬華池正閉目躺在榻上,聽着有腳步聲走近,便沉聲問:“是誰在那邊?”
雖是沉聲,但語氣終究虛弱。
服侍姬華池的內侍擡眼一望,睹見一襲碧水錦袍的柳逸冉步走近,便垂首禀告:“回大王,來者是漢陽君。”
姬華池病中視線模糊,她聞聲便睜開眼睛瞧,可是卻只見着帷帳那一側隐約一個暗色的輪廓。姬華池努力啓了雙唇,浮着一絲氣道:“把帷帳挑起來,你們都退下去。”
“諾。”內侍們依命收起帷帳,全部皆從殿內退了出去。
沒有了帷帳的遮掩,姬華池終于清晰瞧見了柳逸:玉冠青衣,雙眸耀星,兩眉稍挑,光華無物可鎮。
姬華池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半月不見,漢陽君俊容更甚,而她則纏.綿榻席,憔容悴貌難以見人。
姬華池強撐着身子要坐起來,柳逸卻上前一步,單膝跪下将她扶住。
柳逸的手隔着衣料托着姬華池的手肘,兩個人都能感覺到滾燙的溫度透過衣料滲透出來。
一時殿內氣氛幾近窒息。
還是柳逸先開的口:“王上,若不忌諱,可否容臣為你診疾?”
姬華池呵呵一笑:“柳卿善醫?”
殿內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
柳逸也輕松笑道:“臣生來體弱,平日裏大病小病,都是自己治自己的。”
他是藥養起來的淡薄身子,如何不得久病成良醫?
柳逸一句話說來閑淡,姬華池聽入耳中卻覺點點心酸。
“咳、咳。”姬華池禁不住咳嗽起來,她為了不讓柳逸心中難過,便逗趣道:“柳卿真是無所不精,往後太平了天下,若是閑得慌了,你還可改做個醫者!”
柳逸面上的笑容緩緩斂起來:“臣之志,從來只在醫天下。”
“好!”姬華池拊掌大笑,高昂道:“醫吾大楚,孤必全柳卿此志!”
她忘了身子不适,這一時激動,竟牽得一股血湧上喉,沒抑住咯了出來。
“王上!”柳逸疾呼道。
他的手臂再往前伸幾分,緊緊将姬華池摟抱在懷中。
柳逸不再向姬華池請示,先斬後奏自掀高了她的袖子,伸兩指為她號脈。
柳逸的眉頭越蹙越緊,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姬華池臉上慘白到無一丁半點的紅色,卻仍是做滿不在乎的笑:“瞧柳卿家一副色變的模樣……莫不是孤已病入骨髓?”
她說得吊兒郎當,之前特意塗了又塗的紅唇分外刺眼,猶如白雪上唯一一點朱砂。
柳逸幾番猶豫,終告知姬華池:“不是,但王上你……”
“孤中毒了。”姬華池替他把話續完。
柳逸禁不住面露驚訝。
姬華池坦然笑道:“那幫子庸醫不知道,但是孤自己早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導致她身子每況愈下的不是病,她根本就沒害病,而是害的毒。
魏匡送來那一把金刀上有毒,無色無味暗侵入身,真是魏匡一貫的風格。
想到魏匡,姬華池收起笑容,同柳逸談論正事:“孤先前與你說的,那隐于尤嬌身後的未知人,孤已查明了。是孤一個舊人,孤如今身上中的毒也是他下的。”憂慮之色浮上姬華池眉頭,她嚴肅對柳逸道:“柳卿,爾等東線大軍不可掉以輕心,孤這故人恐有蠶食我楚之心。”
“王上放心,臣明白。”柳逸當即就答。
兩兩沉默。
許久,柳逸并不追問姬華池這位她的“故人”是誰,但仍是問了姬華池一個問題:“王上不打算向故人要解藥麽?”
“呵——”姬華池百感交集地笑一聲:“若孤打算要解藥,又何必苦苦支撐到現在?”
柳逸自己沒有發現,他攬着姬華池的手臂緩緩縮緊。姬華池的身子卻是能感受的,她不由心神一凜,接着又是一慌。
“王上。”柳逸一聲輕喚,将姬華池拉回鎮定的現實。
柳逸心中只思考着姬華池身上的毒,并無其它雜念:“王上若是信得過臣,不妨讓臣放手一試,至多十日,臣便可配出王上所需的解藥。”
姬華池聽完松一口氣,面露欣喜之色,卻又夾雜着數縷難以捕捉的荒涼。她輕聲感嘆道:“那最好了。”
柳逸便留在宮中,日日為姬華池診治。
這一日,柳逸又入殿來。他雙膝跪于榻前,向卧于榻上的姬華池誠懇尋問道:“王上近來覺着身子如何?”
