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今天的人生有點玄幻。

她本該說聲“謝謝賞識”,但在她淺薄而貧窮的大腦中,“管家”這個職位基本和“家政保姆”等同,不是說對後者有什麽偏見,而是社會工種确實存在差別。

那些外表西裝革履、內裏如履薄冰的套利人,三百六十五天無休和高薪的确讓他們顯得不可或缺,但這不過是一個謊言,一個自我欺騙的障眼法。

畢竟在平臺裏,你是什麽,都是假的。

脫離了這個平臺,你還是什麽,這才是真的。

然而,即便她脫離了這個平臺就一無是處,即便她每天做的事并不比家政阿姨更有技術含量,在社會刻板的偏見中,她也仍舊比保姆好。

她本該問聲“為什麽”,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必要。

這只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還是個第一次見面,就把她的指紋三圍虹膜錄下來,還試圖給她建個3D身體模型的迪迦奧特曼型陌生人。

李維多垂下眼:

“謝謝,但我對我現在的領導非常滿意,暫時沒有跳槽打算。如果你不打算追究我誤闖你花園的事,我想先回去了,還有人在等我。”

他打字的吓人速度停下了:

“誰在等你?”

“我上司。”

“那有什麽可擔心?”

他重新開始打字:

“反正你馬上會辭職。”

“我說了,我不會辭職。”

“不,你會。”

他終于停止了輸入,擡起頭“看”着她:

“你會,因為你缺錢,李可可。”

“……”

“你很窮,你裙子袖口縫線有磨損痕跡。你塗指甲油,但不是為了美,而是為了掩蓋你長期缺乏鈣質和維生素形成的坑洞。你衣服上有輕微消毒水氣味,不是個別,而是全身,你在醫院或療養院呆了很長時間,卻沒有生病,只可能是照顧近親……母親?父親?”

他手指放在桌上:

“哦,是母親。”

李維多:“……”

她的神色慢慢冷下來。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因為我現在看不見,一些細節無法獲得,所以也有可能你把錢用在了別的地方。我沒興趣浪費時間探聽隐私,但你一緊張就摳桌子的聲音實在太明顯,我很難裝作沒聽見。”

他冰雪般的面容,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把電腦扔回桌子:

“另外,你該洗被子了,如果我嗅覺沒出問題,它們有點發黴。”

李維多:“……”

其實他得到的信息,遠不止這些。

他只說了三分之一。

男人坐在扶手椅上,甚至姿勢都沒怎麽變化。而她站在那裏,明明是她在俯視他,她卻覺得,是他在俯視她——好像她是一只螞蟻,或是一部電影,要麽被他捏在手裏,要麽被他看在眼裏。

總之是一種客體。

男人指尖在扶手上摩挲了一下,又輕聲重複了一遍:

“李可可,你缺錢,而我能提供給你的收入,遠高于你現在的老板,你沒有理由不到我這裏來。”

“遠高?”

“嗯,遠高。”

“遠高是多高?”

“你想有多高?”

“我沒有什麽野心,只想先定個小目标,比如先掙它一個億。”

她彎起眉眼:

“一個億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氣?對了,你們發二十五險十一金嗎?”

“……你不能坐地起價,李可可。”

他倒是可以讓她坐地起價,但這會讓她引起警惕——就這麽一會兒,她已經至少五次試圖給他下套了。

陳利亞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這樣,我承諾提供比你現在高70%的薪水,其他的,但凡你原來公司有的,你現在也會有。”

“卻只要我幫你管家?”卻只要她做他的保姆?

“對,但要24小時和我呆在一起,當我有需求的時候,你要随時出現。”

“你有需求的時候?”

李維多說:

“哪種需求的時候?”

陳利亞:“……”

不,這是個預設之外的問題。

他罕見地沉默了一下,看着眼前那團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影子。空氣裏桂花香氣甜得發膩,伴随着酒精和福爾馬林。

他慢慢摩挲着扶手,好一會兒才說:

“正當的需求。”

李維多彎彎唇角,走到男人面前蹲下:“我确實窮,也急需用錢。我不知道您為什麽想聘用我,但我只知道,天上從來沒有餡餅可以掉給我吃,這個價碼我很滿——”

她眼眸垂下,忽然在書桌與書本的夾縫間,看見一張紙條。

一張,帶血的紙條。

材質是再生紙,比市面上賣的都粗糙,上面用黑色鋼筆寫着無稽的詩句,第一句是“采石場的敲擊聲哐哐哐哐,六個木釘慢吞吞走在路上。”

字跡彎彎曲曲,如黑色藤蔓攀爬。

李維多慢慢站起來。

有某個瞬間,她漆黑的眼眸裏似乎什麽都沒有,又似乎什麽都掠過了。

雲影、天光在她眼裏,是一點灰色的藍。

她望向眼前的男人,銀杏的葉子落在他漂亮的側臉,桂花和黃連木的香氣氤氲在他指尖。他漂亮又危險。他的漂亮在于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漂亮,而他的危險,在于他抽屜裏有一張帶血的紙條,寫着采石場的敲擊聲哐哐哐哐。

但怔忡只是瞬間,她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剛想回答,藏書室的門忽然“砰”一聲打開。

一個年過半百的美麗女人,頭上斜帶一頂毛氈帽,腳下生風地走進來。

李維多:“……”

看到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她忽然湧出一陣不詳的預感。

果然,茶館“收銀員”看到李維多,驚訝地說:

