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禁制 (4)
就是因為這一番狗血的關系在裏面,從暮與和當上家主大權在握的那一天起,兩人就走到了對立面,暮與和連他這個哥哥一起收拾。
也正是因為這樣,方毓現在還能茍延殘喘至今,在蝕火洞裏平靜地活着。這些年來,會接觸到方毓的也就暮與觞一個人,他從來沒有述說過他的困境,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退縮,三人之間就這麽保持着一個詭異的平衡。
水牢裏極冷極黑,暮與和走後,水面上的冰全部回複成了水,可即使是這樣,暮與觞也沒有好過半點。他此時正被刻上了陣法的玄鐵綁了雙手懸空吊在水牢裏,他修為被封,一點法術都使不出來,哪怕水有一定的浮力可以減輕他的痛苦,可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手上這樣日夜吊着,鐵定的人也受不了。現在,暮與觞嘴裏已經能嘗到一點腥味,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總之一時死不了吧?暮與和好醫好藥地備着呢,哪有那麽輕易就便宜自己的?不過就算這樣又能堅持多久呢?被這樣折磨堅持下來還剩什麽?
暮與觞雙眼凝視着這漆黑的水牢,一時之間思緒又轉回了十萬劍門之中,嘴角露出點稀微的笑意。
他這輩子活了兩百多歲,唯一快活的只有人生的前二十年和在拙峰的近十年時間,只有這兩段時間他感受到了來自別人的溫暖而不是陷于畸形的關系中苦苦掙紮。有些毒舌的護短師父,話唠二師弟,憨厚的三師弟,還有不愛說話的小師弟,把每一個人從記憶裏拎出來,都是鮮活生動而溫暖的存在。
但願小寒太過受傷,暮與觞目光失去了焦點地發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小師弟,如果不是暮與和逼得太緊,他們又正流落到靜止淵中出不來,他根本不會想暴露身份。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唉,造化弄人啊,他的第二個家也讓他給毀了,相信拙峰也不會願意要一個對着小師弟出手的大師兄的。
說到小師弟,小師弟現在怎麽樣了,應該沒事吧?空茫山白祈的名聲向來不錯,看他連大挪移符這等壓箱底的寶物都給了小師弟,他對小師弟應該足夠重視。也是,白鳳一族向來子嗣艱難,小師弟誤打誤撞之下有了他的孩子他怎麽也不能不管,靜止淵對旁人來說足夠恐怖,但在修為已達化神期的天妖眼裏總不算什麽,他要是有心,想救小師弟出來也不算難。
暮與觞呆在地牢裏,把拙峰上下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想到最後不禁又回憶起了梁以暖,與所有人比起來,他是最早進入拙峰的那個,那時拙峰遭逢大變,偌大的一個劍峰,師父師伯師兄師姐全都死光了,只剩下梁以暖這麽一個光杆司令,趕鴨子上架地成為了拙峰峰主。
那時候正是拙峰最艱難的時候,看到痛苦的梁以暖,暮與觞就不禁想起來自己,對這個便宜師父付出了十足的耐性,無數次把日日借酒消愁,醉成一灘爛泥的梁以暖拖回拙峰。
兩人之間的感情算得上是相依為命,自然比一般人要來得深,他這番驟然失蹤,也不知道對方會怎麽樣。依對方護短的脾氣,該把十萬劍門上下好好鬧騰一番吧?唔,不對,有暮千景在那裏頂着呢,應該出不了什麽事……
暮與觞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陰暗水牢裏,這個一向溫和優雅的大師兄臉色慢慢變得青白起來,胸腔的起伏也越來越弱。
所有人都覺得暮與觞冷靜可靠,為人不說心慈手軟也是十足的溫和,就算在打鬥中也經常是點到即止,留出幾分餘地。
在拙峰,他是衆人的大師兄,是拙峰的脊梁,是師父梁以暖最可靠的徒弟,是師弟們最親厚的大師兄。在暮家,他是一代矛盾的主要負責人,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他都毫無怨言地一力抗了起來,暮與和心中不平會來找他,暮家有什麽棘手的任務也會來找他。
誰也沒有真正意識到,暮與觞也不過是區區血肉之軀罷了。荊楚寒恨他背叛,暮與和憎他是方毓的兒子,拙峰的衆人對別有用心混進來的暮與觞忌諱莫深,可是誰也沒真正深入過暮與觞的內心,替他想一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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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千方百計保住自己的母親有什麽錯?他難道會希望母親殺了父親和小姨嗎?他難道會願意從小親如手足的兄弟兵戎相見嗎?他難道會想要傷害一直疼愛着的小師弟,給自己的師門帶來痛苦嗎?
