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行人驅車一路往北,經過兩天的行程,抵達了新城以南的錫安市。傍晚他們在一家廢棄的青年旅社落腳,阿學站在陽臺上眺望着這座昔日文化氣息濃郁的城市,他們住的青年旅社就在大學城附近,錫安大學考古系一直是他的志向,卻沒想到如今自己竟是以末世幸存者的身份來到這所夢想中的學府。大學城四周的建築都頗有些年頭,夕陽的餘晖灑在古老的磚牆和滿牆的爬山虎上,沒有人聲,沒有車水馬龍聲,只有瘋長的灌木,遮天蔽日的樹冠,和日光下幽深斜長的陰影,就好像這是一座被掩埋在時間洪荒中的古代文明遺跡,而他們是來考古的。

黑框鏡少年閉上眼,沉浸在夢想的碎片中,腦海裏誇張地冒出《雅典學派》中的熱鬧場景,背後卻不巧傳來雷哲和圖南煞風景的聲音:

“哎你慢點,T恤卡在我下巴上了!”

“用力扯扯——這不就——出來了?!”

“你太暴力了!”圖南嗡嗡的聲音終于憤怒地清晰起來。

“你頭太大了!”

“夏亞幫我脫衣服就從來不會卡住!”

“那也不能說明你頭小!”

阿學聽得頭疼地嘆了口氣,愛琳這時走過來,回頭看了一眼吵吵鬧鬧的雷哲和圖南,笑着遞給黑框鏡少年半只面包。

面包還是臨走時藍傲文給他們準備的食物,十分不好吃,阿學啃了一口,皺皺眉頭:“斯大林格勒的人民當年肯定也是吃的這種戰時儲備糧。”

女孩趴在陽臺上,眺望着遠處一座拜占庭式的圓頂建築:“你跟我說過你的志願是考上錫安大學。”

“嗯,”阿學點點頭,“錫安大學的考古系很厲害。”

“生物系也很厲害,我父親是生物研究院的教授。”

“真的?”黑框鏡少年立刻兩眼發光。

“嗯,我小時候父親還帶我去研究院裏玩過,”愛琳托着下巴道,“後來他跟我媽離婚後就移民去美國了,病毒爆發前他還給我寄了一封信,那封信寫得莫名其妙的,說他很快就會回國來看我,還叫我和母親那段時間一定不要出國。”說到這裏頓了頓,神情有些迷惑,她轉頭看向身邊的阿學,“我總覺得父親好像預感到了奧比斯波病毒會全球爆發一樣。”

阿學扶了扶眼鏡:“可能是身為研究人員的直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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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琳皺着眉頭搖搖頭:“我父親不是那麽神叨叨的人,什麽直覺之類的,他才不會說那種話。其實病毒爆發後我一直想來錫安市看看,我總覺得他早就回……”

“你們在說什麽?”雷哲的聲音忽然插進來,他走到陽臺上,一臉警惕地看着兩人,“我們明早就要動身離開了,這個時候不要節外生枝。”

愛琳打哈哈地笑笑:“不會啦,我也想快點到新城。”

阿學看着女孩的笑臉,五年了,就算愛琳的父親還活着,也斷然不會還在研究所裏待着,更何況他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是他們現在離大學城也就不到一公裏的距離,愛琳想去看看,這種心情他想他是可以理解的。

入夜後雷哲拿着手電走下樓,這家青年旅社只有三層樓,他們進來時将旅館裏上上下下排查了一遍,除了一只在廚房裏徘徊的流浪喪屍兄,這裏很安全。

雷哲下樓後檢查了一下大門和窗戶,确認都鎖牢後又上了樓,他沒有回二樓的卧室,而是直接上了頂樓。

屋頂是老式的斜屋頂,果不其然從窗戶看見黑衣的狙擊手一個人抱槍坐在屋頂上,老大一輪圓月襯着那道背影,冷冷的,酷酷的,難怪連圖南都愛男神男神地喊。雷哲想象着蘇澤在任何地方一落腳,不找到制高點就渾身不自在的樣子,看見一處屋頂就情不自禁地爬上去,再乖乖坐好,越想越是忍俊不禁。

他擡手想敲窗戶,忽然手又頓住,夜色下的城市無比安靜,和狙擊手孤單單的背影仿若渾然一體,也因為太過安靜,他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一陣飄渺歌聲。

房頂的蘇澤似乎也聽見了,回頭看向他,他也納悶地回頭看向樓下,豎起耳朵聽了聽,那歌聲帶着伴奏,似乎是法語,幽幽靜靜的,挺好聽,只是聽起來清晰度有限,偶爾伴着一些雜音,他才想起來:

