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事後算賬

與沈謙預料的相同,禦史臺彈劾李祿仗勢欺人的奏折像雪片一樣飛到了皇帝的案頭,李國公放縱子弟于天子腳下橫下霸道,府上家丁更是狗仗人勢沒少幹出欺男霸女之事,李國公一家從奴才到主子均被禦史臺拿出來數落了再數落,從家國大義到李國公近來寵愛小妾,禦史大夫們發足了功力誓要把李家官職一撸到底。

皇帝自然不是把眼光放在李祿鬧市橫行的事情上,他也懶得聽百官整日打口水仗,有聲讨李家的自然也有為李家開罪的。而皇帝根本就不想在這這些小事兒上費工夫,朱筆一批,以李家家風不正為由直接将李家開國丹書鐵劵收回并下旨李家從這一代開始降等襲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李家再是開國功臣,也只得跪謝接旨的份兒。皇帝所着眼的,正是沈謙那日所言之事,若不是高陽公主與他一母同胞感情頗深,沈家詩書傳家家風清白,他是決計不會相信有人敢公然陷害太子意圖皇位,他不會直接下令拿人,此時他才明白,皇室表面上一片祥和之态其樂融融,實則底下暗流湧動,他親自定下的儲君遭到質疑,而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三皇子暗藏實力心思深沉,若不是高陽公主一行在皇城腳下遭到行刺,他大概還真的想不到他的兒子中居然有此等‘佼佼者’?!

皇帝掩藏好一切只裝作不知,皇後卻早已明白內幕與太子暗自謀劃,力求一次拉對手下馬,撕開那些僞君子的面目鞏固皇太子的地位。

“大哥,如今朝內已然分作好幾派別,父親每日上朝聽得那些文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頭都大了,我看哪,這天下安穩不了多久啦!”宋繼宗捏着棋子,笑着落在棋盤上。

屋子裏燒上了地龍,倆人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只着單衣便已經是微微冒汗的了。賀戚駱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嚨,道:“水池子裏的水不渾,怎麽能渾水摸魚呢!”

宋繼宗噎了一下,同樣放下青瓷藍底杯,苦笑道:“本是大道為公行正經之事,大哥你說的我們像是趁火打劫的小癟三兒一般,我實在是膈應!”

賀戚駱挑眉,食指與中指摩擦着之間的黑子,微微搖頭:“名不正言不順,可不就只能如此麽。”

宋繼宗惋惜道:“為何不拉沈謙入夥,以他之才華見識與我們而言正是如虎添翼,大哥你又何愁不能奪回自己的東西呢!”

賀戚駱落下一子,宋繼宗定睛一看,滿盤皆輸,此招絕殺!

“你只顧着看到他的才能,你又何嘗想過他願不願意呢?後秦王朝在一天,他便是一天的天子驕子,他與皇室到底是血脈相連,你可有把握讓他大義滅親?”賀戚駱嘲諷一笑,“于我而言是殺父弑母的血海深仇,于父親的舊部而言是忠肝義膽的維護之心,于沈謙呢?不過是交好而言,論起來,不值當!”

“大哥.....我瞧你們倆關系似乎不同,我還以為.....”宋繼宗長嘆一聲,“不說兩肋插刀了,傾囊相助總算得上罷。”

“別說了,他有他的青雲之路,我是不會多加幹涉的。”想到沈謙那晚對他淡漠的眼神,他直如心口插了一把刀一般,每當他思量幾分,那把刀就會深入幾分。

宋繼宗拍桌一笑,道:“可嘆你還是骁勇之人,你倒是仔細想想,若我們成事,那沈謙的錦繡前程終究會被你付之一炬,何談安穩人生呢?依兄弟我看,趁大事未成,早日與沈謙坦白拉他入局,以他的能力早晚會名揚天下!”

賀戚駱擡頭,深深的看了宋繼宗一眼,語氣平淡的問:“要是我們失敗了呢,謀逆大罪,我是不怕千刀萬剮的下場了,你們也早有退路,他呢?”

宋繼宗楞了片刻,看到賀戚駱刀刻一般的棱廓上出現許久不見的溫情,大概是冬日的陽光反射到雪地上過于刺眼,他聽到一貫性格冷硬的大哥說“但求他一世安穩,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望!”

宋繼宗覺得他喉嚨發澀說不出話來了,他應該是染上風寒了罷,不然怎麽耳朵嗡嗡作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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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謙躺在床上幾日早就發膩了,他胸口上的箭傷還未愈合,微微咳嗽就能牽動傷口,精致的眉頭輕輕一皺,高陽的眼淚就撲簌而至,再強硬的女人她抵不過母親這個角色的軟弱。沈謙只好喝着苦到心裏去的藥汁兒,聽沈菀念那些酸得不能再酸的酸詩。

“賀哥哥呢?感覺許久未見他了。”沈菀看着哥哥一臉不能忍受的表情,只好放下書冊,轉移話題。

沈謙微微側頭,道:“大概是到年底了,軍營裏事情繁忙罷。”

以往再忙都會來府上監督沈謙的練功,前些日子倆人還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如今看起來冷淡了不少呀。沈菀偶爾能和沈謙插科打诨幾句,要是沈謙真的嚴肅正經起來,她是斷然不會去觸他的黴頭的。

沈菀溫婉一笑,輕輕的拍了拍沈謙的被子,道:“哥哥可要聽聽近來京城百姓街頭巷尾的談資?”

