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何壬羨在早上六點醒來,難得的是鄭阿二今天居然沒有晝夜颠倒。兩人先後推開房門,看見李維多居然在吧臺邊做早餐,空氣裏除了一種奇異的臭味,居然還有炖鴿子的香味,臉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我是手藝不怎麽好,煮螺獅粉還是會的吧。”
李維多圍着叮當貓圍裙,嘴上卻斜叼着一根煙,看上去賢惠中帶着一點社會:
“你們露出這個表情,是想找死麽?”
鄭阿二一臉菜色:“吃你煮的東西也和找死差不多吧,你的手藝基本上和圖坦卡蒙的詛咒是一個級別的,上次我把你煮剩的餃子給李可可,然後何壬羨把它帶去寵物醫院挂了三天水,你忘了?”
何壬羨在臉上拍水:“什麽詛咒?一點都不社會主義。那是墳墓裏面有留存的古細菌,像HIV一樣,人類對它沒有抗體,所以那個叫卡特的才會一進圖坦卡蒙陵墓就死了。”
李維多:“他沒死。”
何壬羨:“看我說的沒錯……咦???”
李維多:“沒有什麽詛咒,也沒有什麽古細菌。陵墓打開後卡特還活了十七年,最後去世只是因為剃須刀割破了蚊子咬的一個包,如果這真是圖坦卡蒙的詛咒,那圖坦卡蒙的辦事效率也太低了一點。”
鄭阿二、何壬羨:“……”
原來這才是歷史謠言的真相嗎?
他有點震驚,也有點發現真相後的無趣——歷史就是這樣,隔着《三國》看孔明,你會覺得他多智近妖,但若真的在他身邊,你就會意識到,原來孔明也要拉屎,拉完屎也要用竹片刮一下了事,更可怕的是這片竹片還是公用的,因為三國那個時候還不用紙,他們上廁所用來擦屎的東西,叫廁籌。
就為了這個,他也堅決不穿越。
但無論多震驚,他卻對李維多說的話沒有一點質疑。
何壬羨也一樣。大概是從小到大,李維多這方面總有各種奇奇怪怪的論調,實在給他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李維多微微笑了一下,斜叼着煙,端着一鍋臭爆了的螺獅粉走過來,還貼心地加了兩個煎糊了的溏心蛋:
“所以,螺獅粉吃嗎?”
鄭阿二、何壬羨:“……”
何壬羨努力裝作沒看到,最終敗在她的眼神下,認命地端過來:
“說真的,你和阿二是世界上除了鈴木一徹外我最佩服的人了,一個能把西紅柿炒蛋做成毒藥,一個和我這種尤物同居多年,居然還能坐懷不亂小鹿不撞。不是上半身女扮男裝,就是下半.身尺寸不man。”
“抱歉,長不長和man不man是兩個不同的學術概念。”
鄭阿二咬了一口溏心蛋,面無表情:
“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小鹿沒撞?哪怕撞的不是地方。雖然你乳腺增生胸擴下垂外加腹腔大網膜過厚,但真愛使我情不自禁,一想到你,我這張man到慘絕人寰的臉上就忍不住泛起油膩的圍笑。”
何壬羨:“……非常令人作嘔。”
李維多:“……有點喪心病狂。”
李維多擦擦嘴,把面前只攪拌了幾下的螺獅粉倒在垃圾桶裏。她一向胃口不大,湯又刻意煮得稀,以至于沒人發現她幾乎什麽都沒吃。
“壬羨等會兒不要忘記吃藥。”
她拿了包,走到門邊,又想起什麽回過頭:
“對了,早上九點前,千萬別忘了把借我的錢打過來,感恩大佬,好人一生平安。”
何壬羨乖巧揮手:
“好的媽媽,路上小心媽媽。”
鄭阿二明顯還沒睡醒,擡起頭,跟着附和:
“好的媽……媽你個頭啊。”
“你不覺得我們這個樣子,很像一家三口?”
何壬羨指指李維多,指指自己,最後指指他,嫌棄道:
“貧窮漂亮媽媽,美豔大佬爸爸,腦癱智障兒子就不要提了吧。”
鄭阿二:“……”
李維多在樓梯上聽到乒乒乓乓鄭阿二追着何壬羨打,還有何壬羨說“兒子,快叫爸爸”的聲音,一直到大門口,眼裏還帶着笑意。
然後她笑不出來了。
一輛她萬分熟悉的邁巴赫6敞篷版豪車停在她破敗的院子裏。而一個她萬分熟悉熟悉到有點膈應的男人,正靠着車門,靜靜看着她。
“是我工資發低了?公司裏怎麽從沒見你這麽開心?”
許盡忱擡起頭,不知為什麽今天穿得分外人模狗樣,連鞋子都擦得锃光瓦亮。
他想起車後備箱裏擺放的滿滿的玫瑰花。
他原本預備一見到她就和她告白。
但不知為什麽,看見她朝他走來,他的腳就像被502黏在地上一樣……直到她已經走到車邊,他才微微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冷酷道:
“笑夠了?笑夠了就給你個機會,陪我吃早餐。”
李維多:“……”
……
這種荒涼工業區自建房附近是不可能有什麽上檔次的地方的,許霸總還非要去她平時最常去的早餐店。李維多七拐八彎,好不容易把許盡忱帶到目的地,一看手表,正好九點整。
似乎昨天那個男人給她留的期限,就是今天上午九點?
李維多笑了一下,并不在意,與許盡忱面對面地坐在一個……賣雞蛋餅的大叔攤裏。
生無可戀的一天,從和老板一起吃早餐開始。
不過還好,她今天交辭呈。
這種生不如死的折磨,也沒幾天了。
許盡忱臉色陰沉地看着老板用剛收完錢的手,直接拿着香菜往他的雞蛋餅裏撒:
“你每天就吃這個?”
