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這殺氣騰騰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殺豬的架勢,李維多哪怕已經疼到沒力氣,也非常想按太陽穴:

“沒有誰,我自己開水燙到了。”

“你不說?好。”

他騰手拿出手機,噼裏啪啦打了一串數字,一邊冷峻地看着她,一邊對電話那頭說:

“喂?邱律?……對,立刻幫我準備一份訴訟書……是的,我要以故意傷害罪起訴滬昆高速路邊上的一家鬼知道是醫院還是療養院的院長……”

李維多:“……”

他來之前她只是手疼,現在她手不僅更疼了,連腦袋都疼起來。

“許盡忱,我去醫院,你別亂來,好不好?”

“喲,不叫我許總了?”

許盡忱“呵”了一聲,冷冷地說:

“去不去醫院我說了算,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別自作多情李維多,你受傷影響了我的工作效率,我工作效率會拖慢項目進度,項目進度會影響下季整體收益,考慮到我想做空香港那幾家私募基金巨頭已經很久,這極有可能導致一場席卷金融圈的商業戰争。”

李維多:“……”

滴滴司機:“……”

好巧哦,我就是香港那幾家私募基金巨頭之一,微笑:)

李維多這次真的按住太陽穴了:

“真的沒人弄傷我,就是我自己不小心。”

“李維多,敷衍我也要有個限度,你覺得這話我會信?我一定要知道是誰弄傷了你。”

“……”

他是她的老板,又不是她爸爸,和他有什麽關系?

李維多沉默了一下,不想再浪費時間和他僵持:

“我母親。”

“什麽?”

“我來看望我母親,弄錯了熱水把手,才燙到。”

她母親?

他愣住,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又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當然會有母親。

……

李維多簽字的時候有點生無可戀,許盡忱這才明白她為什麽不想來醫院。身為他身邊真正得力的員工之一,他的小助理口袋裏居然連500塊都拿出不來,醫保卡裏一分錢都沒有,居然還要微信和人借錢……

他站在她旁邊是死的嗎?

她到底有沒有把他這個老板放在眼裏?

她居然敢不和他借錢??!!

此時他渾然忘了,她上午已經和他借過錢,卻被他拒絕了。

也渾然忘了,不是她不在原地等她,而是他把她抛在荒郊野外,自己走了。

出醫院的時候,許盡忱一直保持着低氣壓。開車的仍然是瑪莎拉蒂滴滴司機,許盡忱打開車門,罕見地發揮了一千年一遇的紳士精神,手抵車框,請她先進。

李維多受到了驚吓,抖了一下。剛彎下腰,就遠遠聽見有人喊她名字,許盡忱跟着她擡起頭,就見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年輕警.官,正從醫院大門走出。

腰背挺拔,麥色肌膚,眼神銳利如禿鷹。

正是昨天審訊她的樸浦澤,聽說家裏世代都是警察,是真正警察中的戰鬥機。

那種熟悉感又來了。

他身上有點髒兮兮的警服,他身上帶着的鐵鏽味道,他正經中那微微的哈士奇氣質,都令她感到似曾相識。

此時見到他從遠處朝她走來,背後是老醫院的白牆青瓦,她忽然有點了悟,她到底曾在哪裏見到他。

李維多微頓,又從車裏爬出來:

“樸警.官。”

樸浦澤走到她面前,掃了她手臂一眼,皺起眉:

“你受傷了?又是低血糖?”

又?什麽叫又?難道李維多以前還瞞着他低血糖過?

這對年齡還算相當的男女,仿佛很熟?

許盡忱覺得牙根有點疼,愛像一道綠光籠罩了他。

而更讓他連神經末梢都疼起來的是,這個男人居然擡起他助理的手腕仔細看了看,而他的助理居然……居然也沒拒絕?

她還敢不拒絕!!!

年輕警.官只是略微看了看就放下她的手,語氣并無特殊,對任何一個人民群衆他都是這樣:

“這幾天避免接觸花椒生姜這類東西,醬油可以吃,不用迷信。”

“這個我們會聽醫囑的。”

許盡忱伸手把李維多往後拉了拉,似笑非笑地看着年輕警.察:

“天色晚了,我們就不打擾公務人員了……警.察叔叔。”

“……”

樸浦澤冷峻地瞥了許盡忱一眼,随即決定不理這個智障,朝李維多點點頭:

“那我先走一步,下次有機會聊。”

李維多也點點頭:“好,路上小心。”

許盡忱:“……”

還敢路上小心?!!她以為她是送丈夫出門的好妻子嗎?!!

等着吧,等着明天他和她告白,等她同意之後,看他怎麽教訓……算了,看他怎麽教育她。

教育員工,是他身為一個領導義不容辭的責任。

他一臉戾氣地坐到她身邊,“砰”一下關上瑪莎拉蒂車門。

滴滴司機冷漠道:“兄弟,我雖然讓你上了我老婆,但不代表你可以虐待她。”

許盡忱沒理會,他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手機,終于沒忍住:

“那個男人是誰?”

“一個警.察。”

……我他媽知道他是一個警.察。

許盡忱第三次扯了扯領帶: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好奇,我天天和你呆在一起,你到底是怎麽擠出的時間去認識這樣的青年才俊?有好方法也教教我。”

“很久之前認識的,好幾年不見了。”

她頓了一下:

“也是剛剛才想起來他是誰。”

“很久之前是多久之前?好幾年具體是幾年?”

他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

“時間?地點?發生事件?”