難道他真的有做錯什麽?投錯胎算不算?
這一輩子,他已經足夠努力,但願大家不要怪他再也無能為力。
願下一輩子,能平平淡淡,不求榮華,不慕富貴,不要大道,只願平安喜樂一生,哪怕變成朝生暮亡的蝼蟻……
☆、56 醫病
就在暮與觞胸膛起伏停止的那一剎那,東衡暮家的後山內,一個被關在幹燥的地底岩洞中的中年美婦突然臉色大變地睜開了眼睛,她那恬淡的臉上仿佛掀起了驚濤駭浪般,瞬間蒼白扭曲了,眼眶裏立時蓄滿了淚水。
與觞出事了!是與觞出事了!方毓顫抖着嘴唇轉身便往外奔去,不過堪堪走到火蝕洞洞口就被強大的禁制感應到并發出攻擊把她攔了下來。
方毓被關進來的時候也不過是元嬰初期的修為,她本是水靈根修士,被關在這月月噴出火蝕之氣的火蝕洞中體內靈力被損傷得厲害,加之這裏靈力寥寥無幾,兩百多年下來,方毓現在的修為已經大為下跌,也就比築基期的水平,怎麽逃得出特地針對她布下的禁制?
可是方毓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平日裏那麽高傲愛美的婦人,現在不顧皮膚被禁制燒灼發出一陣滋滋的響聲,拼命示警叫人想把警衛吸引過來。都說母子連心,剛剛她心一陣絞痛,冥冥之中感覺到與觞出了事,現在也顧不上其他,只想找人過來看看能不能救救她兒子,她唯一的兒子!
“幹嘛呢你!幹嘛呢?!”沒多久,看守的警衛果然被吸引了過來,一看是火蝕洞的方毓在叫喚,也不問緣由,直接兇神惡煞地吼道。
整個東衡暮家的後山內都是懲處淵,犯了錯的暮家人都會被弄到這裏來受罰,也不單單方毓一個人在這裏。
不過在這麽多犯了或大或小各種過錯的族人中,看守的守衛最讨厭的就是方毓。一是應為她是外姓人,嫁來暮家卻把暮家攪得天翻地覆,暮家人多多少少又有些排外,不讨厭她都說不過去。二則是這女人太狠,因為嫉妒,便下狠手想要殺了丈夫和親妹妹,連親外甥都不放過,簡直蛇蠍心腸!
當然,這些年,暮與觞一直為暮家做了大大小小無數事情,就是為他娘贖罪,大家在同情暮與觞的同時也更厭惡方毓。暮與觞多好的一個人啊,雖然修為不算高,天賦不算厲害,可是這麽多年來,他一直站在暮家的最前線,多少別人不願去的艱險任務都是他咬着牙做的,就是因為攤上了這麽一個娘!
守衛見是方毓在搞事,尤其是發現她一個勁兒地往禁制那邊撞去,滋滋作響的皮肉燒灼聲令人牙酸,空氣中漂浮着一股焦糊味,守衛瞬時火了,拿着兵器把方毓狠狠往火蝕洞裏面一頂:“臭婆娘,你這是在發什麽瘋?當年輕饒你,你還生在福中不知福是吧?”
現任家主厭惡方毓是衆所周知的事,守衛也沒留手,直接把方毓頂得狠狠摔了回去,再加上她的心又在絞痛着,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緩了一下,她嘶啞着開口求道:“不是……與觞……與觞……出事了……”
“什麽?”守衛面色一整,有些愣,“你說什麽?”
“與觞……我兒子……快死了……求求暮與和救救……我兒子……”說這段話時方毓眼睛通紅,一邊嘔血一邊費力說着,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來了,随着她說話而發顫。
這回守衛聽清楚了,不敢怠慢,忙從腰間的儲物袋中摸出傳音符,直接給上級傳音報告事情的經過。遇到事情,這些守衛不用自作主張,只要往上報告就行,上級自然會判斷。
方毓也聽到了守衛的這番報告,總算稍微松了口氣,不過心還絞痛着,她那沒有放下的心這下更是提心吊膽心急如焚。方毓眼裏一直淌着淚水,剛剛一番動作又是受了重傷,現在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又是焦糊的肉又是吐出的血還夾雜着地上蹭上的土灰,真是說不出地狼狽,哪裏還有往日優雅美麗的樣子?