“嗯。”
“還吃什麽別的?”
“沒了吧。”
這種一問一答是他們的常态。他一直以為他們有無窮無盡的話題,因為他們從不曾冷場。可有一天,當他走下飛機,突然發現,所有話都是他在說,她只間或附和,就好像她和他說話只為工作,再無其他。
拜托,他可是許盡忱,明明是她想親近他,她憑什麽不想和他說話?
他想聽她喋喋不休地在他耳邊說她喜歡的東西。但他引以為傲的談判才能,在這一刻忽然失了效,他只能眼神陰郁地看着他勤快的小助理,把他面前的桌子擦得幹幹淨淨。
但是……她喜歡的東西?
兩秒鐘後,許盡忱冷冷道:
“你覺得,這家雞蛋餅怎麽樣?”
李維多:“……”
霸總正在語氣冷酷地問她這家雞蛋餅怎麽樣,這又是在考核什麽?企業現金流?
可一個賣雞蛋餅的,他還要她怎麽樣計算企業現金流?
“其實這對面還有一家雞蛋餅,兩家的競争類似一種……嗯,寡頭市場,從不打價格戰,以頻繁更換雞柳牌子,不,是以優化成本結構作為主要寡頭策略,味道都差不……都嚴格遵循霍特林法則。”
她又困又累,摸了摸包裏的辭呈,幹脆放飛自我,自暴自棄道:
“和肯德基和麥當勞一樣,明明是競争對手,卻總是挨在一起開。他們公衆號目前粉絲五萬人,每月廣告費預估也在25000左右,這正是邊際效益遞……”
身邊傳來一聲輕笑,賣雞蛋餅的老板兒子給戴着棒球帽,痞帥痞帥。
“告訴你一個秘密,維多。”
他擺上雞蛋餅,神秘道:
“我們不打價格戰,是因為對面那家雞蛋餅——也是我們的。”
李維多:“……哦。”
許盡忱似乎也被她不着邊際的闡述取悅,眼裏帶着未散盡的笑意:
“你看過我平時這麽分析問題?我讓你讀亞當斯密,不是讓你把自己讀傻。還每個月廣告費收入25000?李維多,你這是在提醒我給你漲月薪呢。”
“那您給我漲嗎?”
“……做人只盯月薪,和鹹魚有什麽兩樣?”
許盡忱說:
“你要把眼睛放在年薪、放在股權,放在你身邊真正有價值的核心競争力上,維多。”
她用小刀幫他把餅切開,敷衍道:
“我身邊潛力最大的核心競争力,那是什麽?”
許盡忱慢條斯理地擦擦手,然後指指自己:
“你身邊,難道還有比我更有潛力的核心競争力?”
李維多:“……”
她面無表情地吃了一口蛋餅,還沒來得及腹诽,口袋裏手機振動一下,何壬羨慌慌張張地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我接到銀行電話,說我上次境外消費有翻倍套現嫌疑,所有信用卡已經被停用。我正準備證明材料,但提交了也要24小時審核,肯定趕不上你的deadline……不止我,二狗的信用卡被人惡意多次挂失也給凍結了。”
她說:
“維多,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
上午九點零九分。
他背後是一整面的山水,筆意虛靜,類似宋代《華燈侍宴圖》。面前擺着的卻是密密麻麻用阿拉伯語直接刻出來的版書,而他随手寫在一邊的草稿,既有英文,也有西班牙文。
可他此刻卻什麽也沒做。
文書邊放着一只手機,老式,鍵盤已經被磨損得褪色。陳利亞背靠扶手椅,阖着眼睛,像在等待什麽,又似乎只在閉目養神。
曹品的本質是個話唠,可這會兒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喘——已經很少有人能讓他的小少爺等這麽久了。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從小陪伴陳利亞到大,沒人比他更清楚,這個看起來從不發火的男人,真的生起氣來有多可怕。
那是他剛剛失明的時候,還二十歲不到,不知為什麽非要離開醫院,去一個地方。但當時他的眼睛不能見光,他父親就差派一個雇傭兵團來阻攔他,還差點沒攔住。
他不需要眼睛。
因為他光憑腦子,就勝過太多有眼睛的人。
而更可怕的是,他生氣也是不聲不響的,像沙漠裏靜伏的蛇王,你永遠揣測不出他的底線在哪,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為什麽死在這一分這一秒。
甚至他可以不在乎對方是誰。就在他被攔下鎖住并打了大量鎮定劑的第二天,他自己家的療養院被人用碳.酸.鈉和稀鹽.酸炸.掉了所有變壓器和整整一棟樓,所有電子設備都被癱瘓,一切違規信息都被披露,他可憐的老父親焦頭爛額,沖到他病房,要找自己兒子算賬。
卻只看見他盤腿坐在病床上,腳上好端端地拴着鏈子,正淡漠地垂着睫毛,一只一只地疊千紙鶴。
可憐的老父親:“???”
他們查了半天,至今沒找到是他幹的證據。
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李維多小姐如果現在沒有打電話,怕是不會打電話來了。”
曹品看着他平靜的神色,抖了抖,半晌,還是忍不住說:
“她身邊能借款朋友的賬戶,我已經全部封閉。但很奇怪,她母親好像自己就挺有錢的,李維多小姐的工資在普通人裏也還可以,為什麽會缺錢到飯都吃不起?還要大量和自己的朋友借錢?”
陳利亞:“你在問我?”
曹品:“……”
哦,他忘了,他家少爺回答問題,向來按字計費,從出生起就沒給人打過折。
秒針嘀嗒一聲,又越過一個分鐘的整點,陳利亞睜開眼。
“再等她一分鐘。”
他說,眼裏像藏着山水:
“一分鐘後,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