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營地裏大清早就熱鬧忙活起來,寧茵和狩獵小隊吃過早餐就出發了,蘇澤百無聊賴地坐在燒開水的支架旁,也不知道是碰巧還是怎的,從他坐的這個位置,一擡頭就能看見不遠處那輛黑色雪佛蘭。

車廂後門大敞着,藍傲文坐在門口,一邊喝着咖啡,一邊低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蜜色的卷發捋在左耳後,又從另一側耳後紛紛揚揚地垂落。蘇澤看得出了一陣神,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四年前,他們還和藍尚武,肖陌,孟安儒在一起時,有一次車隊途徑一座石橋,遇上罕見的大水,河水淹沒了橋面,他們只能暫時停駐在河邊高地處,等待幾日後水面降落。那天傍晚他也是不經意間看見藍傲文一個人坐在遠離篝火的車廂後門處,正低頭翻着一本書,那個借着遙遠的火光和微弱的月光看着書,安安靜靜,有點孤僻的模樣牽動了他的某根神經,他盛好魚湯走過去,藍傲文看得很認真,竟完全沒察覺他靠近,待他走得近了,才看清藍傲文事實上是在看什麽。

怪他不該因為對方看得專心致志目不交睫的樣子就自動腦補藍傲文捧在手裏的是諸如《心靈是孤獨的獵手》或者《了不起的蓋茨比》這樣的名著,走近後他發現那似乎是一本畫冊,心想也許是《國家地理雜志》之類的……

可那竟然是一本滿頁白花花的女優寫真。

藍傲文似乎是覺得火光被擋住了,這才愣了愣擡起頭。于是有那麽很長的一會兒,兩個人隔着寫真集彼此相對無言。

那天晚上他一夜失眠,因為始終參不透藍傲文的性向問題,難道他是雙性戀?他轉頭看了一眼睡在篝火旁的藍傲文,藍傲文背對着他,不知道在想什麽,但他知道他沒有睡着,藍傲文喜歡趴着睡,他側着身子,必然是在想事情。

隔天早上輪到他、藍尚武和孟安儒外出狩獵,卻沒想到在山崖下發現了那本寫真集,孟安儒不顧藍尚武阻止,堅持要下去撿回來造福大衆,當然沒有得逞,等他們狩獵返回時,那本寫真集已經被林子裏的鳥撕碎了拿去築巢了,孟安儒望着頭頂的鳥巢憤憤地抱怨“鳥的日子都比我們過得好”,藍尚武無情地回他“因為鳥不犯罪”。

他們在河邊一駐紮就是一個禮拜,河水的水位漸漸下降,車隊整裝待發的前一晚,輪到他值夜,這附近一帶人煙稀少,喪屍也沒見到幾只,只是夜裏會有野獸出沒,他聽着狼群在山巅長嗥,想着藍傲文的事,倒是有點奇異的應景感。

“怎麽就喜歡往高處爬……”

樹下忽然傳來藍傲文的聲音,他吃了一驚,低頭看見藍傲文悶悶地抱怨一聲,不由他說什麽,已經自個兒攀上樹來。

他只好往邊上挪了挪,好讓藍傲文能跨上來,問道:“你來做什麽?”

藍傲文騎在樹枝上,上下瞄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看本雜志也得罪你了?”

蘇澤愣了愣,都過去幾天了,沒想到藍傲文這會兒來跟他聊這個,而且這口氣,怎麽聽起來有些奇怪?

藍傲文見他不說話,也不知自己解讀了些什麽,竟以寬慰的語氣道:“那些只是消遣,那書我隔天就扔了。”說着眼色一沉,“我對你不是消遣。”

約莫是家世使然,藍傲文一直習慣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說話,而他面對這個樣子的藍傲文,許多時候只能藍傲文怎麽說,他就怎麽應:“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你今天狩獵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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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你不單不是消遣,蘇澤。”藍傲文卻說。

