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救治 不管怎麽樣,命算是保住了

馬車內,姜道飛看見那兩個孩子從山石躍下,知道他們是來接自己,忍不住面露笑容,老仆見狀言語打趣,兩人言笑晏晏,趕馬緩緩前行。

山路蜿蜒曲折,裏側是山壁,外側是懸崖,若非尋常走慣的人,恐怕都會覺得驚險,但久居深山的兩人早已習以為常,如履平地,根本不放在心上。

不多時,山道盡頭出現兩個少年人的身影。一對外形極為出色的小兒女俏生生朝馬車奔來,遠遠看着便心生歡喜。

初念一面跑,一面看那越來越近的馬車。

車上兩人都神情怡然,趕車的忠叔扭頭在說着什麽,車廂門簾被挂起,能看見坐在其中的舅父正在撚須微笑,馬兒溫順乖巧,安安穩穩地拉着車。

看起來并無異樣,一切都還來得及。

要麽,讓舅父和忠叔下車步行吧。初念想着,這要求雖然聽起來有些怪異,但她可以想個合理借口。

然而,就在她思考如何開口時,變故發生了。

原本踢踢踏踏穩步前行的馬兒,忽然發出一聲痛苦嘶鳴,随即發狂亂走。初念踉跄了一步,直覺想要向馬車撲過去,卻被身後的姜承志緊緊拉住。

發狂的馬兒近在咫尺,這種驚險是兩個半大孩子從未見識過的。姜承志只覺得手腳冰冷,本能令他立即出手保護初念,将想要沖過去的初念死死扣在自己懷中。

馬兒一路狂奔,極力想要控制狀況的忠叔完全無法駕馭住它,被身後的姜道飛猛推了一把滾落路邊,但後者卻來不及有更多動作,就被發狂的馬兒連同馬車一道拖下了山崖。

混亂之後,是一陣攝人心魄的安靜。

忠叔躬着身子躺在路邊呆呆傻傻,姜承志這才反應過來,那電光石火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喉間溢出一陣痛苦嗚咽,跌跌撞撞地追了過去,跪倒在馬車滾落的山崖邊上。

初念只覺得耳內嗡鳴不止,胸腔心跳砰砰,一步一步挪到山崖邊上,呆望着淩亂的車轍,手腳發麻,渾身冰冷。

到底,還是發生了。

姜承志跪地大哭,驚慌失措之間,卻看見初念直直地走了過來,看動作竟是想跟着跳下山去,吓得眼淚陡忘了抹,連忙扯住她,急問道:“你做什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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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去找舅父,救他上來。”

“你瘋了,這麽陡的懸崖!”

初念面無表情,眼睛不肯看他,被握住的手臂卻掙了一下。姜承志便知她是不肯放棄了,不過摔下去的人是他自己的親爹,姜承志能不擔心嗎?

見她這樣也不再勸,姜承志上前兩步低頭查看懸崖的狀況,半晌才稍稍冷靜下來,回頭道:“我去找些藤蔓,崖壁陡峭,總不能徒手下去。”

初念這才看向他,點了點頭。

山野間不缺各種藤蔓,姜承志負責去采集。初念想了想,沒有跟着去,她走向躺在路邊一臉血的忠叔,為他檢查傷勢。

忠叔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吓得不輕,一時竟忘了起身。

初念幫他仔細查看了傷口,幸好只是一些輕微的外傷,頭部看着血流如注,其實沒有大礙。她從腰間竹簍中取出幾株先前采集到的大薊揉搓出汁,敷在傷口上,血很快就止住。

“忠叔,你在這歇息一會兒,等能走了,就回家報個信。”

初念發現忠叔的手肘關節有些錯位,一邊說着話轉移他的注意力,一邊為他幹脆利落地正了骨。

忠叔這才回過神來,覺得不對勁,忙問道:“那你們呢?”

“我和表哥下去看看,舅父就這麽摔下去,肯定傷得不輕。”

“不成,這太危險了!”忠叔雖是姜氏家仆,卻也是看着他們兩個長大的老人,見他們這樣胡來,怎能坐視?

