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米家事
看到米粒兒的時候,葉宵眼中閃過一道驚喜的光芒。
再聽到對方叫他,葉宵眼睛直接彎成月牙,咧嘴就是一笑,露出了顆小虎牙,燦爛純淨的讓人心生歡喜。
他三步跨作兩步,很快來到米粒兒面前:“姐姐,你叫我?”
葉宵比米粒兒還高半頭,但一聲姐姐喊的非常順口,引起旁邊保衛科和米衛國的側目。
保衛科長抽抽嘴角,再一次提醒米粒兒:“這可是個盲流子。”
七八年國|家|開始推行"分田到戶,自負盈虧"的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又鼓勵自由買賣之後,好多農村的人為了創收,跑進城裏擺攤做小買賣,城裏流動人口多起來。
那時候還沒有身份證制度,也不興暫住證,出門得靠大隊或者公社的介紹信。
不是所有人都能開出來介紹信。
沒有介紹信,就不會找到安穩的工作,人家也不敢用。
找不到工作又不願意回去的,天天大街上溜達,無所事事,被人稱為盲流子,跟城裏的街溜子一樣,是城市的安全隐患,特別不受人待見。
聽到保衛科長這麽介紹他,葉宵很受傷,眼巴巴望着米粒兒:“姐姐,我不是盲流,我叫葉宵,來自紅星公社東河大隊,我有隊裏開的證明信。”
說着他就要從褲兜裏往外掏證明信。
保衛科長看一眼冷臉的米衛國,趕緊攔住:“剛才問你為啥不掏出來,走走走走,趕緊走!”
“我跟姐說話呢。”葉宵不高興。
保衛科長瞪眼:“別亂認親戚,誰是你姐姐啊,你多大年紀就喊人姐姐!”
小姑娘沒人喜歡別人暗示自己年紀大,昨天他孫子對着個二十多歲的喊阿姨,把對方都氣哭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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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這個小夥張着一張娃娃臉,看着跟米粒兒一般大,但個頭不矮,一口一個姐姐可真敢喊,也不怕惹小姑娘生氣。
米粒兒脾氣可不好。
保衛科長小心翼翼瞅米粒兒臉色。
米粒兒無所謂,她到底比別人多活一世,十七八歲小夥兒的一聲姐姐她還是當得的。
米粒兒笑問葉宵:“吃飯沒有,餓不餓?”
葉宵摸了摸癟癟的肚子:“是有點餓!”
米粒兒将手裏盛着水煎包的筐子遞過去:“姐姐送你的,感謝你仗義執言。”
葉宵:“……”
他捧着水煎包,眼圈紅紅的,欲言又止,表情非常鄭重且複雜,好像米粒兒給他的不是水煎包,而是價值千金的寶貝。
米粒兒都被米衛國拽走好遠了,葉宵才擡起頭,跳起來揮着胳膊沖她的背影喊:“謝謝仙女姐姐!”
米粒兒懷疑自己幻聽了,回頭看了看,可惜已經拐彎,看不到人了。
她轉頭問米衛國:“爸,剛才那小夥兒喊得是仙女姐姐嗎?”
送個水煎包就成對方心中的小仙女了?
小夥兒那麽好哄的嗎_
米衛國一聲冷哼:“你要記住,寧願相信世界上有鬼,都不能相信男人那張嘴!”
“還有,男人那張臉也不能信,誰知道好看的皮囊下裝的是不是黑心腸子!”
米粒兒:“……”
我要不要把這段話轉述給媽媽呢?
還好這時候兩人已經走到胡同口了,米衛國最後陳詞總結:“以後離那些居心不良的男人遠點!”
