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維多走出公司大樓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半點了,一批實習生整理好自己所有的東西,抱着箱子,正要離開。

他們已經度過三個月的實習期,拿着廉價工資,做一些狗都不願做的工作,但沒有一個能留下來。

而這是預料之中的事。

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這個結果,除了他們自己。行業嚴冬,經濟類畢業生價格嚴重縮水。廣發證券前兩天剛開例會,把機構傭金從萬八調整到萬二,還從基金公司管理費中列支,不僅降薪,年終獎也要大幅砍。各行各業的機構都在裁員,她手裏合同編制都壓着不敢放,人力怎麽可能招人?

稀缺的從來是人才,不是人。

公司只想要暫時的廉價勞動力。未畢業的實習生簡直等于白送不要錢的高知分子,培養一下就能上手,還溫順單純好操作,随便安個管培生名頭,他們就信以為真,兢兢業業為你奉獻勞力。

她看見那個傳聞是賈沈“遠房親戚”的女孩子,也在辭退的人當中。

據說,賈沈親自在她的考核結果裏打了“D”。

……但這些都和她沒什麽關系了。

她站在路邊蔥郁樹木下,剛想穿過街道等網約車,一輛黑色路虎就“唰”地掠過她身邊,車輛尾氣噴了她一臉。

李維多:“……”

這個男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

她想起一小時前。她被許盡忱忽然而來的告白驚呆了,坐在那兒半晌沒說話,反應過來時,許盡忱已經自顧自地幫她做出了決定,揚着下巴高冷地看着她,高冷得一點都不像方才告白的人是他。

“那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他把那束玫瑰塞進她手裏,又皺着眉把沙發上的玫瑰花瓣收起來,似乎很不習慣做這種事,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她:

“雖然我其實是希望你能與我比肩而立的,但如果你不喜歡,那就算了……撒花瓣這種事是誰發明的?真是太傻了,腐爛了沒有細菌嗎?對了,你明天把東西收拾一下,搬到我公寓去,你現在住的地方離我太遠了。”

李維多:“……?”

“還有。”

他又轉過身,這回終于正眼看她了,還破天荒第一次主動拎起她的包:

“我現在的財務狀況可能不适合立刻結婚,對你不利。如果你介意非法同居,我可以三個月後和你去領結婚證——反正我們已經認識了這麽久,也不在乎再多認識三個月。”

李維多:“??”

“我理解。”

他看着她回不過神的小臉,了然地點頭:

“突然夢想成真是容易讓人難以置信,尤其是你已經喜歡我這麽多年。”

李維多終于找回聲音:

“……結婚?我們?你和我?”

因為太震驚,她連“您”都忘了說……不是,她到底是哪裏給了他誤會?

她又不是腦子有坑,會去喜歡一個每天把她罵出血媽嗨的人?

“不然呢。”

他又松了松領帶,盡量表現出他談判時的精英風範:

“我難道不是你最好的選擇?我們都認識半輩子了,維多,除了我,你還能和誰結婚?”

“……”

她慢慢從這種恐怖的荒謬中緩過神。手指握着冰冷的果汁,半晌,站起來。

“許總……”

“叫我盡忱。”

“……盡忱總。”

她把攥了許久的辭職信,慢慢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

“認識十幾年,論熟悉度确實适合閃婚,但……我沒這個想法,也沒有閃婚的打算。許總,你是一個讓人敬佩的上司,但這不是敬慕,你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但這不是愛情。”

許盡忱看着桌上雪白信封上“辭職”兩個字,慢慢把她的包放下: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是來辭職的,許總。”

“辭職?”

他聽不懂這兩個字,重複一遍:

“你來辭職?”

“是,我來辭職。”

“別鬧了,你怎麽可能辭職?”

“我為什麽不能辭職?”

“這并不好笑,維多。”

他笑了:

“你真買了別人家的股票?被套牢了?”

“不是……”

“要麽你是借了別家的高利貸?還不起了?拜托,我手裏的資金再緊張,給你還個高利貸還是沒問題的。”

許盡忱想走過去握她的手,卻被她下意識避開:

“我承認我缺乏安全感時容易發火,但既然你已經在我身邊,我保證,以後都不會這樣,我既然能做一個很好的商人,那也能做一個很好的男……”

李維多在燈光下擡起頭。

她此刻摘了隐形,細長眸子是淺茶灰色。

許盡忱的聲音慢慢消失。

他終于看清她的神色。他終于開始明白,她不是在開玩笑,她居然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她居然是真的要舍棄他們十幾年的情誼,棄他而去。

“為什麽?”

他盯了她半晌,眼底狠意慢慢泛上來:

“為什麽?我對你哪裏不夠好嗎?”

“……你說的對我好是哪樣?”

李維多靠着牆壁,終于有點疲憊:

“是七年來不管我做的好壞,從不給我加薪,是每天壓榨我的勞動力,讓我淩晨回家,還是按三餐罵我是垃圾?”