但初念決心已定,不是他能動搖的。她沒理會忠叔的阻止,徑自去附近折了幾段結實的樹枝,從他外褂邊角撕了幾片布帶,将傷臂固定好吊在他胸前。

做完這些,姜承志已經拖着一捆藤蔓回返。忠叔還在苦口婆心的勸說,初念不理會他,只姜承志安撫了幾句,卻也沒改變兩人要下懸崖的決定。

忠叔又氣又急,恨不得将這兩個熊孩子給捆住,奈何到底年邁又受了傷,稍稍一動身上就痛得散架。

兩個少年人齊動手,花了大半個時辰,便将這些藤蔓編出了兩條足以承受他們體重的繩索,在地上堆出頗具規模的兩卷。

忠叔勸說無益,只能再三叮囑他們注意安全,稍稍歇息了片刻覺得能喘得過氣了,便拄了根樹枝當拐杖匆匆上山去,打算給主母報信去。

不過,走着走着,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是既後怕,又覺得奇怪,不由得嘀咕了幾句: “這好好的,怎麽就驚馬了?”

兩個少年人目送着忠叔蹒跚走遠,心中也閃過類似疑惑。

初念印象中,舅父墜崖後,也是忠叔拖着斷手回家報信,舅母匆匆下山求村民幫忙,在懸崖底下找了一夜,第二天才被擡回家的。

那時舅父病重,一家人只顧着救他,事後又因為連發各種變故,根本無暇追究各種細節。但今日,初念全程不錯眼地盯着,方才見那馬兒分明十分平靜,腳步穩健,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忽然就發了狂?

究竟是因為身處夢中本不合常理,還是當初果真有什麽隐情被他們忽略了?

初念心中各種念頭百轉千回,卻沒說什麽,只默默站起身來。

将新編就的結實長繩分別捆綁在懸崖邊足夠粗壯的樹根之上,少年男女只對視一眼,便拽着繩索,毅然跳下懸崖。

姜承志和初念兩個常年在山間采藥,其實已然習慣拽着繩子攀爬在陡壁懸崖,因此并沒有什麽畏怯心理,一開始也下得十分順利。

不過這次下懸崖不為在峭壁采藥,而為探底尋人,要下的深度比預想的要深太多,即便準備的繩子已經很長,卻還是夠不着底。

初念懸在藤繩底端向下望去,崖底茫茫竟然看不清盡頭,再看看不遠處的姜承志,兩個少年人目光交彙,彼此都明白,要他們就這樣放棄真的很不甘心。

初念環視四周,發現山崖底部不像上面那般光禿禿,長了不少樹木,雖然間隔稀疏,卻也并非不能借力,于是腳踩着石壁,借力猛地蕩了一下,往不遠處突起的一顆小樹飛去,柔韌的雙臂靈活地攀住樹幹,借着身體擺動的力量,又選了一棵下方的小樹躍了過去。

姜承志見了,陡然一驚,一句“小心”脫口而出。

但見初念在峭壁間靈活跳躍,要說的話終究咽了下去。

她一個女孩子都不怕,難道他還會輸了不成?于是也揀選合适的樹木借力,小心謹慎又不失靈巧地跟了下去。

兩道身影在山崖間躍動,遠遠看去竟像兩只靈巧翻飛的雀鳥。

如此大約行進了兩刻鐘的功夫,才堪堪下到底部,來到一處雜草叢生的溝壑。雙腳終于踏上了平地,兩人總算放松了些許,在四周查看一番,很快就發現了跌散架的馬車,橫七豎八地散落在附近。

“初念……”

雜草齊腰深,初念正撥動草叢四處尋找,卻聽不遠處傳來姜承志的聲音。他嗓音惶惶,初念連忙應聲趕了過去。

眼前的一幕讓她心都涼了。

原來是趕車的馬兒。一塊很大的破碎車體砸在馬背上,馬兒喘着粗氣動彈不得。初念和姜承志強忍着亂蹦的心跳,将壓着它的板材一一推開,馬兒掙紮着要起身,試了三四次還是頹然地卧在地上,可見傷勢不輕。

馬兒都傷成這樣,人會如何?

兩人再顧不得查看馬兒的傷勢,慌得呼吸也粗重了幾分,如無頭蒼蠅般分開亂找,終于,初念在一棵小枞樹底下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姜道飛。

“表哥,舅父在這裏!”

終于找到昏迷不醒的舅父,初念鼻間一酸,眼底湧現水霧。

她母親早逝,自幼被舅父拉扯長大,姜道飛素來也寵她,關愛之情甚至遠超親子姜承志,舅甥感情不差旁人家的父女。

餘生歷經滄桑,初念每每想起,只覺得她這輩子,自從舅父過世之後,就再沒遇見一樁好事。

這世道,為何好人總不能長命?

