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嗬——”明珩倒抽了口冷氣。

此時一陣風從未關嚴的窗戶吹進來, 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莫珈見狀起身将窗子關嚴實。

明珩還保持着抱手臂的姿勢,表情有些呆愣。賀澤玺和莫珈也沒有說話,給他時間消化這一切。

明珩只覺得, 自己活到現在,前二十年加起來受到的刺激都遠沒有今天這短短不到一個時辰裏的多。此刻,印象中的父皇兄長似乎都開始變得陌生起來。

莫珈大概是見他表情不好,又找補了一句:“這只是我的猜測, 或許實情并不是這樣。”

但明珩也心知肚明,這個猜測雖然離譜但也不是無跡可尋。

“或許這就是事實也說不定。”他捧着杯子輕聲道,“二皇兄的母妃并不是秀女出身,她是太後欽點入宮的, 入宮沒多久就被父皇寵幸了, 然後一個月後就傳出了懷有身孕的消息。”

莫珈有些吃驚:“這懷孕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明珩出生之前, 因此他對于個中詳情并不清楚,也只是幼年時聽自己的母妃随口提起過一兩句。

明珩接着說:“其實,我也覺得二皇兄和其餘兄弟模樣不是十分相像。雖說我們六兄弟同父異母, 但總是能找出一兩處屬于父皇的相似之處,可是二皇兄,在我看來,他與父皇全然沒有相似之處, 甚至模樣還有一點異族的影子。”

賀澤玺聽完點了點頭,顯然也是這麽覺得的。

莫珈倒是愈發迷惑了起來:“那你的二皇兄究竟是他的娘與其他男人生的還是根本就是從外面抱進來當成皇帝的兒子養的?”

明珩很快就否定了第二種猜測,解釋道:“二皇兄長得與他母妃極其相似,所以不可能是外面抱進來的。”

莫珈皺着眉頭輕啧一聲,扭頭看賀澤玺, 希望他能解答。

而賀澤玺顯然是早有準備, 淡定自若地聽兩人推測了半天, 這才站出來證明了兩人的猜測。

“根據我們的調查,二皇子的母妃應該也是蔔鬼族人,而且還是太後的親侄女。”

明珩又抽了一口涼氣,目瞪口呆:“那她和我父皇不就是表兄妹了嗎?”

賀澤玺擺了擺手:“血緣上其實并不是太親近。二皇子母妃的父親是太後的父親與繼母所生,但聽說太後與繼母感情很好,對于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也是照顧有加。只不過,弟弟夫妻倆在那一次外族入侵時慘死于敵人刀下,年幼的女兒也被敵人擄走,失去了蹤跡。一直到十八年後,太後才将這位侄女兒找了回來。那時候,太後已經入宮為妃多年,宮外的父親與繼母也早在多年前病逝,侄女兒孤苦無依,在外面無人照顧,于是太後索性将人接進了宮裏來。”

明珩忍不住打斷他:“皇奶奶就算想讓自己的侄女兒進宮也不一定非得成為皇妃吧。既然是父皇的表妹,完全可以封她做個外姓公主啊。”

賀澤玺嘆了口氣,接着說:“太後一開始确實沒想過讓侄女成為自己兒子的妃子。只是後來出了一些意外。太後将侄女接進皇宮後不久卻發現侄女已經懷有一個月的身孕,而孩子的父親也是蔔鬼族人,是幼年時與她一起被敵人擄去的孩童中的其中一個,二人在敵營患難與共多年,漸漸産生了感情,後來一起偷偷逃了出來。只可惜,他們沒逃出多久就被敵人發現了,那個男人拼死護住了她,自己卻被亂刀砍死,屍骨無存。”

明珩微微張大了嘴,心中感慨頗多,一方面是遺憾一對有情人陰陽兩隔,一方面是感嘆賀澤玺與拓跋泓兄弟倆信息來源的強大,居然連這麽辛密的陳年舊事都被挖了出來。

賀澤玺繼續向他們展現兄弟倆強大的信息搜集能力:“其實那時候,蔔鬼族幾乎快要絕種了,存活下來的蔔鬼族人大多選擇與普通人通婚生子,蔔鬼族的血脈已經十分微弱。二皇子是當時最後的血脈。你們也知道太後是蔔鬼族的公主,她也不願讓蔔鬼族的血脈就此斷送,卻又不敢将人放在危機四伏的宮外,于是……”

“于是,就讓自己的侄女兒嫁給了自己的兒子,将她以及蔔鬼族最後的血脈留在了最安全的地方。”莫珈将他的話補充完整。

賀澤玺點點頭。

明珩聽完沉默了良久才低聲問:“我父皇知道這件事嗎?”