姬華池笑道:“好多了。”
柳逸到真是妙手。
柳逸注視着姬華池,淡淡回以一笑。
他又疚道:“恕微臣無能,不能調配出丸藥,只得湯藥作解,要拖累王上連服十三日。”
“何談拖累。”姬華池勾着唇角說。
“每日早一碗,中晚各兩碗。”柳逸囑咐姬華池。
姬華池緩緩地答:“孤記住了。”
兩人就這麽零星的交談,三言來,兩語去,皆是平淡尋常。正巧鐘漏滴到午時,內侍端了中午的湯藥過來,柳逸瞥一眼,自然地擡手去接:“臣來侍王上服藥吧。”
“不必!”姬華池突然急急出來。
話含厲色,柳逸和姬華池雙雙愣住,面面相峙。
姬華池自知失言,心底數分懊惱——她方才聽到柳逸說言“侍王上”這幾個字,想也沒想就沖動出口。
漢陽君文武雙全,國之肱骨,更兼盛名清風,“不必”侍王上,更“不可”侍王上。
她給他最好的對待是尊重。
殿內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該死,午時鐘漏到滴十二下,每一下之間仿佛皆間隔了一年時間那麽漫長,煞是煎熬。
柳逸面色讪讪的,先是五指僵硬地蜷曲起來,而後方才收回了手。他本就是跪着,這會兩掌貼地,便伏跪了下來:“王上恕罪,是臣逾矩了。”
姬華池已由兩名內侍攙扶着坐起來,她瞟着一眼地上的柳逸,他跪着,她只能看見他的青絲玉冠,真是感覺無比遙遠。姬華池擺擺手,自己都恍惚,不知道是擺給他看,還是擺給她自己看。
“漢陽君起來吧,近日你廢寝忘食為孤醫治,勞苦功高。”姬華池輕輕道:“待孤身稍好,重新上朝,便加封你為令尹。”
“王上?!”柳逸大驚,令尹乃是楚國權職最重之官,僅于楚王一人之下,統領朝臣。
令尹權力太大,四代楚王五十年來均已未設此職,
“孤意已決。”姬華池沉穩道,有幾件事已在她心頭籌劃了不只一天兩天,早已堅定如磐石。
姬華池緩緩告知柳逸:“孤打算封你做令尹,息将軍晉升為大司馬,全權領軍,但亦須聽你號令。同時孤将提柯将軍為左司馬,你三人互相依輔,共匡我楚,共禦秦趙之敵。”
柳逸聞聲擡起頭,盯住姬華池半響,面上表情莫測。
忽然,他一字一句振振地說:“吾、王、聖、明。”
字字擲地有聲,仿若他不移的決心。
姬華池卻沒有再看柳逸,她收回目光,由內侍服侍着,從容的服食了湯藥。
喝完藥,待內侍們将禦碗挪開,姬華池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柳逸,笑道:“另外,華佩堂妹賢而美淑,內輔柳卿,為柳卿分憂不少。孤亦準備封她為惠芷夫人,。”
惠芷,乃惠蘭與白芷之合稱,王者所佩之香。姬華佩不過一遠宗室女,得此封賞,莫大殊榮。
柳逸面色晦明不辨,半響,只低低問:“王上真是這麽想的麽?”
姬華池立刻笑答:“當然!”
聯惠芷以為佩兮,過鮑肆而失香。
姬華池未必不是在提醒柳逸,時刻以惠芷為佩方是正道,切莫因久近熏臭鮑肆,而失去身上的清香。
只是,她在故作無所謂地将誰比為惠芷,又把誰喻作鮑肆?
柳逸一時不能言語,只覺漫無邊際的心酸。
姬華池忽傾了身子過來,臉上挂着淺笑詢問柳逸:“柳卿食否?”
“未曾。”柳逸聞聲連忙擡頭,鼻尖差點同姬華池的鼻尖碰上。他忙地仰身後退,兩個人身子的距離拉開了,心也跟着愈遠愈扯得疼。
姬華池慢慢垂了眼睑,抑下所有不需要的多餘情緒,雍容道:“時已過午,柳卿不妨留下在共食。只是孤近來身子抱恙,食地清淡,不過些許湯餅……”
“臣也是清淡的胃口。”柳逸搶話道。
姬華池一怔,微擡頭,同柳逸的目光撞個滿懷。
柳逸稍帶尴尬笑道:“臣的身子哪裏食得了葷腥……”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不見= =#我歸來更這文了,謝謝琳琅和龍貓的地雷。
咬牙掐指下決定,從這章開始日更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