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曹品站在一邊。他有一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強迫症,一知半解就如百爪撓心。忍了又忍,終于又忍不住問道:

“可您親自打電話過去,她不就知道是您在她朋友賬戶上做了手腳?”

“她朋友的賬戶本來就有問題,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做了手腳?”

她交友的眼神可能不大好。玩得熟的不過兩個,一個叫何壬羨的,何止翻倍套現,名下十七張信用卡,十三張是虛假身份騙領,兩張是僞造營業執照申領。她用這些信用卡做的事,他要全部曝光,她可以直接入獄。

另一個叫倒是稍微正派一點,但明顯缺乏腦子。他剛發生一起醫療事故,賠償了一大筆錢,正傻乎乎地把所有資金往一只注定會沉沒的股票上轉移,他此刻凍結他的信用卡,簡直是在用行動拯救他的下半生。

“可是您到底是為什麽,一定要換她來做您的管家?”

曹品的職場競争欲開始翻騰:

“難道她身上有什麽管家的能力,是我沒有的麽?”

“我沒有想掉換你,我只是需要她。”

庭院裏桂花落在竹制的地面,木窗被支起,紗簾外花草葳蕤。

陳利亞站起來,走到窗邊。

他手垂在身側,看也不看地開始盲打一串號碼。桂花的香氣一絲絲滲進他的皮膚,像多年前卷土重來的幻覺。

“只是需要她……幫我确定一件事。”

……

電話嘟了三聲,被接聽。一個帶着點沙啞的、和他記憶中截然不同的聲音,從遠在一百公裏外的轉接臺,傳到他耳中。

而等這聲音走過這一百公裏,他好像已經等了一百年。

可他在等什麽?

“好巧。”

女孩清晰冷漠的聲調,跨過150年前麥克斯韋的電磁波,在他耳畔響起:

“你好,那個陳什麽先生。”

……

李維多在許盡忱老鷹盯小雞一般的目光中走到側邊打電話。然後,她再次聽見了那個男人的聲音。

有某個瞬間,她想,如果秋天有聲響,大概就是這個味道。

男人語氣沒有波瀾,似乎并不在意她念錯他的名字,只是又重複了一遍:

“我是陳利亞。”

“我記得。”

“所以,你的答複,李可可?”

“陳先生凍結了我朋友的銀行卡?”

“是。”

“什麽時候可以解除停用?”

“取決于你。”

“……”

李維多氣笑了:

“取決于我的意思,就是我去做你的保姆?我知道家政行業缺口很大,但不知道居然大到這個地步。”

“是管家,李可可。”

他平靜地說:

“如果你不喜歡這個稱呼,我可以把它更改成任何一個你喜歡的職位。如果你真的喜歡金融,那麽我也承諾,在我身邊你能操作的資金會是你現在公司提供給你的三倍。如果你還不放心,我也可以只和你簽署三個月合同,如果到期你仍舊不願留下,也大可自行離開。”

“……”

“當然,這是雙向的,你或許願意留下,但我未必願意留你。”

“……”

李維多換了一只手拿手機:

“從我身上,你到底想得到什麽?”

“我什麽都不想得到,李可可。”

他垂下眼眸,難得把手機放到耳邊。以他的聽力原本不需要這樣:

“只是我的管家剛成為父親,缺乏時間,理財師不巧出了車禍,正需要一位兼具金融、行政,又對考古學或歷史學不陌生的人。”

忽然被成為爸爸的曹品:“……”

遠在千裏之外,忽然就被出了車禍的李現:“……”

這真是睜着眼說瞎話的典範。他是眼睛不好,但馬上就要恢複了。還有行動不便?他什麽時候行動不便過?

李維多:“這是三個領域,你為什麽不能分別聘請?”

陳利亞:“我讨厭陌生人。”

李維多:“我也是陌生人。”

陳利亞:“一個總比三個好。”

李維多:“就算如此,你為什麽要采取這麽極端的方式?”

“哦?”

男人輕笑了一下:

“我采取了什麽極端方式?舉報本身就有問題的信用卡,談不上極端,李可可。我只給你一句忠告,不夠謹慎的交友,就像自斷手臂,稍有不慎,就會被拉進泥淖。”

男人聲線沒有任何變化,又輕聲問道:

“所以,你的答複,李可可?”

“……”

李維多站在那裏,屋檐下陽光是斜斜一角,落在她鞋面露出的半截腳背上。

這叫答複?她怎麽敢不答複?他那句“舉報本身就有問題的信用卡”已經給了她如此明顯的暗示和威脅,她除了乖乖就範,還有哪條路可走?