“是收音機,阿學在前臺找到的。”說着也有些疑惑,哪個電臺在末世還堅持做廣播啊,居然還有興致放音樂,也太業界良心了。

兩個人仿佛心有靈犀,誰都沒有說話,一直到歌聲臨近尾聲。女歌手的吟唱太過纏綿,竟讓人聽得有些不舍,雷哲漫無邊際地想着,在這個混亂的末世,他們就好像在戰壕裏聽着莉莉瑪蓮的士兵,在無望的日子裏,幻想着那些已經逝去,不會再來的溫存。

這真是好歌,會讓人沉湎于過去,卻又不會讓人徒增悲哀。歌聲平息後,他聽見蘇澤問:“找我有事嗎?”

雷哲回過神,轉了轉手中的手電,笑道:“前兩天都是你值夜,今晚我來守,你去睡一下吧。”

連續兩天熬夜,白天又沒能好好休息,蘇澤也确實有些困了,點點頭從窗戶鑽進來,下了樓,在房門外就看見黑框鏡少年趴在窗戶那兒調着一只小收音機,圖南也跟他趴在一塊兒,兩個人似乎是接連又調了好幾個頻道,但都再沒聽見一點聲音,圖南小聲問:“試試AM?”

黑衣的青年沒有打擾他們,輕悄地進房打算休息,這時音樂聲又響了起來,竟還是那首歌,他怔然地停在房門口回過頭。

阿學這才注意到蘇澤,忙調小了音量:“吵到你了嗎?”

蘇澤愣怔半晌,搖搖頭,走進屋裏輕輕掩上門,獨自坐在床邊。整個人一靜下來,那歌聲就越發地撩撥,仿佛察覺到他放下了戒備,淺吟低唱聲從門扉後悄悄溜進來,像是某人低頭在他身上落吻時絲絲縷縷落下的卷發。

門後是圖南疑惑的聲音:

“是誰弄的無線電臺,怎麽翻來覆去就放這一首歌啊……”

蘇澤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在歌曲放到第三遍時,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

雷哲一個人坐在窗邊的階梯上,月山貞利的銘文刀靜靜地躺在身側,他有恐高症,不可能像蘇澤一樣酷帥狂霸拽地坐在屋頂上。樓下的歌聲還在繼續,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放着同一首歌,他想着可能這個做私人電臺的人在放歌的時候突然遭遇喪屍襲擊已經嗝屁了,否則他不會從頭到尾一個聲也不出,也不可能只反反複複放這一首歌,除非他喜歡這歌喜歡得要命,他笑了笑,那得是個多麽讨厭的偏執鬼啊。

在循環往複的歌聲中他摸出胸口的錢夾,打開來,朝着月光舉起,對着照片上英俊又陰郁的黑發青年道:

“我們要去新城了,你有什麽建議要給我嗎?”

“聽說樓戰不在那邊,藍傲文也看不起那地方,應該挺安全的吧。”

“我帶他們過去後就會去找樓戰算賬,這一年來我一個人單槍匹馬也幹掉他手下不少人呢。”

“你肯定不會同意我去找樓戰,但是沒辦法,我必須去,只要一想到和他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我就難受得快窒息了。”他就這麽舉着照片向後仰躺在樓梯上,目光沉了很久,忽而又笑起來,抖了抖錢夾,“不服氣出來咬我啊~”

悍馬車上的黑發青年仿佛隔着時空凝視着他。

那個時候,我要是沒有拉你入夥就好了……

雷哲伸手撫摸身邊的武士刀,透過刀鞘好似都能感到刀刃冰冷的氣息,就像那個總是不茍言笑,帶着冷冽氣場獨來獨往的男子。

都是月山貞利的錯,否則你一定不會動搖的……

午夜時分,愛琳輕手輕腳從房裏出來,其他人都早早地睡了,她迅速找了一把槍,收拾了一些彈藥裝進背包,拐出過道時還有些緊張,可擡頭一看,自告奮勇要守夜的雷哲仰在樓梯上,臉上蓋着錢夾已經呼呼睡去。

她暢行無阻地下了樓,豈料剛走到門口就被吓了一大跳——

阿學站在門邊,一臉嚴肅,顯然一直在等她。

女孩頓住腳步,張口結舌。

黑框鏡少年提起腳邊的背包背上,推開大門:“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愛琳錯愕地眨了下眼:“阿學……”

阿學替女孩推着門,回頭道:“就是陪你去看看,好讓你死心罷了。”