沈謙了然一笑,臉色雖然還是蒼白得像宣紙一樣,但逐漸長開的相貌隐隐可見後來的風華絕代。

“是關于高陵公主的?”自從被賀戚駱教導了一番,沈謙再也不将鄙夷之色帶與臉上了。

沈菀點頭稱贊,“哥哥猜得不錯!韋侯家的事情那是紙裏包不住火的,眼看官司都打到禦前了,怎麽還能蓋得住呢?姚家小公子堪堪五歲,生得是圓潤可愛教得是明理懂事,韋侯年近四十才得了這麽一個嫡子,以前是不知,如今把姚小公子拉出來一看,怎麽能不争呢?高陵公主才坐穩了侯府夫人的位置又如何會拱手讓人呢?依我看哪,倆人就差沒在禦前打起來了!”

沈謙搖頭道:“你少在這裏幸災樂禍了,姚氏雖養大了孩子,可保不保得住還有待商榷呢!”

沈菀大吃一驚,道:“這是為何?韋侯休妻在前,又不是她的錯!”

沈謙道:“這世間對女子的束縛太多,姚氏經此一遭怕是再也難嫁了,姚家也算是清貴之家,若是此事沒有捅破之前,以他家的勢力手段足以再給姚氏尋一門好的親事,只是嫁得遠些罷了。可現在韋侯跳出來搶奪兒子,姚氏當日費勁心力生下一子,到如今來看難免會被人指摘心機太重!再說,皇帝與高陵公主的事情你也是略有耳聞的,若是懲戒公主讓韋侯休妻,那韋拂該如何自處呢?是繼續當母親被休棄的郡主,還是讓皇帝冒着被天下人唾罵的風險認回韋拂封她做公主呢?此事皇帝錯在前,并不好評判。是以,有些人才這麽有恃無恐!”

沈菀難過得不說話,如沈謙所說,這世間對女子太不公平,男人所犯下的錯大抵都會推到女人身上來。當初若不是韋侯投機取巧誓要為皇帝分憂,又怎麽會休掉原配讓高陵上位,若不是高陵忌憚姚氏又怎麽會縱火傷人?只恨韋侯當初被功名利祿熏黑了心,竟是連妻兒都可以舍棄的渣人!

高陽近日卻茶飯不思,就是因為沒有捉拿刺殺他們母子的幕後兇手,她簡直是夜不能寐。想她也是開國第一位長公主,養尊處優多年竟是沒有人把她放在眼裏,連她的兒子都敢害,真真是活膩味了!

“夫人不必過于憂慮,公道自在人心,因果輪回,你得相信命!”沈侯這樣安慰她。

沒想到竟是換來高陽的一頓數落,“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若不是我兒機智命大如今早已魂歸九泉!命?本宮從來就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開國之初本宮也曾跟随先皇橫刀立馬奔波于戰場,豈是由他這些黃口小兒能糊弄的?哼,膽敢害本宮的兒子就要承受得了本宮的手段!”

高陽咬牙切齒,眉眼狠厲,随即話鋒一轉,眯着眼盯着夫君,道:“莫不是你以為本宮和兒子雙雙歸西你就能納新人入門了?如此不把本宮娘倆放在心上,你居心何在?嗯?!”

沈侯一把年紀還要擔負着哄妻子的重任,想他年輕之時也是風流倜傥學富五車,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不說,還是天底下最貴重的‘林妹妹’,配與他為妻,他不是沒有反抗過,反抗無效便只有逆來順受了。到最後覺得這種日子還不錯,就這樣一日一日的過過來了。現在遙想當初新婚之初,高陽擔心他反感她的身份和請旨下嫁的做法,很是溫柔小意了一段時間,現在仔細咂摸,便覺得猶如黃粱一夢啊!

高陽見夫君一臉懷念的模樣,劍眉倒豎,氣勢如虹,大怒道:“莫不是真的存了此等心思?是哪個狐貍精不要命了,本宮不把她扒皮抽筋這輩子就不姓姜!”

沈侯頭疼,道:“有你一個就足夠了,哪還有別的心思呢!你好好照顧兒子才是,那些‘扒皮抽筋’的話豈是婦人能時時挂在嘴邊的?貴為公主整天吼着打打殺殺,你也是為人母的人了,不能再如少時一般稍有不如意就意氣用事了,女子持重,你可曾有半分?”

高陽頓時蔫兒了一般,垮下了肩膀,眉眼都不見了剛才的十足精神頭兒。

“你真是嫌棄我了?我知道,你就惦記着你溫柔可人的小青梅......”

沈侯頭大如鬥,立馬摟過愛妻安慰,“你我成親十餘載,我可曾嫌棄你半分?若不是你做錯了平時我怎麽會舍得數落你?什麽小青梅,不過是幼時的玩伴罷了,也值得你惦記這麽些年?好了好了,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莫不是還要我背着你在屋子裏轉圈兒哄你?”

初初新婚之時,倆人好得蜜裏調油,高陽性情率真有趣,眼光不似平常女子那般只盯着自家這一畝三分地,論起朝政來頭頭是道語言犀利直白,往往沈文還不若她剝絲抽繭看得清楚。沈文科舉出身既有文人的放蕩不羁又有謙虛自持的一面,如此登對的二人怎麽可能不恩恩愛愛?有時候也會有摩擦,高陽畢竟是女子,使起小性兒來比起其他女子不遑多讓,她是公主之尊,那時沈文還未封侯,公主的手段通常是把驸馬趕到書房去睡,習慣了溫軟香玉在懷,冰冷的床榻每每讓沈文抓心撓肺,只得百般讨好,這背着人在屋子裏繞圈兒就是曾經你侬我侬之時的玩耍了。

高陽聞此言,想到了曾經,破涕為笑,眼睛裏迸射出屬于少女羞澀的光芒,眉眼間風情萬種,仰着頭靠着丈夫,她只覺得此生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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