守衛年紀還不大,看了方毓這樣子難免動了恻隐之心,猶豫了一下,從儲物袋內掏出一瓶療傷的丹藥,打開看了看裏面剩的丹藥數目,瞥了一眼方毓,連藥瓶子整瓶給她扔了進去:“你先療傷吧,上面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來這裏做看守的每個守衛都聽說過方毓的事跡,也知道暮與觞,暮與和兄弟的一些事情,平日裏大家都對方毓避如蛇蠍,上面更是嚴正交代過不能和方毓說話,現在這個小守衛和方毓說上話了,在同情對方的同時又帶上了鄙夷,聽到方毓說暮與觞有生命危險時,這個守衛不禁為身為暮與觞不值,對着方毓輕哼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要不是你做下那些惡事,暮與觞也不用為你贖罪,自然也就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唉,暮與觞這麽有擔當的男人偏偏碰上這麽一個娘。
方毓撲捉到守衛的話呆怔在當場,她道:“贖罪?現在不是正在懲罰我的罪業嗎?關我兒什麽事?”
守衛再次冷哼一聲,也沒避諱,直接把暮與和當上族長,提議重新審判方毓的事情說了出來。當時方毓被判罰的時候方凝和暮涵意還活着,也就沒重判,結果兩人因為她這番惡毒的舉動雙雙早亡,就這麽在火蝕洞內面壁思過太便宜她了,殺夫弑妹,怎麽着也應該以命相償!
暮與觞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親自到暮與和那裏求情,說是當初爹爹和姨娘也沒有重新追究的意思,求放過方毓一條命。為此,兄弟兩人反目,暮與觞從此不得不專門挑暮家發布的高難度任務,想要賺足貢獻點,讓暮家放方毓一馬。
暮與觞每次來看望方毓都報喜不報憂,經受了那麽多的委屈也只是打碎了牙往肚裏咽,只求自己的娘親能平平靜靜地走完人生剩下的日子,怎麽也沒想到他辛辛苦苦隐瞞的事實就這麽被一個未經世事的年輕守衛大大咧咧地捅了出來,一時之間,方毓只覺得心底都涼了,心裏驚怒,悔恨,傷痛,心疼……什麽情緒都往上湧,直攪得整個腦袋都渾渾噩噩的,嗡嗡作響與外界隔了一層膜。
再說暮與觞,他的心跳慢慢停了下來,就在他已經心存死志以為他會就此告別人世的時候,胸腔裏又有一點溫熱凝而不散,呼吸停了,面色卻并沒有就此灰敗下去。
暮與和并不知道暮與觞只是進入了龜息狀态而不是真正地死亡了,當他接到禀報狂奔下去自己私自設下的地牢的時候,暮與觞頭軟軟地低下,已經沒有了呼吸。
暮與和只覺得呼吸一窒息,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他殺了暮與觞,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哥哥!
如果自己沒有吩咐低下的人用刑,如果自己沒有把他吊在寒潭裏,如果自己沒有太過逼迫他……暮與觞是不是就不會死?
“家主?家主!”跟着一起下來的手下見暮與和愣怔的樣子,忙出生提醒道。
暮與和從恍然中清醒了過來,他忙顫聲叫住手下:“快,快把暮與觞接下來!丹師呢?丹師在哪?”