她想起昨天在他書房看見的那張紙條,沾着何雙平的血,上面有六個木釘走在路上,采石場的敲擊聲在哐哐哐哐。

這不是她想把他牽扯進來。

這是他自找的。

他自找的。

遠處有灰色鴿子停在木窗上,靜靜地看着她,羽毛和天空都是陳舊的顏色。

她握着的電話,良久,一言不發地挂了電話。

……

電話另一頭。

陳利亞坐在院子裏,面前是一副棋,幾片落葉,和一份厚厚的報告,報告中包含了李維多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學業,工作、朋友、賬單……她生平所有能查到的記錄,都在這裏。

他垂眸“望”着被挂斷的手機一會兒,忽然食指抵額,低低地笑起來。

“曹品,在我隔壁,準備她的房間。”

然後他轉過身,深潭般的眸子,如覆蓋冬天幽深苔藓:

“她今天晚上,住進來。”

……

李維多一和許盡忱在一起就會被他拉着出差,可事情處理完,他卻不讓她走,非要她和他一起回公司。彼時已是晚上九點,大樓燈火通明,李維多坐在辦公室椅子上,看着打印機慢慢吐出辭職信,有種塵埃落定的不真實感。

十年。

她已經和許盡忱認識了十年,人生有幾個十年?

這十年間,她幾乎沒有一天沒和他在一起。他管她的工作,還要管她的生活,到後來連學業都管。她生活中的所有重大決定,都由他一手敲定。

這不是幫助,這是圍困。

而她到最後,居然也開始習慣這種圍困。

李維多把辭職報告夾在透明文件夾裏,推門離開。

因着何雙平的忽然死亡,這一樓都在加班,晚上九點,居然沒有一個人離開。

她推開許盡忱的門,看見自己平時泡茶的茶具放在木制茶幾之上,他從七年前起就再未碰過的鋼琴,孤零零地矗立在這禁區。

沒有什麽有變化,一切都和昨天一樣。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樣。

只是不知為什麽,今晚房間多了很多花。雛菊、洋桔梗、風信子和迷疊香,大片玫瑰鋪在亞麻沙發上,一邊桶裏盛着冰塊,裏面鋪滿香槟。

李維多:“……”

這是什麽西邊升起的神仙太陽。

許盡忱并沒有吩咐她去買花。

不是,許盡忱居然親自去買了花?

大朵大朵的粉色玫瑰鋪在地上,像憑空出現的一張地毯。她忽然不大确定是不是要繼續往前走。畢竟這是許盡忱在公司設的私人休息空間,有床的那種。

就算這麽多年也沒見過他開葷什麽的,但……她不會打擾他的好事吧?

就在這時,卧室門被“吱呀”一聲打開。

大束玫瑰像黑夜裏燃燒的野火,被許盡忱捧在手裏,燒到她的眼睛。

許盡忱:“……”

他立刻把花背在身後:

“你偷偷摸摸在這裏做什麽?我讓你上來了?不是讓你等我的電話?你除了連十以內加減法都不會,現在連人話都聽不懂了嗎?”

李維多沒去瞥那半掩的門縫裏有什麽人,握着辭呈轉身:

“抱歉,那我等您電話再上來。”

“……等等,誰讓你走了。”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這麽狼狽,還有種措手不及的惱怒,先是把花拿在手裏,想想覺得欲蓋彌彰,又把花拿在身側:

“你上來也好,我正要和你說一件事。”

他指指鋪滿玫瑰的沙發上,自己也坐上去,又從一邊拿起香槟,給自己倒了半杯,又給她倒了半杯果酒,似乎在整理措辭,半晌才問:

“你之後有什麽職業規劃?”

李維多:“……沒什麽規劃。”

許盡忱冷笑一聲:“沒規劃?李維多,我最讨厭的就是你什麽都不規劃,我推一步你就動一動,我不推你就原地修仙,你是想做什麽?還真想就抱個大腿等雞犬升天……”

不,不對。

他心裏想說的不是這些話。

只是看到她那張無動于衷的臉,就有某種莫名的怒氣自他心裏升騰。他想看她哭,想看她笑,想看她緊張,還想看她像他這樣忐忑不安,甚至痛苦不堪——總之什麽表情都好,只是不要再這樣無動于衷。

他受夠了她的無動于衷。

許盡忱扯了扯自己的領帶,這才發現手心裏都是緊張出的冷汗。

“沒規劃也沒關系,正好我幫你想了一個新職位,維多。”

許盡忱試圖把聲音放溫和一點,可卻發現自己一時竟做不到——他早已習慣了頤氣指使對她說話。

畢竟,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離棄他,只有她不會。他已經無數次驗證過這一點。

這就夠了。

暫時夠了。

“你做什麽都非常認真,維多,這種認真給了我錯覺,讓我總想着成全你,讓你慢慢成長,總有一天能成為站在我身邊的人,但現在我發現……我發現……”

接下來的話似乎十分難以啓齒,他費了好幾次才說下去:

“我發現,你或許,是不喜歡披荊斬棘的……這樣的人,比起商場沉浮,大概更适合做一個全職太太。”

她不喜歡,那就不做。全職太太在他這裏,不是貶義,而是他想給她的自由。

晃動的香槟,浮着冰塊,溶溶宴宴。

他擡眸望着她燈光下蒼白的小臉,修長手指緊緊握着冰涼玻璃杯,慢慢說:

“李維多,你或許,可以做我的太太。”

作者有話要說:大盤又往上升了,我不去炒股,我居然在這兒寫文……期權漲了192倍,雖然回落了但萬一祖墳冒青煙我出手很及時呢?萬一祖墳保佑我了呢???1萬塊就是192萬啊啊啊啊!!!……我不去搞期權,我居然特麽在寫文……枯萎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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