“……”

不,不是這樣的。

他罵她是想讓她看一看他,他不讓她下班,是想讓她陪着他。

真相不是這樣的。

心裏的恐慌慢慢溢出。他強撐在那裏,在腦海裏竭力搜尋他對她好的證據。可他居然真的什麽都沒找到。她對他的陪伴太過理所應當,以至于他從未想過,她會離開。

甚至他公司上市以後,連新員工都派了股權,他卻從來沒想過給她半點——可他為什麽要“給”她?這間公司本來就屬于他和她,既然他們永遠在一起,既然他們永不會分離,那這些不就都是她的?

就連他的那份,都是她的。

但這些,他從來沒有和她說過。

從來沒有。

金邊眼鏡下,他眼眸看似漆黑而鎮定,睫毛卻在微微顫抖:

“我……我知道你不喜歡聞煙味,所以從沒讓你吸過煙。”

他終于想到了什麽,說:

“這一行有誰是幹幹淨淨滴酒不沾?李維多,你扪心自問,我哪次讓你喝過酒?”

李維多看着他。

半晌,她走到他抽屜邊,成排雪茄裏挑了一只,點燃,抿進嘴裏,灰色煙圈從她淺淡的眼眸邊散逸開來。

點打火機的動作,娴熟而漂亮。

就像她每一次為他翻琴譜時,一樣漂亮。

許盡忱盯着她。

他眼圈有點紅,在燈光下并不顯眼。可只是這麽看着她、和她對峙,他已經狼狽得像一條喪家之犬。

是的,他是喪家之犬。

他的家,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了。

許盡忱喝酒的度數都不低,李維多又從一邊桶裏拿出一瓶未開的香槟,對着瓶口,粼粼夜色下,直接仰頭灌了進去。

琥珀色酒液,順着她白皙的脖頸流淌下來。

“辭職申請我已線上提交,工作交接也已經物色好人選,我會繼續工作兩周,作為交接緩沖。這段時間,多謝照顧,是我沒做好自己的工作,讓您費心了。”

她在許盡忱死死的目光下,一個抛物線,空瓶落進垃圾桶:

“不是戀人,也是下屬,好聚好散,許總。”

……

然後……

然後,許盡忱的八十八個人格就都炸了。

她從沒見過他炸得這麽厲害,光是收拾殘局就讓她心力交瘁。

網約車app定位不穩,方才還離這裏只有三公裏,一下又變成四公裏,反反複複,她索性把訂單取消了,沿着河道慢慢往地鐵口走。

她陪許盡忱走了一天,腳跟到小腿都隐隐作痛——還不能不穿高跟鞋,因為許盡忱認為這是缺乏職業素養的表現。

還好,到此為止。

這一帶最高的樓是一對雙子塔,許盡忱占據了其中一棟,地鐵口則靠近另外一側。李維多穿過馬路,拐進小巷,就見一輛低調的、看不出牌子的黑色老爺車,慢慢停在路口。

後車門緩緩打開。

一只金黃色狗腿,曼妙地伸了出來。

李維多:“……”

就在這時,她的私人手機叮咚一下,一條短信進來。

語氣簡潔冷淡至極:

“上車。”

李維多:“……”

她站在那裏,而他隔着玻璃與她對望。夜色彌漫,她的裙擺在月光下,像個熟透了的影子,随風輕輕晃動,要脫離這肢體。

但這種抗争,是無效的抗争,她與那輛車對峙了一會兒,就想起何壬羨和鄭阿二的信用卡還握在他手裏,還有……終是敗下陣來,自己走過去,上了車。

狗腿勾了勾車門,車緩緩開動。

李維多坐在後車座上,狗早就十分自覺地自己爬回副駕駛座,車後只剩她和那個男人,黑色手杖被他握在手裏,無聲地橫亘在兩人之間。

婆娑樹影從他臉上晃過。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微阖着眼,靠在椅背上,神情冷淡而矜貴,側臉映着窗外幽暗霓虹,精致不似真人。

她等了一會兒,終于受不住這無言的氣氛,開口:

“你要帶我去哪?”

她身上的香氣帶着車外的寒意。

男人閉着眼:

“去你夜晚工作的地方。”

“我是接了你的offer,但我沒說從今天就開始工作。”

“恰好,我給了你offer,也沒說你能不從今天開始。”

“可我什麽都沒有收拾。”

“你什麽都不用收拾。”

“我們還沒有簽合同。”

“那麽現在簽。”

男人擡擡下巴。

前面開車的管家樣男人,一直悄咪咪關注後方動态,此刻頓時有種被抓包的尴尬,立刻從車前抽屜裏取出一份合同,遞給狗。

狗叼着合同,朝她搖搖尾巴。

“……”

李維多氣笑了:

“你大半夜在這裏堵我,就是為了騙我簽合同?”

堵?騙?

“第一,我沒有騙你,合同擺在你眼前,你可以選擇不簽。”

車緩緩停下。

兩邊景色異常眼熟,她這才意識到,他們方才一直在往回開,開過她走過的每一步,直到,停在了雙子塔另一座大樓前。

“第二,我也沒有堵你。”

男人終于微微睜開眼睛。

那雙幽深如苔藓一般的眸子,映着車窗外車流如織、燈火璀璨,看向她:

“是你正好站在我家樓下,李可可小姐。”采石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降低寫文質量來追求字數了。癱倒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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