丹師就是修真界的醫師,他們煉丹必須對藥理和病理都熟識。
跟着下來的有暮與和心腹,他沉穩地指揮着衆人飛快把鎖鏈的鑰匙找來,又把鎖鏈解開,把暮與觞從寒潭裏弄了出來。
負責看守暮與觞的人見暮與和這幅樣子,心裏一驚,知道辦砸了差事,忙機靈地在一旁打下手,三下五下就把暮與觞撈出來,也不敢放在冰涼肮髒的地板上,而是把人特地放在從外面移進來的卧榻上,小心用了法術把暮與觞身上的衣服弄幹。
沒一會兒,暮家的丹師就在人的通知下快步趕來,一見這場景不由愣了。
他年紀大,算是暮與觞,暮與和的長輩,兩人是家主的親重孫,父親是他那一批暮家子弟的佼佼者,兩人的母親還是雙胞胎親姐妹,是以兩人從小就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極為要好。沒想到暮與和有一天會下狠手,把暮與觞折騰成這樣。
要說可憐,暮與和當然可憐,但暮與觞才是最不幸的那一個,唉,天意弄人啊。年長的丹師在心底裏嘆了口氣,躺在躺椅上的暮與觞面如金紙,呼吸心跳全無,看起來已經不行了。
丹師不敢耽擱,忙上去圍繞着暮與觞用靈力探查了一番,見他體溫還在,丹田中的靈力也還沒有散掉,知道他還沒死透,當即忙從儲物戒裏一連掏出好幾種丹藥,全是養氣吊命的,掰開暮與觞的下巴,一股腦兒給他倒進去,做完又忙用靈力幫暮與觞化開藥力,引導藥力滋養暮與觞的心肺經脈。
好一通忙活丹師才稍微松了口氣,人現在是勉強拉回來了,不過不是他的功勞,暮與觞以前想是吃了什麽護住心脈的丹藥,在他将死的時候護了一下,這才挨到他來施救,要不然,屍身早該冷透了。
回頭看了眼一臉緊張的暮與和,丹師嘆了口氣:“俗活說醫病不醫命,就看與觞自己熬不熬得過去了,你要有心裏準備。”
☆、57 決定
可能是真的累了,也可能是經年的疲憊堆積下來太過令人絕望,暮與觞這麽溫和雅致的人真正地存了死志,盡管丹師已經給他服下了藥丸,把他勉強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但他還是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年長的丹師看過之後嘆了口氣,說暮與觞有心結,怕是他自己不願意醒來,什麽藥都沒有用。
暮與和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那麽認真地照看暮與觞,把他真正放到了眼裏,很明顯,暮與觞高了,也瘦了,以前也是溫和的模樣,現在更顯潤致,如修竹一般躺在哪兒,哪怕是昏迷着,眉眼都能奪盡人的好感,氣質那玩意兒真正有的人能耀目得奪人眼。
暮與和在暮與觞臉上描畫着描畫着,突然就一股酸澀湧上心來,整個人都帶着茫然和疲憊,這麽多年來,他那麽努力,那麽努力地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麽?難道就是為了折磨無辜的哥哥?
滿心的怨憤減弱之後,暮與和自出事後第一次正視自己和暮與觞的關系,兄弟?仇人?下屬?好像什麽都是又好像什麽都不是,愛恨情仇糾葛不清,說到底,還是造化弄人罷了。
暮與和看着暮與觞,臉上有些茫然,少年時他是多喜歡這個哥哥啊,甚至到了欽慕的地步,覺得自己生命中最大的驚喜就是有這個哥哥,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硬生生地把他逼迫致死!
到底是渡劫期修士,暮與和的道心還算堅定,沒生出心魔,只迷惘了一瞬,目光又堅定起來,收回修長的手指,他深深地看了暮與觞最後一眼,站起來往外走,只是走到門口碰見迎上來的心腹時,暮與和還是壓低了聲音囑咐一句:“暮與觞這裏,你挑幾個穩妥的人過來,不要離身,他醒了就告訴我。”
“是,家主。”心腹應下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方毓那裏——”
方毓在蝕火洞裏關了那麽多年,這次又是受驚吓又是闖禁制,加之突然知道暮與觞的現狀,驚怒交加之下也倒下了,看起來竟是像要撐不過去般,手下人不敢隐瞞,層層報上來,暮與和這心腹哪怕知道他這裏對方毓的事忌諱莫深也只好硬着頭皮開了這個口。
“哼,方毓!”暮與和冷笑了聲,臉上的肌肉動了動,隐隐能看到咬肌跳了跳,心腹一驚,深深地低下了頭,暮與和這次倒是沒有發作,他頓了一會兒,頗為咬牙切齒地道:“吊着她的命,別讓她死了!”
言下之意也沒讓方毓能好活!
心腹心中一凜,正想表态,就見暮與和一甩袖子,擡腳往外走,走之前語氣森寒地吩咐道:“讓暮向晨過來見我!”
暮與觞倒是一倒萬事空,卻不知除了暮與和,拙峰的衆人也為他着急。
看着對暮千景搜完魂後梁以暖難看的臉色,哪怕是白松這樣大大咧咧的性子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大師兄究竟怎麽樣了?”