原本阿學是抱着讓愛琳死心的念頭陪她去錫安大學的,以為看到滿地屍骸和游蕩的喪屍就會讓女孩迷途知返,可是抵達錫安大學生物研究所後,事情卻變得蹊跷起來。

阿學第三次扶了扶眼鏡,确定自己看到的的确是高壓電網,成片的高壓電網将整座研究院包圍在其中。他與愛琳兩人面面相觑,大學的科研場所何以會如此高度戒備?不管怎麽看都非同尋常。

當然高壓電網早就沒電了,而且鋼絲的網子不少地方已經斷裂倒塌,他和愛琳不費吹灰之力就進入了研究院。

越是往研究院深處走,事情就越發古怪起來,他們不僅發現了身着特警制服的屍骸,廢棄的槍械,滿地的彈殼,更不可思議的,是研究所內部居然有爆炸過的痕跡。

牆上和天花板上都有沖擊波留下的焦黑印跡,這麽多年過去,地板上噴射狀的粉塵也保持着老樣子,他們順着這些蛛絲馬跡找過去,喪屍沒碰見半只,卻發現了飄落滿地的文件殘骸,阿學舉着手電順着一地紙片的殘骸照過去,手電的白光驀地斷在某處,仿佛被黑暗吞噬了,兩人對看一眼,小心靠近過去。

喀啦,黑暗中聽見幾粒小石子掉落的聲音,黑框鏡的少年和短發女孩屏息凝神,兩人同時小心翼翼探出頭去。

在他們腳下,是一個直徑不小于十米的巨大坑洞,地板被爆炸掀走,露出地下的空間,手電光束掃過去,只看到七零八落的櫃子和燒毀的文件殘骸,粗粗看來,這裏似乎是一個儲存檔案資料的地方。

進入研究所之前阿學就聽愛琳說了研究所的核心區域都在地下,地上的部分只有兩層樓,現在看來,研究所的地下不止是核心區域所在,恐怕其中還隐藏着一些秘密,是什麽樣的秘密需要靠荷槍實彈的特警和高達兩千伏的電網來守住,需要炸毀區區一間檔案室?他猜不出來,不由有些猶豫,看愛琳的表情已經是迫不及待想下去看個究竟,他卻不知道這個秘密值不值得他們冒險。

可最終還是敗給了愛琳迫切的眼神和自己蠢蠢欲動的好奇心,兩人從安全樓梯下到地下負一層,負一層的樓梯間裏挂着研究所地下部分的地圖,從圖上看,整座研究所共有地下七層,遠比地面部分大得多,當然越是往下走,需要的權限就越高,現在所有電子鎖都已失效,估計他們也沒法進入這些權限區域一探究竟了,不過檔案室倒是沒什麽限制,門早就不翼而飛,牆上也被爆炸豁開一條大大的口子。

他們從豁口進入檔案室,爆炸讓檔案室看上去仿佛遭遇了一場浩劫,手電光所及之處幾乎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檔案室裏一片死寂,看上去不像有喪屍的樣子,兩個人便各自埋頭尋找着有用的線索,阿學打着電筒在滿地廢墟裏掏,也只找到為數很少的一些文件殘片,這感覺倒有點像考古挖掘,只可惜他找到的都是一些邊角料,上面記錄的不是研究所的管理日志,就是看得人不明覺厲的研究報告。

他搖搖頭丢下一手沒用的碎屑站起來,回頭正要招呼愛琳,卻見女孩蹲在一具屍骸前,一動不動。

“愛琳?”他喊了一聲,也不見對方有回應,心說不會吧,趕緊走過去。

那具屍體套着一身白大褂,典型的研究人員的打扮,不過屍體早已沒了人形,只剩下發黃的骸骨。阿學看了看屍骨,又看了看愛琳,正不明就裏,就聽見愛琳擡頭道:“是父親。”女孩擡起手,手掌上有一枚造型簡單的鉑金戒指,“裏面的縮寫是爸媽的名字。”

阿學啞然半晌,原以為愛琳找到會號啕痛哭,但是女孩的神情卻是悵然多過悲傷。也是,畢竟都五年了,大陸上的幸存者寥寥無幾,能找到家人的屍體都該謝天謝地了。

愛琳将那枚戒指套回屍骨的指骨上,站起來:“我覺得父親的那封信裏一定有很重要的信息,只是還沒來得及告訴我。”說話間目光忽然轉向某處,“那是什麽?”