“是的爸爸,您請進。”米粒兒一副受教的模樣,見家裏院門沒上鎖,愣了一下。
她跑出來之前,怕王愛英阻攔,特意把大門給鎖上了的。
不過她也就是愣這一會兒,随即就殷勤的幫米衛國推開。
米衛國張張嘴,最後啥也沒說,擡腳邁進家門。
米粒兒舒口氣,擡頭朝胡同張望了張望,青瓦紅牆大鐵門,幾顆雜草頑強的紮根在牆角,努力對着陽光處伸腰。
她翹起嘴角,挺直了背,緩緩關上院門,轉身進屋。
進了堂屋,米粒兒的好心情立馬消失匿跡。
怪不得大門鎖被砸開,原來她同父異母的姐姐米穗兒來了。
老米家成員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因為米衛國是二婚。
他前頭妻子難産死了,留下一個三歲的閨女和剛出生不滿月的兒子,也就是米穗兒和米倉。
米衛國大老爺們養兩個奶娃娃實在困難,但又怕後媽對孩子不好,猶豫了一年多終于撐不住,才在同事的介紹下娶了同廠的王愛英。
王愛英也信守承諾,将兩個孩子養到進了小學才開懷,生了一子一女,女兒就是米粒兒,兒子米昊目前上高中,已經住校。
按說米穗兒和米倉是王愛英辛苦拉扯大的,感情應該很好才對。
壞就壞在兩個人還沒上兩年學,外面就亂了,學校直接停課,米穗兒就天天跟着外面那群好鬥份子滿處蹿。
也不知道聽誰教唆,米穗兒開始拿王愛英出身富農說事,想推着王愛英去游街。
米衛國自然不同意,王愛英也怕剃陰陽頭,直接拿自己的正式工作同革委會某個小頭目做交換,換了十年安穩。
米穗兒沒有達成目的,被外面朋友嘲笑一通,性格越發的左了。
她索性跟王愛英對幹到底,家裏給找好工作她也不去,就在家盯着王愛英,想糾對方的錯。
王愛英也不傻,她嫁給米衛國就是沖對方有能力,跟着對方不會挨餓受苦去的。
所以米衛國給她好生活,王愛英用心替他養大兩個孩子,各取所需。
現在自己也生了兩個孩子,在老米家地位穩當,不用像頭兩年戰戰兢兢。
如果米穗兒和米倉感恩懂事,她會繼續對他們好,但現在明顯對方有白眼狼的趨勢,王愛英能好好伺候才怪,她又不想拿中國最佳後母獎。
王愛英段位高,米穗兒鬧得越兇,她在米衛國面前就表現的越忍辱負重。
兩下三下,米穗兒成功惹了米衛國的嫌,還被王愛英抓牢了米家的經濟大權。
米衛國也是頭大,覺着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托關系将米穗兒安排進效益很好的糕點廠。
米穗兒消停了兩年,後來學校複課,高考恢複,她見米粒兒上了中專,進廠直接就是幹部身份,她又開始鬧,說米衛國偏心,重點培養小娘養的,不管她和弟弟。
這鬧得就一點道理都不講了。
米衛國忍了忍,在米穗兒的婚姻上下功夫,給她找的婆家公公是公社領導,婆婆是糧局幹部,丈夫是供銷社正式工,一家人社會地位都不低。
米穗兒這時候應該滿足了吧?
她不!