一聽到這話,梁以暖的臉色更加難看,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額角跳了跳,忍了一下壓都壓不住,還是擡腳狠狠地踹了昏迷在地的暮千景一角,盡管他這腳沒用上法力,也勉強算有分寸,但他這麽一個元嬰期差一腳就進了渡劫期的修士,這一腳着實不輕。
白松和石不惑師兄弟耳力好,清晰地聽見了暮千景骨頭斷掉的聲音,當即臉色微變,心中擔心起來,好歹也是相處了十多年的師兄弟,大師兄又一直待大家不薄,說是親兄弟的感情也不過就這樣,怎麽也不想看到暮與觞惹出什麽不可收拾的事,惹梁以暖惱恨。
白松嘴活,小心翼翼地勸道:“師父,大師兄好歹是我們的大師兄,就算他有什麽目的,不是還沒動手嘛,您別跟他生氣了。”
“是啊師父,大師兄對我們是真心的。”石不惑擔憂得眉毛都快皺在一起了,看着師父難看的臉色也不後避,同樣忐忑地勸道。
“大師兄!你們大師兄很好!”梁以暖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手狠狠地按到了他貼身攜帶的佩劍上,看上去竟是忍不住要拔劍了,他是劍士,真出了什麽大事也是用劍解決,看來大師兄的事真把梁以暖惹毛了。
還不知道內情的白松心頭一跳,忙站起來要再勸上兩勸,卻被梁以暖撲面而來的話截住了,“我現在要去峰內的石室閉關沖擊渡劫期,少則三五日,多則一個月,我一定會出來,到時我會帶着暮千景去拜會東衡暮家,你準備一下。”
“是,師父。”看着疾走被風吹起袍角的梁以暖,白松猶豫了一下,臉色蒼白地搖搖頭,最終還是沒有過多勸說。也許等師父閉關出來,他自己就想通了。
想是這樣想,白松終究還是不放心,他差遣石不惑跟上去,這陣子就在石室前候着,哪裏都不要去,自家師父這樣的精神狀态就去閉關,他着實不放心。
暮與觞不在了,白松就是拙峰的主心骨,石不惑雖然擔心,但還是聽話地往外走,真的守石室去了。
臨走前白松安撫他:“三師弟,你放心,我安頓好暮千景就來替你。”
“二師兄,不急,現在拙峰事情都需要你上下打點,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守着師父也就是了。”石不惑搖搖頭,白白嫩嫩的臉上滿是認真,連憨氣都退去不少,像是一夜之間成長起來了,看上去分外可靠起來。
白松勉強笑笑,點點頭,讓他趕緊追梁以暖去了。
白松師兄弟不知道內情還好,梁以暖只覺得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又着急又心疼。他對暮千景進行了搜魂,看到最多的不是暮與觞的野心,而是暮家那一攤子亂七八糟的事情。
暮千景在暮家的地位并不低,大多數事情他都知道,比如暮與觞和家主暮與和那一段便扭的關系,他們上一輩的愛恨糾葛,及暮與觞拼了命四處做任務,甚至暮與觞時不時會被暮與和動用私刑的事他都知道一兩分。
修真之人本來身體素質就非常不錯,再加上又丹藥輔助,正常情況下,哪怕把人折騰到奄奄一息,不用幾個月,有那麽三五天,十來天,修士又能恍若無事般活蹦亂跳了,梁以暖身為師父,竟不知道暮與觞在這十幾年裏受過多少折磨!
梁以暖陰沉着臉用力握緊了拳頭,狠狠地打到石室的內壁去,把這重金打造的石室打出一道巨大的裂紋,幸好石室設立了法陣,會自我修複,不過一時三會兒就恢複了原樣,要不然梁以暖也不用在這個破石室裏閉關了。
用了搜魂手段,暮千景腦海中的東西一幕幕浮在梁以暖眼前,歷歷在目,好像他親自見到過一樣,自然看到了暮千景記憶中暮與觞蒼白的臉色,也看到了暮家衆人對他的同情,這讓梁以暖的眼神不由狠戾起來。
暮與觞對梁以暖來說是不同的,他跟所有的徒弟都不同。他剛來到自己身邊時,拙峰只剩下一個空殼子,從上到下只有梁以暖一個人,這是由外門升上來的暮與觞剛好來到了拙峰,見到頹廢的師父也不嫌棄,只是一直沉默地陪在身邊,無數次把喝醉的梁以暖拖去洗漱。
梁以暖知道那是暮與觞,不是暮千景,是他的大徒弟,也是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人,是拙峰的主心骨,而這麽一個人,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虐待,被折辱,被傷得體無完膚!