“咦,你不就是上次來喝了1686.77塊錢茶的那個超可愛萌噠噠軟綿綿還嘴唇起皮的小可憐嗎?我寄過去的增值稅□□你收到了嗎?我真怕我把’陸家嘴’打成’陸家咀’,古地名裏的’咀’和’嘴’是一對異體同義字。”

她也不管她有沒有回答,走過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胸脯壓在她身上,讓她一陣窒息:

“你的嘴唇怎麽還在起皮?你要做好保養維多小可愛……利亞,你知道嗎?蘇州白毫4乘185再乘0.85加上鵝梨帳中香357乘0.95加桂花茶餅68加水晶鳳爪76加抹茶茶點2乘96加珍珠糯米雞4乘69.9再乘0.95再加48,她居然能直接心算出1686.77!還沒算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小可愛!”

李維多:“……”能把這麽多菜都背下來,您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小可愛。

但這個男人說的沒錯。

她留下的破綻,太多了。

何壬羨和阿二是她的例外。或許會偶爾搶搶對她有好感的男性同事,權當朋友間無傷大雅的情趣,卻絕不會為外人背叛。

可她怎麽就能覺得,一個山裏偶爾遇見的女人,茫茫人海中,她不會再遇見第二次?

她怎麽就能這麽輕易地,為了趕許盡忱的時間,就把破綻露出來?

那個叫“利亞”的男人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似乎猜到她此刻小腦袋裏會轉的念頭,并未接這個話題。

他黑色手杖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在窗邊扶手椅上坐下:

“這麽說,你其實知道那天來我家的’小偷’是誰?”

老女人一臉無辜:“對啊,服務生聽見她老板喊她’維多’了。”

“可卻和我胡扯了一通,然後告訴我你什麽都不知道?”

“難得看你有頭疼的事情,還正好發生在你眼睛瞎了無法分辨謊言的時候,我怎麽能輕易放過?”

女人走到他對面,雙手撐在書桌邊緣,灰白長發盤起,深邃眼睛帶着天然妩媚:

“拜托,利亞,難得有挑逗你的機會。”

李維多:“……”

她還沒從“挑逗”這個詞帶來的沖擊力中恢複過來,就見女人伏下身,湊近他,臉上帶着有趣的笑意,食指指尖隔着布料,一點點撫過他胸膛上均勻覆蓋的肌肉。

這件襯衫,如果脫下來,他的身材,一定像希臘雕塑一樣完美。

看他的父親就知道了。

這是血統的厚待,他們天生如此,就算到70歲,仍是拉孔奧。

那一瞬間她的側臉,連李維多也不得不承認,有一種年齡沉澱的美感。

她并不遮掩臉上的皺紋,可哪怕連這樣也很美。

“要知道,如果我能再年輕十歲,一定不會去找你父親談戀愛——小利亞,這樣的臉,這樣的智慧,這樣的身材,只做你的母親,真是太可惜了。”

李維多:“……”

信息量大得她有點站不住。

然而男人卻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他眉目清冷,甚至連神情都沒有絲毫變化,只是用鉛筆把她的手指擋開。

“就算再年輕十歲,你也六十五了。”

他平靜地說:

“秋平衍,你一定要拖着你七十五歲的身軀,來和我打情罵俏?”

秋平衍:“……”

李維多:“……”

這個看上去頂多五十多歲的女人居然有75了???不對,這個已經有75歲還要挑逗自己繼子的女人,居然就是國際最不著名的太平洋文化圈考古專家、卻連她父親當年都要誇贊一句“風骨天成”的秋平衍???

歲月都對她的風骨做了什麽??

感謝她領導多年來練就了她一身不動如山的本事,不然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但還好許盡忱不在這裏。他不是說“太平洋文化圈那個表面不是很出名但跺跺腳考古學能抖三抖的專家秋平衍曾是他的結拜兄弟,穿一條緊身褲的至交好友”?還兄弟?

老板啪啪啪打臉,最後承受怒氣的都是她。

秋平衍“哼”了一聲,直起身。

“真沒意思。小利亞,想約會卻把女孩子帶到屍體建模室是沒有前途的,你好歹找個能放避孕套的地方好嗎?”

她扶住自己的帽子,臉上露出謎之微笑:

“畢竟,要是在一個專門放屍體的地方備避.孕.套,你這個人可能就有點問題了。”

陳利亞:“……”

李維多:“……”

門“咔噠”一聲關上,這個女人來也像一陣風,去也像一陣風,身上的香水,居然是皮革的香味。

陳利亞擡起頭,看着她。

李維多這才想起,她還有一份offer沒有處理。

“……這個價碼我很滿意,但謝謝你,這份工作我拒絕。”

她禮貌地點了點頭。

說完,提起手袋,就要離開。

卻在轉身時,手腕被人握住。她掙脫了一下,但男人沒有一點放開的意思。那雙修長的手指,力道甚至令她感到疼痛了。

“我不明白。”

他清冷的眼眸望着她,像在望一陣快溜走的風:

“我不明白,李可可。既然滿意,為什麽要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可能寫小說于我更像一個消遣吧,和逛淘寶是一個性質,只求爽感,不求突破,所以,這種一見鐘情、高智商的病嬌套路……

請讓我再寫十年:)

寫到我移情別戀:)

因為我真的很吃這一套哈哈哈哈哈哈,畢竟我的偶像是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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