姜承志跌跌撞撞趕來,見初念眼底通紅,神情悲怆,心中咯噔一下,怔怔問道:“我爹,他怎麽了?他沒事吧……”

初念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收斂情緒,答道:“沒事,一定會沒事的。”

那次,舅父的傷,其實并非完全無救。舅父出事之後,他們找遍了山梅縣周邊的大小醫者,所有人都束手無策。但有一名大夫曾私下嘆息,說此症若是姜道飛本人出手,該有一線希望,可惜他昏迷不醒,即便醒着,也難以自治,無奈只能徒勞等死。

初念和姜承志那時年紀尚幼,醫術不精,為此皆是悔恨終身,餘生都在鑽研醫術。雖然兩人此後際遇大不相同,醫術卻都不負姜氏的盛名。

然而,就算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逆轉時空,不可能起死回生救回舅父,此事終究成為他們心中永遠的悔恨。

初念不止一次夢回從前,想要救回舅父,對他這種情況該如何施救,在心中不止模拟演練過千百次,但她每每要動手施救時,卻總是忽然驚醒,午夜夢回,只能淚濕枕巾。

即便知道是大夢一場,初念也絕不放棄再試一次。她努力平順呼吸,撿起醫者本能,開始查看姜道飛的情況。

姜道飛自身是醫者,危難之時仍存本能的自救意識,跌落時刻意保護了要害部位,也沒有被散落的馬車板材砸到,乍一看情況還好。但從那麽高的地方跌下來,初念心中不敢有任何僥幸,口中喃喃:“從高墜下,跌傷五腑,不醒人事,氣塞不通……看其兩太陽及胸前肋下……”

仔細審視姜道飛的情況,初念松了一口氣,可救!

此類傷勢治療需及時,稍晚可能就再無生機。她連忙掏出藏在竹簍深處的一個小布包,取出其中的幾個瓷瓶。其中一瓶裝有通關散,取出些許以細竹管吹入鼻中,姜道飛連打噴嚏,緩緩轉醒。

初念采藥的竹簍中怎麽還随身帶着成藥?

姜承志心中閃過一絲疑惑,但轉瞬便抛下了,見父親轉醒,喜得連聲喊他,但到底不敢亂動,怕加重了傷勢。

此時姜道飛雖然醒了,但精神十分不濟,初念又喂他吃了幾顆藥丸,做了初步的急救後,這才詢問傷勢。

姜道飛只覺得全身無一處不痛,四肢百骸、五髒六腑都被碾碎了一般,但他很快認清了情況,強忍着劇痛分辨傷勢,将自己的判斷一一說與外甥女聽。

姜道飛說話已十分困難,強撐着說了幾句,卻慢慢感覺到胸口一陣暖熱,渾身竟輕松了不少,不由問道:“你方才喂我吃的什麽?”

早前初念在藥房中查看時,心念一動,便将這些可能需要的藥物備在身邊,竟果然派上了用場。此刻被問及緣由也不慌不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前幾日縣城有大戶裝修房屋,工人從房梁上摔下來了,找我們炮制了一些黎洞丸、紫金丹,并三黃寶蠟丸,今日剛巧都帶在身邊。”

姜承志想似乎是有此事,只是那些藥竟還沒交付嗎?

也虧得沒交出去,正巧用上了,心中又是一喜。

這些丸藥倒正好對症,姜道飛聽了虛弱一笑:“這樣看來,舅父還是命大。”

若真是命大,怎會遭受這般無妄之災?

初念沒時間怨憎,撇去雜念喊來姜承志協助自己,将舅父摔錯位的骨頭扶正、歸位,而後搜集四周散落的木板幫他固定好,兩個十多歲的半大孩子給成人正骨,很是費了一番力氣,好在他們是做慣了活兒的,忙了一身汗,終于處理妥當,将姜道飛安置在一片比較平整的草地上,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姜道飛的傷勢得到了有效的緩解,髒腑出血的狀況也被遏制,錯位的骨節不會繼續受到壓迫,剩下的只需好好救治,悉心調理,只要養護得當,起碼不再有生命危險。

初念心中稍定,不管怎麽樣,命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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