憤怒心疼悔恨等各種情緒在梁以暖心目中翻湧,激烈到他手中的劍都收到了影響,一直在嗡嗡作響。這股強大的情緒仿佛化作了力量般,排山倒海地朝丹田中湧去,觸到了元嬰,豐潤着元嬰。在此過程中梁以暖異常清醒,半點心魔也沒起,只有一個兇狠的執念一直在他心目中,帶着激憤讓他不斷蛻變着。
果然如梁以暖所說,不過八日,梁以暖就成功地進入了渡劫期,破關出來了。看到守在石室前滿臉擔憂的三弟子,梁以暖平靜地伸出修長的手指揉了揉他的頭發:“放心吧,沒事,我去東衡暮家把你大師兄帶回來。”
梁以暖成功成為渡劫期修士,又是天下第一劍門的一峰之主,他這個實力這種地位哪裏去不得?
嚴格來說他是暮與觞的師父,在嚴師如父的修真界,梁以暖要去拜會東衡暮家合情合理,并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梁以暖在跟十萬劍門報備了的同時還專門準備了拜帖,差門內的小修士跑了一趟。禮數周到,态度客氣,如果不是把傷剛好的暮千景扣在手中,他簡直是模範客人。
離出發前,白松帶着石不惑送別,眉梢眼角都是憂心,暮家是有十幾萬歷史的隐世大家,裏面什麽人沒有?以自家師父這渡劫初期的修為上門莫不是給人送菜?
梁以暖的修為上了一個大階,整個人都有些脫胎換骨的感覺,氣質更是少了些浮華,沉穩不少。他稱得上溫和地笑了笑,沉聲交代道:“阿松,我出門了,你和不惑小心看家,在這裏等着你們的小師弟回來,也等着我把大師兄給你們帶回來。”
白松動了動嘴唇,三番五次想勸阻,終究是沒說出來。梁以暖也不急,就這麽在師兄弟面前站得筆直,溫和地看着這對徒弟,想聽他們的保證。
沉默了良久,石不惑開口應了下來,梁以暖轉頭的時候,白松突然說話了,略有些低啞的聲音順風送進梁以暖的耳朵,低低的像是嗚咽:“師父,要是你們都回不來……那就沒有拙峰了。”
作者有話要說:摸摸大家,不虐了,這次是真的不虐了,放心吧(づ ̄3 ̄)づ╭?~謝謝蛋黃醬派的地雷,破費了哈~
☆、58 雙生子
暮家與拙峰這邊每個人都帶着些憂心,頗有些天翻地覆的忙亂味道,反倒是是身處于幽冥地的荊楚寒的日子因為有白祈這個高手的到來再沒什麽威脅,順其自然地過得悠哉起來。
兩人現在正在幽冥地的邊緣,知道離黃泉通向外界還要十幾年的時間,也不着急,每天只管慢悠悠地前進着,半點都不趕,好好一個死地求生倒過得像度假。
尤其是小世界內有廚房,為了照顧孕夫,荊楚寒嘴饞了白祈還會撸袖子上去給他做一些菜吃,菜的材料大部分取自小世界,為了可持續發展,白祈接過荊楚寒的活計後又是種靈草又是種菜又是養魚,把日子活生生地過出了生活的味道,兩人的關系一下子就拉近起來。
不過幽冥地不是靜止淵那樣的死地,縱使在邊緣地區,還是會有一些低級冥蟲,對荊楚寒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但有白祈這個化神期修為的天妖在身邊看着,再怎麽着他也不會有生命危機,這段路還不算難走。
反倒是白祈在觀察了幾天後建議荊楚寒把步伐放慢些,“小寒,你看這地方,”白祈極目遠眺,“這裏冥蟲的實力正好和你相當,你要不要考慮在這停留一陣子,把劍法練起來?”
