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她的确是白教了這麽多年。

股票就像幾何,她心算是快,邏輯卻差,就算純數字分析技術面,也頂多就是賈沈的水平,要是讓她分析信息……那還是讓她死吧。

李維多沒有作聲。

“算了,知道你不愛聽。”

張秋擡起頭,推了推她,帶着成熟女人的孩子氣。

“快,去給我洗個蘋果。”

李維多起身拿了兩只蘋果,放在水龍頭下沖洗,她母親隔着窗戶看她,微微笑。

“開點熱水。”

她說,眼角魚尾紋那樣溫暖,就像一個真正的母親:

“要入冬了,拿冷水沖手多冷哪。”

她于是伸手把熱水旋鈕轉了一半,溫暖水流沖刷過她的指尖,溫度剛剛好。

“再轉一點。”

她母親坐在窗前,雙手捧着一杯熱茶,細長眼眸看着她:

“把蘋果也泡一泡吧,泡熱一點。”

“……”

她于是又轉了一點旋鈕,此時水已經非常滾燙,灼燒得她皮膚都開始泛紅,手腕上留着的墨水痕跡也幾乎被沖刷幹淨——她都快忘記這件事了,哪怕剛剛發生。有個非常漂亮的男人,在她手腕上留下了一行非常漂亮的字,還想給她提供一份薪水非常漂亮的工作。

她看着字跡慢慢消失,化成黑色水流,并不遺憾。

白皙皮膚逐漸出現燙傷痕跡。她疼得微微發抖,手指卻紋絲不動,放在熱水下,似乎在等一道指令,等一個刑滿釋放的訊息。似乎她不說停,她就真的不會停。

她真的沒有停。

高溫血管收縮,不會出血。

這是一種緩慢的、疼痛的腐蝕。她父親的遺像在她身後,朝她微笑。那是他二十多歲時的年華,還年輕,以為未來未至,人生漫長。以及,剛剛愛上她的母親。

過了許久,她也計算不出是有多久,她的母親終于笑了笑,一如她幼年溫婉,慢慢說:

“洗那麽久做什麽?差不多了。”

她的手指因為疼痛難以彎曲,只能用手腕一點點蹭着關掉水龍頭。緩了緩,又把蘋果也切成小塊,盛在碟子裏。做完這一切,原本白皙的手背上已經滿是水泡。

她轉過身,想把碟子遞給她母親,卻看到她母親正坐在窗戶外面,溫柔地看着她。

她背後是父親的遺像,可她現在覺得,她的母親也是一副遺像。窗框把她的母親框成了一副墓碑上的畫,上半截身子在畫像上,下半截身子卻不見了。

她仿佛是把一半身體和她父親一起埋葬,只剩下一半,留在塵世間看着她。

老大哥在看着你。

李維多不知怎麽想到《1984》裏這句話。她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笑了一下,也沒去找藥,因為這裏不會有這種東西。

她把碟子端到母親面前,母女兩人共同分食了一只蘋果。

直到天色完全沉下,她才離開那些白色小洋樓。此時她口袋裏只剩下20塊錢,連打車的費用都不夠。支付寶是空的,花呗欠到天際,阿二的賬還沒還清,可許盡忱還要扣她請假的錢。

離家還有7公裏多一點。

她看了一眼腳上高跟鞋,慢慢朝外走。手上水泡破了,細胞組織液沾在她衣袖上,粘膩的觸感,比九公裏更讓她覺得不适。

沒有血,這種程度的傷不至于出血,只會讓她疼而已。

她母親的分寸把握得很好,從小到大,從未讓她流血。

可是她剛走出療養院,就看到霸總許盡忱在深秋季節裏戴着副墨鏡,正冷酷地拎着兩只紅塑料袋裝的香蕉蘋果,像沒見着她似的,與她擦肩而過。然後又“不經意”地一回頭,“意外”地發現了她,并“驚訝”地摘下墨鏡:

“好巧,你也來醫院看望朋友?我也是。”

李維多:“……”

他展示了一下手裏的水果,随即揚起一抹罕見的親切笑容,朝守門大爺走去,并握住大爺的雙手,像特朗普會見安倍晉三一般熱情地搖晃起來:

“好久不見,朋友,你好嗎,朋友。”

不知所措的守門大爺:“……”

李維多:“……”

完了,她老板身體中的智障人格逐漸突顯。上一次出現智商下降的情況,還是在他父親破産、母親跳樓、老宅人去樓空的時候。

那時她年紀還小,他也還沒成為霸總,大年夜一個人發高燒,孤零零躺在床上,身邊連倒杯水的人都沒有。她怕他燒壞腦子,留下喂藥,整個晚上,他一開始是死死抓着她的手,後來是死死抱着她的腰,她一動,他就立刻睜開眼睛,燒的迷迷糊糊手臂還能像鐵鉗一樣箍着她,弄得她連洗手間都不能去,只能單手把藥丸塞進他嘴裏。