阿學跟着回頭看去,兩束手電光彙聚在一起,照着歪倒在地上的一只保險櫃。

保險櫃的櫃門是敞着的,櫃子裏似乎只有幾張……照片?

兩人納悶之餘正要上前查看,就在這時,頭頂忽然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響。

阿學後背麻了一下,那聲音太古怪,雖不像喪屍發出的,卻也不像老鼠之類的小動物,聽起來更像是某種身軀龐大動作卻又靈活的猛獸。

那聲音停了一會兒又再度響起,兩人緊張地舉着手電四下探照,愛琳忽然倒吸一口氣:“那是什麽?!你看見了嗎?!”

阿學順着愛琳目光的方向看去,只看見天花板上那個被爆炸鑿穿的空洞,什麽也沒看見,這反而讓人更緊張:“你看見什麽了……”

女孩的聲音緊得都快打結了:“我也沒看清,就看見一道影子閃過去……”

阿學咽了口唾沫,兩人背靠着背,手電光小心四處逡巡,阿學瞪大眼一眨不敢眨,神經高度緊張下,竟然連自己汗水滴落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對!黑框鏡少年的瞳孔驀地收緊,那不是汗水的聲音,那種冰冷又空洞,粘稠的滴答聲,分明就是……

他顫抖的手腕一分分擡起,光束移向天花板的方向,那白光确鑿地照見了什麽,那玩意兒發出“嘶——”仿佛毒蛇吐信一般的聲音,一條長長的大尾巴垂下來一甩,緊跟着出現在光亮處的,就是四肢倒吊在天花板上,如同被剝去了全身皮膚,只剩下紅白交織的肌肉纖維,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只是那滴下來的并不是血,而是怪物張開嘴垂下濕噠噠的舌頭時,粘稠的唾液……

少年吓得抛掉手電驚聲尖叫起來!

尖叫聲驚動了怪物,又粗又長的蜥蜴尾猛地一卷,怪物倒轉身體以一個匍匐的姿勢落了下來,四足穩穩落在地上,足間的蹼張開來,如吸盤般拍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一幕來得太過驚悚,驚駭之下兩人竟然都邁不開腳步,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怪物張開血盆大口,猩紅的長舌伸出的同時,它身體向後一弓,四足離地猛地朝他們撲來——

說時遲那時快,阿學只覺得那條蜥蜴長尾甩出的風都撲到自己臉上了,這時只聽見“砰”一聲槍響!

子彈帶着巨大的動能将蜥蜴般的怪物射得朝前一蹿,阿學離的很近,看得一清二楚,那子彈并沒有從怪物體內穿出,而是在怪物下腹的位置擊出一片血肉模糊,似乎有一小部分組織直接爆了開來,內傷想必更甚。

但那怪物受了如此重的傷竟沒有立刻倒下,還仍有餘力騰挪,好在緊跟着又一發子彈射來,這一次子彈射中怪物的後腦,一團血霧頃刻間從它大張的口腔中噴射而出。

異形怪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那條巨大的蜥蜴尾最後揮了一下,重重拍打在地上,鋁合金的檔案架頓時就被拍出一道深深的凹陷,塵埃落定,怪物終于不再動彈,粘稠腥臭的血從它身下大量湧出。

阿學抓着愛琳的手,還驚魂未定,就聽見上方一道年輕輕浮的男聲高聲道:

“怎麽樣,我讓你帶上穿甲彈沒錯吧?要不以你的槍法用十發子彈也不一定能打趴下它!”

“但我用一發子彈就能打趴下你。”另一個聲音道。

“OK,OK,”輕浮男聲立刻學乖了,“不用你提醒,我馬上保持安靜!”

阿學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擡頭望去,眯縫起眼極力分辨,他和愛琳的手電在方才被怪物襲擊時弄(吓)丢了,借着微弱的光,只勉強分辨出天花板坑洞的上方站着兩名男子,其中一人兩手端着一柄大狙,看大小和形狀不似普通的步槍,像是巴雷特一類的反器材槍械,另一名男子手上并沒有武器,卻是帶着——一副手铐?

阿學驚愕地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戴手铐的男子正将兩只手插進持槍男的衣服裏,一個勁小聲道:“你給我一把刀什麽的啊……我這兩手空空的不是太難看了嗎……”

“不是有手铐嗎?怎麽叫空?”

“我也覺得像我這樣的大帥比用手铐也能滅喪屍,但關鍵是別人不信啊……你給我一把刀怎麽了?我還能用刀跟你的巴雷特對着幹麽?”

阿學又驚愕地眨了眨眼,原來他居然沒有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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