她又插手了米倉的婚姻,給他介紹了供銷社領導家裏嫁不出去的閨女。
那閨女是個名聲在外的潑婦,一結婚就把米倉壓制的一點家庭地位都沒有。
米倉很窩囊,米穗兒卻得到好處,她丈夫成為供銷社一不大不小的股級幹部。
閨女嫁出去禍禍的是別人家,娶的兒媳婦不賢惠,鬧騰的可是自家。
老米家自從娶了郭素梅,就沒過一天肅靜日子,米衛國惱死了這個自私自利的大閨女。
米穗兒也不怕,反正目的全部達成,她借口對米衛國沒有安排米倉進棉麻廠,而是送郵局當郵遞員這件事,表示非常不滿意,然後不登娘家門了。
去年米衛國當了廠長,米穗兒又開始厚着臉皮回娘家走動。
不過米穗兒自有王愛英去對付,米粒兒一向不參合後媽和繼女之間的鬥法,因為這根本不是是非問題,而是立場不一樣。
從前米粒兒挺理解米穗兒的。
換她自己跟後媽過,說不定鬧的更兇。
不過現在米粒兒不那麽想了,她能換位思考,可對方是真沒良心。
上輩子米家垮臺,上來踩第一腳的就是米穗兒。
她過來搶米家東西,大雨天直接把王愛英娘兒三淨身攆出去,連個傘都不讓拿,完全忘了自己是王愛英一手照顧大的,一點不念養恩。
王愛英本來就受刺激身體不好,又淋一場大雨,掙紮着到底沒活過過兩年。
如果說米粒兒是事情的開端,米穗兒就是殺死王愛英的直接兇手。
米粒兒看到她能控制自己不攆人就不錯了,根本高興不起來。
而且米穗兒今天突然又出現在娘家,米粒兒很知道怎麽回事。
她直接沖米穗兒翻個白眼,招呼都沒打,轉身就要回自己卧室。
擺好飯桌的王愛英叫住她:“妮妮,洗手吃飯!”
米粒兒頓了頓,調頭去院裏井邊壓水洗手。
早飯是煎的西葫蘆面糊和小米稀飯,還有一碟切開的鹹鴨蛋,一碟兒涼拌鹹紅蘿蔔絲,上面澆了辣椒油,看着很清脆。
米粒兒就着紅蘿蔔鹹菜下了一小碗稀飯,然後就放下筷子。
王愛英指一指西葫蘆面糊:“妮妮,早上得吃飽,媽媽特意煎了你最愛吃的西葫蘆面糊。”
米粒兒愣了愣。
自從跟在老師身邊後,她抛棄了很多少時的習慣,比如愛吃油滋滋的食物,比如一頓飯吃飽後再加點水果壓壓,比如不愛讀書不愛動彈。
老師說這些習慣不好,人必須學會自控,才能達到更好的狀态。
老師堅持每天運動,飲食清淡,每餐七分飽,十年如一日,從未間斷,一把年紀身材依舊曼妙,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透着優雅。
米粒兒很羨慕,也為了與過去不自律的自己割裂,她開始下意識模仿老師。
十幾年下來,當初的笨拙的模仿已經成為了米粒兒的下意識。
她已經習慣不吃高油高鹽高澱粉的食物了。
早餐有一碗稀飯當主食,米粒兒覺着完全夠用。
在廠門口,她克制住自己沒有吃水煎包,現在也得克制自己少吃油煎的西葫蘆面糊。
王愛英見她不愛吃,擔憂寫在眉間:“多大的事兒也得吃飽飯才能對付,這可是媽媽特意用多了油給你做的。”
米粒兒更不想吃了。
米衛國也擔心,之前給米粒兒買的水煎包她都沒吃,難道還想着那個白文斌?
他跟着勸:“妮妮,該吃吃該喝喝,咱……”
話音還沒落,對面的米穗兒發出一聲嘲笑,然後伸筷子将筐子裏剩的兩張西葫蘆面糊全夾走,大口大口吃掉,然後挑釁的望着米粒兒。
這是米粒兒愛吃的,所以米穗兒就要全吃完,讓米粒兒幹看着犯饞。
米衛國和王愛英的臉都沉下去,又不能不讓對方吃,否則米穗兒又得借口鬧起來,然後薅娘家幾把羊毛。
米粒兒卻笑了,覺着米穗兒手段跟小學生一樣。
她慢條斯理,目光先是對上米穗兒的眼睛,然後掃向對方的雙下巴,又在其腰間意味深長的停頓片刻。
等米穗兒被看的不自在,手摸到自己腰上贅肉的時候,米粒兒輕飄飄開口:“姐,夠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