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怎麽看?

顏值身材OK,工作重點在M&A,能力強,還有兼具個人魅力。

李維多:“你是說何雙平總?”

許盡忱:“……”

手裏的葉子被他一不小心,捏出了汁水。

“這和何雙平有什麽關系?身材好有魅力你就只能想到一個何雙平?”

他氣笑了:

“就你這個眼光,幸好不敢炒股,否則我的公司還能存在?早被你敗光了OK?”

真稀奇,她炒股為什麽會敗光他的公司?這兩者有什麽關系?

李維多用排除法想了一圈身邊的男人,有點勉強的說:

“難道是秦宋柯?”

許盡忱:“……”

不,他回去就免了秦宋柯的職,然後把他調離33樓——不行,不僅僅是三十三樓,他最好永遠不要再出現在這棟大樓裏,他再也不想看見他了。

不過,刻薄歸刻薄,這算是何雙平出事後,李維多第一次聽到他提及他。

何雙平是他父親留下的舊部。最初許盡忱家中變故,一貧如洗。正如所有卑微的開頭,當年許盡忱第一次成立基因公司的時候,全部員工只有三個人,他自己是交易員,何雙平是研究員,而她是打雜的秘書。

可當何雙平死在早上7點11分,許盡忱7點13分得到消息,她昨天7點19分打電話給法務時,何雙平所有內部權限、內部數據都已經轉移,私人號碼都注銷,指紋賬號都被抹去。

比她預備做的更加徹底,也更加寒心。

……

這裏實在太偏僻,他們等了十幾分鐘車才來,先是穿過塵土飛揚的國道線,又改成人力三輪車,七拐八彎,終于到了一處建設十分幽靜的宅院。

宅院不大,但極其精細。地面白沙鋪就,四面遍植湘竹,據說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考古學家長居的地方,他的理論涉及了中東、小亞細亞等幾個橫跨全球幾個大陸的考古源頭,他劃分的中國考古板塊,至今仍在沿用。

不知道秋平衍教授和他,是什麽關系。

不過……湘竹啊。

李維多擡頭看着風中搖晃的竹葉。很少有人知道,這種平凡植物不僅出現在中國,四千年前,也曾出現在美洲瑪雅。

這個消失的、會用十八進制和二十進制、使用三維文字的古老石器文明,在“瑪雅-中國連續體”假說中,和中國根本來源于一個祖型文化,不僅和同期中國良渚文明同為玉器崇拜,還曾大量種植中國神話中出現的湘竹。

全世界的古代,都崇拜黃金。

只有太平洋,崇拜玉。

把這種植物種在良渚古國的遺址上……總覺得房子的原主人,帶着那麽點惡趣味。

但庭院的守門人卻非常接地氣,許盡忱與守門人述說來意時,這個赤腳老伯操着一口濃重的方言,滄桑道:

“福建福建,煤雷堵油塞蓋梗離煙地武松泥繩呃啊,拉鐵色離。”

許盡忱:“???”

李維多:“……”

許盡忱耐着性子重複一遍:“我來拜訪秋教授。”

老伯敲了敲自己的旱煙鬥:“呃啊婷刀部雷,但系雍泥高朽摸洗幹,有別過菊耀南在。”

許盡忱:“……你是覺得我的時間很廉價?還是你聽不懂人話?請立刻進去通報,不要讓我發火ok?”

老伯把煙鬥像揮指揮棒一樣揮來揮去,很憤怒的樣子:“呃啊油磨叽籠色,工煙抖森聚胎塞。”

許盡忱:“……”

眼看許盡忱已經重新戴上他的金邊眼鏡,暴躁君主人格一秒上身,第三次世界局部大戰千鈞一發,李維多趕緊拉住他:

“我猜他的意思是,每天都有很多像我們這樣的人想拜訪秋平衍教授,所以需要帖子他才能通報,而且教授現在正在接待……其他人,沒有時間接待我們。”

“……”

許盡忱轉頭看着他的小助理,眼神鋒利而探究:

“我記得你的戶口在G城,你聽得懂?”

“他的話和我以前一個朋友的方言有點像。”

其實是他的方言和古越語、古楚語還有吳語都有一點相似之處。浙贛交界處的住民,以塞音和塞擦音為标志,全濁聲母無論平仄,統統都是送氣的清聲母。

十分鐘後,許盡忱和李維多站在泥濘的鄉間車道邊。前者穿着阿瑪尼手工定制的西裝長褲白襯衫,後者一臉不敢說話。

直到一輛具有後現代抽象主義歷史感的拖拉機,從他們面前“啵啵啵啵啵啵”地開過。

許盡忱:“……”

李維多:“……”

他許盡忱光鮮亮麗的一生中,從沒發生過這樣駭人聽聞的事,還是在他的小助理面前,這簡直是他人生履歷中不可磨滅的污點。

就是這麽個偏遠的小山村,他親自大駕光臨,這戶人家的主人不僅沒有放着鞭炮,捧着鮮花來迎接他,居然還不、讓、他、進、門。

秋天的日頭越升越高,四面荒無人煙。李維多不知哪裏搬來一條廢棄長椅子,放在一叢湘竹下,用餐巾紙擦幹淨。

“許總,先過來這裏休息一下吧。”

許盡忱:呵呵,讓他把他這條滿溢着金融市場藝術感和談判感的西裝褲,和那種灰不溜秋的下等長凳摩擦摩擦?

