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陶娜開始拒絕我的約會請求,是從上個冬天開始。

我們在紐約街角不知名的小酒館裏讨論這件事,約翰,凱爾,還有我。做點小僞裝總能讓自己免于被曝光在燈光之下,凱爾喜歡他那頂我不知道從哪來的俏皮小草帽。

坐在牧場用一下午的時間好一株一株地把稭稈擰成股,假如幻想凱爾·雷納的老年生活,他必定會比美國法定退休年齡的老人工作更久時間,用以保持自己會再多閃耀幾年。不是每個人都如此向往過普通人的日子,去傾聽你鄰居為你準備的低音炮,而使你不得不再把廣播調到更大的音量。如果是牧場,那就會好很多了,因為除了編草帽之外,他還不得不購買飼料喂養他的牲畜,因為沒有水灌溉農作物。

幹旱可以殺死一切活着的死去的東西。混在青燈總部裏的綠燈俠,被黃燈俘虜的藍燈僧,又或者是被困在歐阿的蓋·加德納。

「這種情況只在我的夢裏出現過,有那麽一次。」凱爾說。

現在我脫水,但我還依稀能重新還原當時的場景布局。凱爾毫不掩飾自己的笑,他一邊用手心擠壓自己帶來類似公文包裏乘着的空氣,一邊把雙腿擡高縮在吧臺高凳子的梁杠上。「退休,這個詞好像一直都離我很遠。」

我說:那是因為綠光閃耀的喬丹先生影響了你的判斷力,假設他真打算為藍精靈的獨裁操勞一輩子,我就代海因裏希·希姆萊感謝他。

約翰咽了一口啤酒,低垂着腦袋叫我的名字,告訴我。是為地球,他可不為甘瑟打工。仿佛為了充分表達自己的态度并非莫能兩可,他擡起腦門上的褶子看我,那雙眼睛是我在一整個月裏見過最亮的玻璃珠。

哦是,我糾正我錯誤的言辭。我回答。十分之一的希望,小藍人肯在他徹底死透之前放他離開歐阿,我猜塞尼斯托就是受不了他們這套。如果有合理的借口甘瑟才不會讓榮譽守衛到頭來真只落個榮譽,人還是得爛在地裏。

「悲觀地讨論別人的生命可不适合你,蓋。」

雷納的胳膊肘頂了我手臂一下,我搖晃着身體,裝成是個嘴裏叼着探進巴薩諾亞飲料吸管的不倒翁。「說真的,我真想念地球。從前我無法理解那些坐在太空艙裏看地球的人是什麽心情。」

他說:「直到我一星期之前差點死在宇宙裏,我側着眼睛去看地球,去尋找北美洲在哪,結果我發現,海洋占領的地盤可比陸地多不少呢。」

亞瑟寬闊的家,這多不公平,他都把我們擠到天涯海角了。我這麽想。

他說:「我沒找到,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就快死了,根本沒法集中精神去找我的家在哪。」

生死不過是非此即彼的路,這是我當時完完沒能體會透徹的事。假如你不把生命看得太重,就會發現在雙層蒸鍋上層鍋內融化的巧克力像你,掉在地上炸裂開來的圓椰子像你,你不過是存在的一種狀态,你是你,別人也可以是你。

你可以是那場大火裏把鬧市區燒成一片廢墟的火星,當然也能是鋼筋混凝土破瓦爛磚,你得有個寄托,有個能在關鍵時刻幫你明白你是你的東西。

或者人。

他說:「啊,我從來沒發現地球這麽美。甘瑟準許我的請假計劃,暫時離開歐阿一些日子也沒關系,所以我取回了我的畫具。」

約翰的目光跟着雷納在手裏晃悠的文绉绉小皮包停在吧臺上,接着他用諜影重重或速度與激情裏男主角常用的語氣寬慰凱爾,就像喪屍爆發之後瑞克·格萊姆斯發現衣櫃後還有一個活人是和他一起被困在房間裏的人一樣——瞬間約翰就穿進了凱爾的褲腿,為他講起自己也經歷過的浴火重生。

信口漫談。

一瞬間,我有點餓了。

不是巫術,不是魔法,我只是餓了。在盡可能表現得動情聆聽故事之後,我很想反駁并展現自我存在感。約翰認為我在認真聽,實際上我确實認真聽了。

他有很重的美國口音。

你十分熟悉那個南美洲來的英俊小夥子,他是你好幾年的隔壁鄰居,只是當他渾身綁滿了炸藥行走到你家門口的時候,你還是吓得後退幾步,轉身跑開了。

因為我們的文化早就把我們批量生産。在生産線上,雕刻,打磨,上色,包裝,盛裝上架。你無非喜歡花香,下雨天濕潤草坪和新割過的草地,拉斯維加斯米高美裏床單的味道。你總不可能趴在地上把青蛙塞進嘴裏,見到電視機裏的情感播報節目你就痛恨出軌的妻子,你害怕黑夜,就像大多數人一樣。

你不選擇在冬天刮腿毛,每次路過教堂都表現得恭恭敬敬,是因為你的文化告訴你尊敬耶稣要超過父母是種信仰,同情失利者是與生俱來的憐憫心。

文化正在同化我們所有人。

你唾棄敵人的時候說他們是共産主義的奴隸。

敵軍對我國邊境地區進行襲擊,你就露出驚惶痛苦的模樣。

曲解發言人的話,是每個記者都會做的事。

沒有人性本惡,不是嫉妒唆使你殺死泡了你媽的街頭混混,不是傲慢讓你被迫接下辭職書,是在我們出生的時候,早就被輸入固定數據流水線上的機械臂塑造成某種共同模樣。

文化讓我們去做別人做過上千遍的事——痛恨別人痛恨過上千遍的女人,愛上別人愛上上千遍的日落,贊揚別人贊揚過上千遍的詩人。

「你可以試着和他們相處,沒什麽難的,就好比你和我一樣。」陶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們正并排走在該收割的麥地裏,她跳過一條只有半臂長的小渠,我也跟過去。

「想想即将到來的假期能不能讓你放松一些?」她問。

你猜為什麽羅密歐和朱麗葉最後以悲劇收場。我開始了一個新話題,等待她的回答。

「提伯爾特唐突的騷擾?」我搖過頭之後,她又說,「凱普萊特和蒙太古家族之間本就存在的矛盾?」

因為莎士比亞就是要讓他們以悲劇收場。我說。

陶娜覺得我耍了她,抱起雙臂來朝我撇嘴:「所以呢,蓋?」

我試圖平心靜氣地與他們進行交流。我說,我要說的就是這個。可憤怒和金色先鋒的臉剛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得不停止回憶。空氣裏都是有毒的黴菌,咽喉腫痛讓呼吸更困難,但還不會置我于死地。只有打老遠飛過的綠燈俠讓我知道自己還沒被徹底遺忘,他們細碎的交談我根本聽不清楚。

但我聽到幾個詞就夠了。

他們說。

麻煩,有大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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