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世界上怎麽可能有人比她更契合他的心?

哪怕她的能力,離他想給她的位置,的确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他也不得不承認,再沒有比她更好的助理了。她泡的茶完全符合他的口味,她整理的表格最符合他的美學,就連她翻琴譜時的手勢,都是他最喜歡的。不然當初那麽多個候選人裏,他也不會單單挑她做他的小琴童。

所以說出來。

說出來許盡忱。如果這不是愛,世界上就不再存在愛。

許盡忱食指摩挲着大拇指,伸手把金邊眼鏡摘下,望着她,微微啓唇,又頓住。

不是,他可是許盡忱,讓他先告白,他不要面子的嗎?

明明是她先喜歡他,為什麽要他先告白?他給了她那麽多靠近他的機會,親自給她加任務,親自扣她工資,親自下場罵她以促進她成長,甚至她每次加班,他都在樓上等她……他都表現得這麽明顯了,可她仍然無動于衷,甚至都不願住到他身邊來。

不,他不能這麽輕易就處于下風。

于是他決定緩和點,有個鋪墊,也給她一次主動的機會。

當然他也不會太為難她,只要她表露出一點點意思,他就立刻順水推舟答應她。

——他就答應她。

許盡忱舔了舔牙齒,找到了突破口:

“你當時為什麽不走?”

不走?

什麽不走?

看她一臉不明所以,他又舔了舔牙齒,忍住扣她工資的欲望,說:

“就是我父親破産,我房子沒了,公司沒了,從大少爺變成窮光蛋,所有人都走了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走?”

“……”

直覺告訴她,這個問題非常重要。

按理她應該像抓緊機會表忠心,以期下季度再加一波薪。

但是對上那雙眼睛,暗沉、期許、黑得沒有光亮,她又有一種隐隐的預感,如果她真這麽回答了,一切都會走向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一個她不想走向的方向。

于是沉默了一會兒後,她微微笑起來。

“哦,你說那個時候。”

正好有短信進來,她拿出手機,邊敲邊說:

“大概是我覺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我的學歷,在哪混不是那個工資,但要是我成了抱住駱駝腿的最後一個人,後面說不定能跟着你雞犬升天呢。”

許盡忱:“……”

不,這不是他預想中的告白。

“你腦子裏除了雞犬升天就不能有點有出息的東西?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産,你這點膽量都沒有,以後怎麽去接項目?怎麽做決策?怎麽在下屬面前樹立威信?”

他想拿煙,但是忍住了,暗示道:

“膽子大點,李維多。”

李維多:“……”

不是,她為什麽要去接項目、做決策,還要在下屬面前樹立威信?

她只是個行政助理,她又不管公司。

窗外樹木飛快掠過,已經快入夜了,遠處高聳的摩天大樓亮起燈,一盞一盞,山脈一樣綿延。

她手機叮咚一下,是何壬羨的短信:“你和阿二借錢,卻不和我借錢?我和你關系好還是他和你關系好?爸爸要生氣了。”

然後是她自己頭像做的表情包:“快來快來和本大佬借錢。”

李維多忍不住笑了一下,擡起頭,許盡忱還在看着她。

李維多:“……”

難道她還沒有回答完嗎?為什麽她會覺得霸總的眼神有點可憐,還有點眼巴巴?

太可怕了,這一定是她的錯覺。

他們已經快到G市,此刻道路正經過她母親的療養院。她想起昨天撤資的那家券商,之後必然又是密集的加班,說不定她連睡覺的時間都不會有,更別提去見她母親了。

何況今天,她本來就是“被”請假。

“許總。”

“叫我盡忱。”

“……盡忱總。”

她在他壓抑期待的目光下,說:

“我順路有點事要處理,能不能先下車?”

“……”

許盡忱臉色“唰”一下黑了。

按李維多對他的了解,此時他身體裏的霸王龍人格正努力壓抑着怒氣——雖然她仍舊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生氣。

“我讓你回答這個了嗎?我是在給你機會告……告訴我當時你留下的原因,你居然還有時間思考你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小事?”

“但我真的有重要的……”

“停車停車!”

他暴躁地往前踢了一腳,司機虎軀一震,戰戰兢兢地停了車。

他走下去,繞到她這邊打開車門,一把把她從車裏抓出來,扔在灰塵撲撲的國道線上。

他隔着半截車窗望她,眼神冷峭,眼底卻藏着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那麽小心翼翼,他給了她那麽多暗示,她怎麽可以對他這麽敷衍?

和他說話,她不認真就算了,居然還敢上班時間玩手機!!