賀澤玺的語氣變得有些不确定:“之前或許不知道,應該是在查出太子中毒真相之後才開始懷疑。陛下雖然不是蔔鬼族後人,但十幾年前皇子下毒一事,他應當是知道真相的,也清楚自己母妃的身世。”

莫珈幫着補充解釋:“乾元帝雖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并不是蔔鬼族的後人,也沒有制毒的天賦,所以也清楚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會制毒養蠱之術。但是沒想到,二皇子居然會這門手藝,所以他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原本,幫別人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已然是極大的羞辱,卻沒想到這個被自己待如親子的兒子狼子野心,竟然用如此殘忍的手段毒害了自己最疼愛的孩子,于是悲憤交加,又用同樣的手段親手毒死了養子。”

賀澤玺繼續點頭,這也是他和拓跋泓的推測。

明珩長嘆一口氣,總算明白了為何同是喪子,父皇對待太子和二皇子的差別卻如此大。

莫珈擰着眉頭沉思了片刻,突然又戳了戳賀澤玺的手臂,問:“乾元帝的毒是從哪來的?”

賀澤玺愣了愣,扭頭看了眼莫珈:“這就不清楚了,或許是當年保留下來的,或許就是二皇子制作的那份。雖說是慢性毒,但只要往其中再加幾味毒藥,就能加速毒藥的蔓延,将□□變成急性毒藥。而且,蔔鬼族人雖說是百毒不侵,但太後是蔔鬼族有史以來天賦最好的,她制作的毒藥不僅能毒死普通人,也能毒死同族人。陛下雖然沒有繼承蔔鬼族的天賦,但在太後身邊耳濡目染多年,對于毒藥的了解比起普通人總是要深入一些的。”

明珩耳朵聽着二人的談話,心情沉重滞悶的厲害。在他的印象中,父皇雖與他不親睦,但對于其他幾位皇子也算得上是一位慈父,性子也溫溫和和的,甚少發怒。就連民間百姓也都稱贊他是位仁君,在位多年,從未錯殺過一位忠臣,也從未苛捐雜稅。可就是這麽一位深得民心的帝王,卻親生殺死了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甚至死後都不願讓他留全屍。

如此殘忍無情的乾元帝讓他陌生得厲害,甚至也有隐隐的恐懼。因此,晚上的接風宴上,他看着禦階上對這文武百官笑得一派溫和的乾元帝就感覺各種不自在,甚至都不願與他有眼神交流。

反觀賀澤玺倒是僞裝得很好,舉手投足皆是拓跋泓的影子,寵辱不驚之餘又帶着一絲漫不經心的懶散。

明珩心情不佳,胃口也不好,因此席間沒怎麽動筷,但是對于賀澤玺模仿自家媳婦兒十分感興趣,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晚上。看完感慨——不愧是雙生子,要不是賀澤玺的肚子平平坦坦,他都要懷疑坐在自己身邊的就是拓跋泓本人了。

一直到深夜晚宴才結束。乾元帝大概是太子的死刺激過深,今晚喝了不少酒,散場時被元喜攙扶着離開。而陪着乾元帝一起喝的賀澤玺一直到散場離去也沒有流露出絲毫随意,臉色平靜如常,腳步也十分穩當。

離開清和殿,明珩揮退了要送他們回宮的大內侍衛,獨自帶着小扇子和賀澤玺往重華宮走去。路上明珩湊在賀澤玺耳邊小聲好奇地問:“你和拓跋泓的酒量誰好?”

賀澤玺沒料到他會問這個,腳步有明顯的滞澀,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冷靜。他背着手坦然吐出一個字:“我。”

明珩眉頭一挑,有些意外:“拓跋泓這麽會喝酒都比不過你?”

賀澤玺突然輕輕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開始揭弟弟的老底:“會喝酒不代表酒量好。晗歡是我們家酒量最差的。”

“不會吧!”明珩吃驚,這個全家是包括哪些人?難不成當年文文弱弱的賀瑾年也是隐藏酒鬼?

賀澤玺大概是喝了酒心情不錯,沒像往常那樣惜字如金,心情大好地給明珩爆拓跋泓的糗事:“晗歡喜歡喝酒,不過酒量一般,多喝上幾杯就醉了,醉了之後也不安分,會變得十分粘人,小貓似的,抱着人就蹭,還會撒嬌。總之,他發起酒瘋來,不折騰個一夜就停不下來的。所以,與我一起喝酒時我一向不允許他多喝。”

明珩聽得嘴巴都張大了,自家媳婦兒竟然還有這麽一面?!他居然這麽久了都不知道!一想到這裏他就遺憾不已,甚至在心裏盤算了起來,等孩子生下來之後要不要撺掇他喝幾杯?他也想看他小貓似的撒嬌,說不定還會抱着自己不撒手。

明珩幻想着臉蛋紅撲撲的拓跋泓八爪魚似的抱住自己,腦袋還放在自己的肩頭一個勁的蹭,嘴裏還軟綿綿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光是想想就讓人激動。

明珩正想入非非,一旁一道涼涼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的側臉上。他扭頭看過去,就見賀澤玺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危險,語氣也危險。

“你該不會是在想怎麽灌醉他吧?”

明珩心髒咯噔一跳,急忙搖頭否認:“當然不是!我是那種人嗎?”

賀澤玺也沒有追究,收回目光又是一聲輕笑,涼飕飕道:“說的也是,而且,以你的酒量,究竟誰灌醉誰還不一定呢。”

明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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