蘇澤看着眼神認真的藍傲文,在與藍傲文的對話交鋒中,他總是力不從心,不管是就坡下驢,轉移話題,還是裝沒聽見,藍傲文總能見招拆招,他可以完全不聽你在說什麽,只說自己想說的話,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要是死了,藍傲文對着他的屍體也可以一個人說到地老天荒。而眼下這樣兩個人面對面騎在樹上的姿勢,使他無法回避藍傲文的目光,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此時他們的關系有些暧昧尴尬,他愛上藍傲文已成事實,但那是因為曾錯把他當成女生,可是忽然揭曉了真相,他發現自己的無所适從更多不是因為藍傲文性別為男,而是即使知道了他是男生,知道他的性格與自己設想的有不小的偏差,也已經無法不愛。他喜歡上這個人,喜歡得身不由己不知所措,不知道是應該繼續,還是應該就此打住……

“那個時候你對我說你愛我,我真的很開心。”在萬籁俱寂的森林裏,藍傲文靜靜地說。

浩瀚的星海好像全部倒映在這個人的眼睛裏,又深邃又明亮,也許并不是倒映,那就是一座噴薄着燃燒着的宇宙,就存在在藍傲文的眼睛裏,在他的身體裏,在他的心裏。

藍傲文忽然朝他挪近,動情地抱住他:“我們做吧,就在樹上。”

他恍惚了一下,直到感覺藍傲文身體滾燙,下面某個部位起了不該有的反應,才驚覺事情的性質不對。

他還是難以相信自己感覺到了什麽,難以相信藍傲文剛剛說了什麽,一邊抓住藍傲文的手臂極力保持距離,一邊沉聲問:“做什麽?”

藍傲文一口咬在他脖子上,虎牙咬得他一陣生疼:“非要我說那麽清楚?狙擊手?你喜歡在高的地方做,我就滿足你……”他語帶笑意,口吻帶着幾分譏诮,又夾着遷就般的溫柔,“做什麽……當然是做愛……”

他聽得渾身一僵,實在沒法接受這種超越光速的進展,除了在地下廢墟裏他神志不清的吻,他們之間連擁抱都未曾有過!

他推了一把藍傲文,卷發的青年跟玩跷跷板似地歪了一歪就又穩穩地騎在樹枝上,一臉惬意的笑,活似在說“再來玩啊”,藍傲文的平衡感極好,腰部又柔韌,真真就像一只矯健的花豹,樹上是他可以任意嬉戲的場所,想把他推下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蘇澤正有些棘手,就聽見下方傳來嚓嚓嚓野獸的腳步聲,竟然是一群狼踱過來圍聚在了樹下。

藍傲文低頭朝樹下望了一眼,撩起頭發打量群狼:“你不會那麽狠心把我推下去喂狼吧?”

“你怕狼嗎?”他問。

“當然了,這麽多只,我又不是獅子。它們會咬壞我的。”

是了,豹子畢竟不是獅子,對付一只狼還成,對付那麽多只狼也會吃虧,他點點頭:“那就好。”然後忽然轉身往下一躍。

藍傲文估計是怔住了,半晌都沒聲音,他抓住另一棵樹的樹枝很輕松地爬了上去,又接二連三在樹木間騰挪移動,很快,當他再次回過頭時,已經看不見藍傲文的身影,只聽見遠處狼群們呲牙咧嘴的吠聲,然後是……

“蘇澤,這麽逗我很好玩嗎?”藍傲文的聲音聽上去又是氣又是笑,“你就是把我踢下去,我至少還會承認你挺有能耐!”

他聽着藍傲文的聲音夾在一群野獸的吠聲中,竟十分和諧,不禁莞爾,在樹枝上坐下,抱着槍笑着想,那就像只豹子那樣“飛”過來吧。

那天晚上他看值了一夜,藍傲文起先會隔空朝他喊兩句話,比如“你玩夠了吧,快點回來。”或者“真是無聊頭頂!”後來就安靜了。破曉時,他跳下樹沿路返回,狼群已經不見了,藍傲文也不在了,他以為藍傲文應該返回營地了,哪知回去後卻沒見到藍傲文的人影。