“不會有下一次了,李維多。”

車緩緩啓動,他從口袋裏摸出香煙,眼神冰冷地撂下狠話:

“你将永遠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麽。”

李維多:“……”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還莫名其妙被熏了一臉尾氣……按理她應該戰戰兢兢找原因,但許盡忱是喜怒無常處女座,這種事情她實在經歷太多,多到她已經不以為意。

反正,她會呆在他身邊的時間也不多了。

他離去的車屁股也是起亞,底盤估計還沒有上一輛穩。她望了一會兒,微微笑了,裹緊身上單薄的黑色絨線長裙,沿着國道線慢慢往回走。

道路兩邊枯衰草連天。

她在曠野中行走,像行走在一首灰塵撲撲的古詩。不多時,她繞進一旁小路,偏僻山地沒什麽人煙,只有幾排自建房,屋主零零散散賣點雜物百貨。

水果攤前一只土狗正卧着睡覺,下巴擱在爪子上,聽見腳步,耳朵晃了晃,并不睜眼。

四周炊煙四起。她買了一些蘋果,又用口袋裏剩下的錢,買了一小箱牛油果。

再轉一個彎,一座華麗白色療養院出現在山林之間,與四周景色格格不入。門口看門大叔笑着與她打招呼,她遞交了身份證,走進去。

這間療養院不僅照顧老人,還治療他們,因此費用還算高。她母親張秋住在十三樓一個獨立房間,兩面都無鄰居,對面視野開闊,有群山環繞。

談不上特別好的療養院。但也算是她一個月不吃不喝,也拿不出的規格。

她一層層階梯往上爬,腳步越來越慢。

到十三樓,她母親正坐在房間門口的輪椅上看夕陽。

一場事故毀了她的雙腿,她已經很多年不能行走。此刻她側臉沉在夕陽的餘晖中,長發小卷小卷鋪散在身後,身上穿着湖水色針織一字裙,長指甲握着灰色長絨披肩,帶着一種上個世紀的靜谧感。

聽見響動,她偏過頭,笑了:

“來啦?”

“嗯。”

她回以微笑,把水果放在廚房小臺子上。房間不大,一張長桌上擺着她父親的遺像,眉眼清隽,灰白底色上微微笑着,溫和又安靜。

她沒多看,轉身在她母親身邊擺了一張小幾,把西柚切成小塊,盛在小碟子裏遞給她。

小碟子也很漂亮,落着海水紋。她母親喜歡日本的瓷器,時常托人去帶。

“最近工作忙嗎?”

“還好。”

她母親噗嗤一聲笑了:“你真和你父親一模一樣,每次他回家,我問他,最近工作忙嗎,他也就是兩個字,’還好’,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她眉眼很深,漂亮似九十年代香港影星,把長發撩到耳後後時,能看見微微上挑的眼尾,一灣清水的弧度。

她自己勉強算好看,遠不及她母親。如果她将來老去,她的老也不令人惋惜。可她的母親,每個見過的人都會說,“美人遲暮”。

“還在那家投資公司?”

“嗯。”

“你不該做金融。”

張秋挑了一塊橙子,慢慢放進嘴裏:

“你繼承了我一半腦子,又繼承了你父親一半情懷。你的思維是分裂的,心和身,不在一條路上,這種人,最容易一事無成。”

“……”

“而且你的老板,太年輕了。”

她的母親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溫暖而安詳:

“我看了你們最近的幾個動作,做的大多是現金流項目,不看估值,目光短淺卻野心太大,打法又亂,明顯自成兩派。你的老板,選了太聰明的員工,已經開始撐不住。”

她想起最近動作越來越肆無忌憚的賈沈,還有明裏幫許盡忱做私募、暗裏卻在借他的生意洗錢的劉梃清……

有時她不得不承認,她母親眼光的毒辣,她再學十年也未必學得上。

“沒想過跳槽?”

她母親每次看見她,都會問她“打不打算跳槽”,李維多已經習慣:

“暫時不。”

“最近缺錢嗎?”

“缺。”

“缺多少?”

“一個億。”

“你手裏有多少?”

“十萬。”

“那你一點都不缺錢,維多。”

張秋美麗的眼睛看着她:

“金錢的本質,就是虛構,把一個一千萬的交易,虛構成一個億的市場,那多出來的九千萬,都是幻想。”

濃稠的落日裏,她母親微微笑起來:

“從10萬到100萬很難,從100萬到1000萬卻很簡單,而從1000萬到一個億,只需要讓所有人做同一個夢而已。如果我的女兒,連這點都做不到,那維多,我就白教了你這麽多年。”

作者有話要說:上章那個婚姻是兩個蠢貨追來追去,是王爾德的,前半句賣.淫是恩格斯的

恩格斯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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