“……”

這個語氣簡直太像捉奸在床的丈夫,醋味大得連前面坐着的某香港巨頭之子兼職滴滴車事業的司機小哥都受不了了。

他這個發小,做生意是聰明,感情上……甘既系概十三點撲街。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我母親卷入了一起謀殺未遂案件,時間我記不清了,是這位負責的調查。”

“謀殺?”

許盡忱手指微微一緊:

“誰殺誰?”

誰,殺誰?

她困倦似的靠着沙發,細長眼眸此刻微微擡起。她笑起來很甜,眼睛很大,美瞳是一種濃重的黑,一動不動盯着人時,就有點瘆人。

晃動燈影一陣一陣落在她眼底,她看着他,忽然笑起來:

“我母親,謀殺我啊。”

……

李維多回到家以後,直接趴在床上,骨頭都像是散了架。她昨天本來就沒有睡,早上開了一上午車,手裏還有一堆數據沒清洗,本來是打算邊出差邊完成,但如今看來都要通宵整理。

還要借錢。

她和她母親撒謊了,她手上根本沒有10萬,方才又多花了一筆醫藥費,現在連1萬都沒有了。本想計算一下手頭盈餘的現金,卻發現她的財務狀況如此簡單明了,明了到根本沒有數字可列。

她不是能省錢的那種人,她的錢大概是活的,不管她每個月如何吃糠咽菜,她的錢都會像長了腳一樣,自己從她錢包裏走出去。

那就只能借。

可是借多少?和誰借?她朋友不多,能借錢的更少,她已經把阿二借空了一次,實在不好意思再開口,不知道何壬羨那裏還能借到多少。

好在用咖啡還能保持清醒。晨光熹微前她終于趕完前天請假留下的工作,向後靠在椅背上,給自己點了一只煙。

她皮膚因為長期不健康作息有些暗沉,黑眼圈也突破天際。貓喵嗚一聲跳到桌上,繞着她的電腦走了兩圈,在她手邊趴下。

天要亮了。

李維多用手指梳了梳它的毛發,慢慢把臉靠過去,貼在它皮毛上。

她想起自己的母親,又想起許盡忱的母親。

這個女人跳樓自殺時,她就在對面。那時她還沒成年,看着血從她身體裏流出來,看着她死前在梳妝臺前畫眉與自己告別。

天空是明亮的底色,陽光從未如此耀眼。

看着她與她隔着兩扇暗藍色玻璃,對視。

然後看着她,像一只蝴蝶,從九層樓上,一躍而下。

血流了一地,卻沒死成。只是臉卻永遠地毀了。高位截癱,不能跳、不能哭、不能微笑。她仍然痛苦,卻連再次自殺的能力都失去。

從此,她将躺在病床上,渾噩一生。她的孩子,失去雙親。她的丈夫,生死未知。

大廈已傾,家破人亡。

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下場。

……

此刻窗外天色未名,客廳沒有開燈。貓咪在一邊扒拉籠子裏的三只小鴿子,那是何壬羨母親寄來給他們補身體的,結果這兩個沒一個敢殺,她又忙到懶得動手,就一直養在那裏。

三只毛茸茸的小鴿子擠在一起,對着貓咪瑟瑟發抖。

貓咪扒拉了一會兒,覺得無趣,過來蹭了蹭她的手。

她手指夾着煙,笑了,握住它的爪子吻了一下:

“認識這麽久,你叫什麽名字?”

貓:“……”

“不是他們給你取的名字,是你自己的名字。”

貓:“……”

“沒名字?”

貓:“……”

“那算了吧。”

她意興闌珊。随手把煙頭掐滅在指尖,走到客廳小吧臺邊,燒了一壺熱水。

沸騰聲漸漸響起來。她又走到籠子前。初生的雛鳥那麽小,連喙都是嫩黃的,烏黑的眼珠一團天真,像漆黑的瑪瑙。

她看了一會兒,打開籠子。

它們脖子被她單手夾在指縫裏,也不掙紮,溫順得不行。大概把她當成了同類,或母親。上次籠子不小心被貓撓開,它們也不走,反而一路小跑地跟着她跑。哪怕差點被她踩斷了稚嫩的腳,也要撲棱撲棱跟着她跑。

盥洗池忘了打開水閥,已經蓄滿了半滾燙的水。

李維多一手夾着香煙,一手懶懶地把那三只小毛球拎起來,順手就壓進水底。

淡藍色煙絲,拂過她的眼。

那是一種冰涼的平靜。沒有笑意,沒有溫度,甚至,缺乏表情。

像某種蜥蜴。

水面沉靜了一會兒,随即開始劇烈地翻騰,像底下有火在燒。它們這麽小,爪子細得她一根手指就能碾斷。可它們掙紮得又如此劇烈,劇烈得讓她的手心都有了疼痛的感覺。

這是生命消失的痛感。

一個靈魂消亡,一只螞蟻死去,一朵花枯萎,都是這個痛感。

死了,就像火消失在火中,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淩晨天空晦暗。這裏是城市邊緣,沸騰聲在萬籁無聲中更顯寂靜。三具小屍體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上。她用布擦幹淨手,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垂眸望着杯子裏晃蕩的白色泡沫,又輕聲重複了一遍,帶着一分塵埃落定:

“算了吧。”

不知是在說名字的事,還是在說其他事。

她走回電腦邊,開始打辭職報告。

作者有話要說:标: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馬爾克斯

我已經極其敏銳地意識到,比起破案你們似乎對男配或男主開車這件事更感興趣。:)然而想到上本118章改了五遍還沒過審……(手動再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