車隊的大家還沒醒,他獨自在附近找了大半個鐘頭,一無所獲,忐忑不安地回到篝火營地,卻見藍傲文已經回來了,他不曉得是在河邊還是哪裏搞了一身水,從頭到腳濕透了,裹着冷氣渾身直打顫。

那會兒孟安儒已經起來,一邊踹醒藍尚武讨要吃的,一邊調侃藍傲文:“洗澡得脫衣服,洗衣服也得脫衣服,我雖然是理解你想圖省事,但事兒也不是這麽省的。”

蘇澤清楚地看到藍傲文背對着他換衣服時,還回頭似是不解氣地瞪了他一眼,好似他多麽的不識擡舉。可是那雙在拂曉的微光下濕漉漉的眼睛,明明是怪罪的眼神,看在他眼裏卻帶着一絲小小的委屈,他看着藍傲文搓着手臂拼命取暖的樣子,竟然十分的懊悔和抱歉。

原本以為自己一輩子也不會跨越的那條界限,到底還是為了藍傲文跨越了。蘇澤靜靜地坐在柴火堆起的爐竈旁,再次望向那輛黑色雪佛蘭時,已經不見了藍傲文的身影,雪佛蘭的後車廂門上只擱着一杯還冒着熱氣的咖啡。

他為了這個人不斷地妥協,不斷地刷新下限,可是,這個世界上,終歸還有一條他無論如何無法逾越的底線。那就是肖陌。

黑衣的青年撫摸着肩頭的傷口,在藍傲文車隊停留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無時無刻不想着離開的那一天,既盼望它早點到來,又害怕它太早到來。

中午的時候林茵随同狩獵小隊一起回來了,蘇澤見女孩頻頻朝救護車的方向看去,似乎是想進去看望寧菲,但又有些忌憚。這會兒車隊的人都在吃午飯了,唯獨寧菲一個人待在車上,也沒有人捎吃的給她,他便帶了點吃的拿上車,推開車門卻愣住了——救護車裏沒有人。

黑衣青年蹲下查看了落在車廂地板上沾着血污的繃帶,寧菲似乎是自己換了藥後離開的,他只得将食物留在車上,下車後,寧茵見他手上的吃的沒了,臉上才露出放心的表情。他暫時沒有告訴她寧菲不見的消息,一個人在營地周圍找了一圈,問了司徒醫生和LEON,卻無一人知曉寧菲去了哪裏。

一直到傍晚,始終不見寧菲回來,她就這麽莫名失蹤了,而車隊裏似乎根本無人在意。他只得找到藍傲文。

藍傲文帶着一臉涼薄的表情聽完他的話,只哼了一聲,仿佛是給足了耐心,而後繼續埋首本子裏:“她去哪兒了關你什麽事?你喜歡上她了?”

“我不喜歡她,但是我欠她救命之恩。”蘇澤坦然答道。

藍傲文砰一聲擲下筆,嗓音森冷:“你不欠她,你欠的是我!”

“……是,我也欠你。”毋庸置疑。

“這裏的所有人都屬于我,你不欠寧菲,不欠任何人,你只欠我。”藍傲文口吻極其強勢,俨然非糾正他不可。

蘇澤皺起眉頭,無法茍同:“他們崇拜你,跟随你,但不屬于你。”

藍傲文冷笑:“這輪不到你來說,我想讓誰屬于我,就讓誰屬于我。”看了面色沉郁的黑衣青年一眼,嘴角的笑變得有些自嘲,“我是拿你沒辦法,但是你也別太自以為是。你不過就是仗着我太喜歡你,才能在我面前這樣耍大牌。”

耍大牌?蘇澤愣了愣,又一次覺得兩個人根本無法溝通。

藍傲文看着他,眼神忽然閃爍了一下:“想要我派人找寧菲,今天晚上就跟我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又耍大牌。”

蘇澤沒轍地點點頭:“好,一言為定。”

藍傲文臉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點,連語氣都好聽了許多:“這不就好了,我讓你做什麽你照着去做就好了,也不用我每次和你說話都累得夠嗆。”

我也是,黑衣青年在心中默默想,累得胸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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