荊楚寒把劍放在膝蓋上托腮凝神聽白祈分析:“劍是殺戮之利器,在山上與世無争地練劍是練不出好劍法的,現在正好,這地方天時地利都有,你要是真能從這裏一路殺進去,一直殺到黃泉,一定能取得不小的進益,說不得還會因此化禍為福。”
幽冥界這地方并沒有靈力,幸好荊楚寒有個小世界,雖然不大,但供兩個人補充靈力是足夠了,在裏面修煉也不會對裏面的環境有所損害,所以這陣子兩人在幽冥地把靈力耗光了之後都會進去小世界修煉一番,正好省下白祈手中的那批極品靈石。
正因為平日裏都要到小世界去修煉,平日裏這兩人沒事就不會再避去小世界了,在這晦暗荒涼的地方行走久了,不免有些壓抑與疲憊,尤其是荊楚寒這種身體不太好的低階修士,走遠一點更是受不了,是以兩人時不時地會休息一下,反正過猶不及,兩人也不趕時間。
幽冥地裏的天色一直晦暗不明,這天也說不清是什麽時候,兩人走累在一旁休息的時候,白祈跟荊楚寒說起了修煉的事。
說起來也怪,以前在十萬劍門的時候,不說荊楚寒總是對白祈橫眉豎眼的,白祈對荊楚寒也是溫和有餘親近不足,兩人之間總隔了層什麽。現在倒好,來了幽冥地,這裏話說是危險的死地,兩人之間的關系卻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在幽冥地,因為這裏沒有旁人也不用顧忌旁人看法的關系,兩人之間的氣氛也随和了起來,偶爾還會扯上幾句閑話,未必有愛情的感覺,但充滿着親人之間淡淡的溫馨。尤其是在倔強的荊楚寒低了頭之後,白祈又稱得上八面玲珑的人物,兩人的關系那是日漸親密,白祈作為化神期的大修士,哪怕是妖族,要指點荊楚寒修煉那是綽綽有餘。
荊楚寒修為眼界不夠很多事情都沒辦法發現,白祈一提點,荊楚寒不由眼前一亮,眸子裏露出點純粹的喜意來,他點點頭:“你要是不提我都沒想到,這倒的确是個大好的機會。”頓了頓,荊楚寒又有些擔憂,一分不瞞地寫在了他那雙幽深的眸子裏:“這的确是個好法子,不過,白祈,我怕這麽折騰孩子會受不了,你知道我的身體一向不算強壯。”
荊楚寒的眸中有些暗淡,在一開始的時候他的确是不喜歡腹中的這個孩子,畢竟是在那種情況下有的,自己又是男人,實在無法坦然接受這個事實。
不過這麽多年下來了,他每年都服用大量的靈丹靈草溫養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存在的事實一點點深入荊楚寒的腦海,長年累月這樣記挂着下來,又是自己的親骨肉,怎麽也有了點感情。尤其是和白祈的龃龉盡去,關系緩和之後,荊楚寒對這個孩子的态度越來越好,現在要從幽冥地的邊緣一直戰到黃泉去,一想到要浴血搏鬥荊楚寒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腹中的孩子。
先不說他對孩子的感情,白祈對孩子的看重他是知道的,荊楚寒怕孩子要真出了什麽事必定讓白祈傷心。對于白祈費盡艱辛特地撕裂空間趕過來救自己,荊楚寒心裏又是感動又是愧疚,怎麽着也不想對不起他。
荊楚寒都想到了,白祈自然也想到了這點,他靠在身後的石頭上,頗有些不疾不徐地瞟了眼荊楚寒,眼底裏有些欣慰,他慢悠悠地說道:“放心,有我在,怎麽會讓孩子出事?”
“你這口氣倒是大。”荊楚寒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眼睛裏倒沒什麽嘲諷的意思,純粹是在開玩笑。
在蔣家做蔣東臯的時候,荊楚寒那時是一個混世魔王樣的人物,偷懶撒嬌使壞,仗着有個蔣家十傑之一的哥哥,自己又是玉雪可愛的長相,哪怕惡作劇,被作弄的人多半也就無奈一笑,不會真的跟他計較,因此那時候的荊楚寒是十足的活潑,也就是蔣家遭逢大變,孫嬷嬷橫死,哥哥失蹤,自己又遭遇了那樣的事,才整個人突然清冷起來。
現在荊楚寒對那件事稍稍釋懷了,又有望救出哥哥蔣颍謹,在這方只有他和白祈相依為命的茫茫天地裏,熟悉起來之後,荊楚寒臉上多了幾分表情,說話也不再那樣客氣疏離。
荊楚寒都不客氣了,白祈這厚臉皮的老妖怪更不知道客氣這兩個字怎麽寫:“那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