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民用暮光結束時我出現在愛爾蘭巴爾的摩港口,身旁還跟着那個自稱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權戒者。
六個小時之前我和布利茲他們幾個人決定不将這件事主動坦白給綠燈軍團,并且我也不認為蝙蝠俠真的會傻到站在原地等我把他再完好無損地送回去。當然,還附贈小禮物薄荷醇。
四個小時之前我回到地球而且自認為安頓好了我的一切事務,接着摘掉戒指又換了一身衣服。
兩個小時之前我帶這個異世界的哈爾喬丹共進晚餐,選擇的是巴爾的摩Di Pasquale's Italian Marketplace & Deli,至于他吃的是否還滿意,我做出絕對否定的回答。
因為現在我正被他用武器指着後腦勺。
我面朝黑漆漆的大海,除了老遠的建築物點亮零星的水波之外,就只能看見天和水連成一片,就像我在宇宙裏看到的那樣,只有看向太陽的時候你才會覺得自己并沒有迷失在自我創造的宇宙幻覺裏。
我聽到身後他粗重的喘息聲,考試中作弊緊張的孩子。
他讓我把手舉到腦袋兩邊。
我照做了。
他讓我站在原地不許動。
我照做了。
他讓我閉上嘴不準說話。
我照做了。
我能用餘光看到從腦後出現的綠光,很多時候綠燈俠相信與自己共事的同僚都是可以将背後為之托付的人。這讓我想起很多過去的日子,過去我也總是用餘光看到腦後發亮的綠色。
綠色。
白天裏的夜晚,黑暗的底片。
你活在轉瞬即逝的此時此刻,上一秒死去,這一秒變成上一秒死去,下一秒變成這一秒變成上一秒再死去。
「我會殺了你——」
我聽見他這麽說,然後從海面方向來的風直接拍在我臉上。
他說:「然後我們…我們世界的人會再次來到這裏做應該做的事情。那些…事情,用以彌補上次犯下的過錯。」
下一秒變成這一秒。
他說:「那麽…你有可以選擇自己死之前說什麽遺言的權利。」
他一定覺得在某種意義上我是把他從蝙蝠俠的手裏救了出來。
我仍舊背對着他,這場景總讓我想起最後一次我和陶娜在雪地裏分別,周圍的世界一片茫然,用我發脹發酸的眼眶我所能看到的只有她一個人,她的頭發和衣服都混進場景裏模糊不清。然後我就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遠,始終卻沒有回頭,腳印是上一秒死去的屍體,雪花落在她肩膀上,連融化都沒有。
道歉就是認罪,認罪就是道歉。
所以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以至于到現在為止我仍然回避去追溯雪地裏發生的一切。下一秒變成這一秒,我穿着哪件夾克衫,我戴着什麽顏色的指環,我是誰,又或者,我為什麽站在那裏。
那些都成了餐廳小桌上插在花瓶裏的塑料假花一樣無足輕重了。
我聽說我要死了。
「你總是能将背後交給我嗎。」我沒去反問,因為在心裏我早就有了答案,「在你所處的世界裏,你會把你的背後托付給我嗎。」
下一秒變成這一秒。
上一秒死去。
我沒聽到他有回音,我繼續說。那個世界的我是什麽樣子的呢,他也認識一個溫柔的女孩嗎。
他抖動了一下手臂,那個不知道是槍口還是什麽的玩意磕到了我的後腦勺,我沒去躲。聽見自己的聲音聒噪不停,好像我從來都不曾說過這麽多話一樣,但我卻在此刻發現自己仍舊說的還不夠多。
她的名字是不是陶娜奧拉夫斯德特呢。
他們最後怎樣了呢。
自我檢讨就是認罪,認罪就是自我檢讨。
下一秒變成這一秒。
上一秒死去。
「為什麽。」
他只問我一個詞。
我說:你總有比生命更看重的東西,尊嚴,榮譽,愛。
有幾秒鐘我在思考怎麽将這些從我嘴裏蹦出的詞語連在一起更合适。
我說:信任。
幾乎每一次,當你告訴自己愛某個人,信任某個人,實際上卻只是在利用他們,這只是形式上的愛情和需要。你會因為躲不開注定的結局而在大部分情況下選擇半途而廢。
你壓根不知道什麽是愛。
我說:存在就像顏色一樣只是符號,你對我說——容貌,興趣,那些只是可以用來形容每一個人千篇一律的模具。但生命和感覺不同。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就像把宇宙星辰和黑色瑞士奶酪聯系到一塊一樣那麽奇怪,也許是關于死亡的問題太過複雜,沒人逼我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作出決定。
我說:因為喬丹給我講地球三的事,就像他每天睡前會給小孩編造的幼稚故事一樣讓人覺得乏味,什麽是好,什麽是壞,界限劃在哪裏,那就是真理。
或許我們并不是在逃離某人,逃離認錯,或許我們是要逃離未來,命運,檢讨,成長,老化,收拾殘局。仿佛只要繼續逃亡,我們就不需要繼續過自己的生活,仿佛只要躲避,我們就是能夠一鍵重置的機器。
下一秒變成這一秒。
上一秒死去。
「不…」他說。
「那個你從不會認為有什麽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他說。
我仍然保持着把雙手放在腦袋兩側的姿勢向前走了兩步,吸氣,然後把肩膀放下來,轉身,我又說。權戒者的懦弱是源于戒指呢,還是他們本身呢。
撲通。
岸邊有小孩子把石頭丢進水裏。
戒指隐匿在我鎖骨中間,我因疲憊而把張着的手稍稍放下了一些,轉變為像是要擁抱什麽似的姿态。
歪着腦袋,我說。他們不會因此而破壞自己預先制定的計劃,而在那之前你一定已經偏離了自己的計劃——蝙蝠俠,超人,紅燈魔,記得嗎,你都見過他們。
然而他的綠色槍口仍然指着我的眉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