他嗤笑了一聲,剛想拒絕,就見他的小助理站在幾杆蕭疏的碧綠竹子下,紅色長椅,雪白皮膚、黑色長裙。

鄉間天空碧藍如洗,地上開着蒲公英。

許盡忱撚了撚手指,下意識地去口袋裏摸煙盒。

又忽然記起,他在她面前從不抽煙,甚至連煙盒鬥不帶。

因為她每次聞到煙味,都會皺眉。

半晌,他慢慢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竹影在兩人身上流淌,他在手機上看了一會兒股市行情,卻什麽也看不進去。他想和她的小助理說說話,卻想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到幾個和工作無關的話題。

“以後不要穿這種裙子,你腿這麽短。”

“……”

“你今天的妝是閉着眼化的嗎?眼線都畫到眼皮底下去了。”

“……”

“你是不是又偷偷減肥了?我警告你,你再減就不是缺乏女人味的問題了,而是缺乏器官的問題。”

“……”

沒有人回應。

他轉過頭去,看到他的小助理已經罕見地沒經他批準就睡着了。她靠着一堵坍圮的青灰色牆壁,婆娑竹葉在她臉上留下晃動的剪影。

他脫下眼鏡,長久地看着她冷冷清清的側臉。

煙瘾慢慢從喉嚨裏泛上來。

像是癢,又像是在完成一個多年前他就該完成的儀式。他伸出手,像怕驚吓到什麽,慢慢地、輕輕地把她攬進懷裏,吻了下去。

蒲公英被風吹起。

……

她醒來時,許盡忱已經不見了,身邊空空蕩蕩,只有幾杆竹子在風裏晃。

已是夕陽西下。

整晚的失眠和一天的滴米未進讓她頭疼欲裂。她渴,卻沒有食欲。每當她想到食物,尤其是肉類,就有粘膩的觸感順着食道滑上來。像一尾細長的蛇。

李維多随手從頭頂摘了一片竹葉,放進嘴裏。雖然不知道許盡忱為什麽沒有叫醒她,但她睡過了約定時間這麽久,按這個男人的性子,大概不會等。

真渴。

這裏荒無人煙,他們來一路居然沒有看到小賣鋪。李維多從長椅上爬起來,慢慢地走回秋平衍的院子,想讨一碗水喝。

可大門口居然沒有人。

門是關的,可圍欄卻不高。院子空空蕩蕩,只有不遠處窗子下有個水龍頭。此時日輪逐漸沉下山崗,澄澈水液在薄暮緋紅的折射中,像水晶摔碎了崩落在地上。

李維多別的本事沒有,爬牆本事一流。

很快,她就翻過了那堵矮牆,走到水龍頭邊,把嘴湊過去,就着深秋一點涼意,小口小口地喝。

或許是她剛醒來不夠警惕,又或許是這些細節太微不足道。

以至于她沒看見,她頭頂那扇窗戶,正被一雙修長的手,慢慢推開。

……

那種香氣又來了。

他不應該沒關緊窗戶,以至于風過窗而入。他本正伏在案前,但當那陣香氣散入鼻尖時,他手中的鋼筆,劃破了紙張。

他不應該匆忙起身,這樣一切都不會發生。

院子裏熏香還燃着,袅袅的煙絲纏過他的手指。那種香氣又來了。和那天一樣,是除了院子本身和黃連木,還散溢在他空氣中的,第三種香氣。

灰塵、書頁和桂花。

芸香、檀香和奇南香。

這是他塵封的幻覺。早年通過焚燒香木和幹花來保存古籍,好的奇南香,只用檀香木根,香氣十幾年不散,穿越厚重時光,從荒荒曠曠的神話裏走來,從虛虛實實的覺醒裏走來。

如此熟悉,如此荒謬。

荒謬得仿佛從未從在。又如此真實,真實得就像一種先知、一個預言、一段歷史。

他推開窗。

……

李維多一擡頭,就看見一個男人,正站在窗邊,垂眸望她。

他們離得那樣近,秋天的天空又那樣輕,藍得像直接用顏料擠在蒼穹上。

他眼睛是深不見底的黑色,一點臆想般的藍沉在他眼眼底,沉靜得她能清晰地,在他深秋潭水一般的眼眸裏,看見自己的倒影。

李維多:“……”

這是何等的孽緣。

上次許盡忱的合同被風吹走,她随便翻了堵牆,就闖進了他家。今天她只不過想在這荒郊野外喝口自來水,仍是随便翻了一堵牆,又莫名其妙闖進了他家。

不是,他到底有幾個家?

李維多還記得他看不見。慢慢伏低身子,脫離他目光的掣肘,想像上次那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可還沒來得及擡腳,就聽頭頂的男人說:

“湊近一點。”

李維多:“???”

“我知道你在這裏。”

男人冰雪般的面容望着她,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聲音很輕,像山上樹木被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我也知道你想偷偷溜走。但從這裏到門口有133米,就算飛奔,也要15秒。大門的遠程遙控器此刻就在我手裏,你可以試試看,在跑到門口之前,它有沒有合上。”

李維多:“……”

實際上他手上并沒有任何遙控器。

但那種強大的、仿佛掌控一切的氣韻,使人不由自主就要去相信,或者臣服。總之,不敢賭。

“過來。”

李維多站在那裏,沒有作聲,男人又重複了一遍:

“湊近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來自靈魂的拷問:劇情真的不會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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