可問題是,他一邊抱着她不放,還要一邊惡狠狠地說:

“你快走啊,走啊。”

“你怎麽還不走?我告訴你,你不走就是小狗。”

“我不需要你,我不會看上你這種又沒腦子又沒胸的女人,你不要以為抱抱我就能引誘我,我是不會這麽輕易就屈服的。”

“你污染了我的眼睛,你快走快走快走。”

李維多:“……”

怕不是腦子已經燒壞了。

此刻的景象和許多年前的少年身影重疊。可現在的許盡忱,已然是另一個人了,她再沒在他身上看見過“柔軟”或“夢想”這類詞彙,他建立了一個還算成功的小帝國,雖然一直搖搖欲墜,成為了一個還算合格的暴君,雖然總有人想奪權。但這或許才是他真正應該成為的樣子。

畢竟他的父親,是那樣的人。

他的母親,也是那樣的人。

李維多微微垂下眼眸。守門大爺受到了驚吓,可他尋思這或許是現在年輕人表達友好的一種方式,雖然神經病了點,但他還是非常理解地回握住許盡忱的手:

“我很好,朋友。”

許盡忱立刻直起身,一秒回複到霸總狀态,朝李維多說:

“我的朋友看完了。”

李維多:“我的朋友還……”

許盡忱:“也看完了。”

李維多:“……”

許盡忱:“既然都看完了,那麽身為你的領導,我必須秉持着人道主義精神把你送回去——你別以為我很想送你回去,我一點都不想送你回去,但這種無論願不願意,只做對的事的精神,就是我創業成功的秘訣。”

李維多:“……”

他長腿朝前跨了兩步,見李維多走得很慢,皺着眉又折返兩步。

他比她高得多,低頭能看見她白皙的脖頸,和漆黑的、被美瞳覆蓋的眼睛。他忽然開始厭惡這種顏色,它遮蓋了這雙眼睛原本的樣子。

“還愣着做什麽?跟上。”

他裝作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下一秒,卻毫無預兆地牽住她的手,轉身就大步往前走。

胸腔之下,心跳聲洶湧地湧了出來。

可是身後人一個踉跄,被他扯得差點摔在地上。他回頭一看,就見他平時連二手煙都不舍得讓她聞的女人,正疼得小身子都蜷縮起來,蒼白的臉上滲出冷汗,連手指都微微發抖。

等等……手指發抖?

他低頭一看,就見他握在手裏的那只手,已經傷得不成樣子。整個手背都是泡,被他一抓,整塊表皮都移動了一點,像大面積潰爛後遺症,惡心又可怕。

水泡液浸透了他的掌心。

他卻因為緊張,沒有察覺。

許盡忱站在那裏,雙目被傷痕刺痛。

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恐慌的情緒,好像一下回到多年以前,他練完鋼琴回來,就看到空空如也的家,來來往往的警.察和醫生,還有擔架上滿臉是血的母親。

“怎麽會這樣?”

他不敢碰她,又想去抱她,她臉色這樣蒼白,他也覺得自己的心髒像被什麽箍住,墨鏡被他摘下扔到地上:

“我帶你去醫院。”

李維多還未來得及拒絕這筆多出的醫藥費,已經被他打橫抱起,大步朝滴滴車走去,那架勢,仿佛她是一個得了腦溢血的垂危病人。

李維多:“……”

拜托,她傷的是手,又不是腳。

比起她,她覺得她領導今天的腦子可能傷得更嚴重一點。

許盡忱不知怎麽換了一部豪華版瑪莎拉蒂滴滴車,後座空曠,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進去,坐進來後又把她抱進懷裏,托着骨折病人那樣托着她的手,長腿朝前一踢:

“開車去最近的醫院,立刻。”

……臉真大,還敢使喚上了是吧。

滴滴司機笑了,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內地話:“哇哦,許總,辦公室戀情?”

李維多:“我們不是……”

許盡忱:“我們是不是辦公室戀情和你有什麽關系?”

李維多:“……”

這被環在懷裏的姿勢,使她尴尬且手疼,她動了動,想從他懷裏爬出來:

“這樣你不舒服,放我下來吧。”

“你給我閉嘴,我是領導還是你是領導?”

他冷喝了一聲,低頭看她血肉模糊的手,竟覺得喘不過氣,只好松了松領帶:

“疼不疼?”

“不怎麽疼。”

“說實話!”

“……有點疼。”

“知道疼就好,不疼你不長記性,我才離開你多久?你腦子是不是有坑?為什麽不原地等我?到底是誰把你弄成這樣?”

他又扯了扯領帶。半晌,又把她好不容易緩下來的傷手從懷裏硬□□,放在唇邊吹了一下,戾氣爆棚道:

“我去弄死他。”

李維多:“……”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作者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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