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歸 “馥娘,我好好的,你別擔心
忠叔拖着傷臂回到竹屋,正巧遇到從山後藥田回來的主母秦氏,急忙将事情說了。秦氏早些時候便覺得有些心慌,右眼跳個不停,聽到消息後更是慌得六神無主,直念叨兩個孩子不懂事瞎胡鬧。
忠叔忙道:“姜齊可在家中?他腳程快,快讓他去山下村子喊些鄉親幫忙下山找人。”
秦氏神色一滞:“他這幾日進山去了,說是要獵些山貨為你們接風,還不知幾時能回來……”
忠叔沒料到姜齊竟然不在,否則就先下山求援了,眼下只能咬牙道:“那還是我走一趟。”
秦氏看他形容狼狽,胳膊上血跡斑斑,嘆道:“你還是先歇着吧,我去。”
兩人正說着話,院子傳來動靜,出去一看,竟是姜齊回來了。他将手中兩只死兔子并幾只山雞放到井邊,擡眼看見忠叔,神色有些意外,道:“你們回來啦,老忠這手臂是怎麽弄的?”
主仆二人大喜,連忙将姜道飛驚馬的事情說了,姜齊二話沒說,立刻下山走了一趟。
不過,山下的村民可不會攀岩走壁,只能依據出事地點推斷馬車可能跌落的方向,從山下繞路去找。姜齊卻等不得了,交待好一應事宜後立刻回到姜家,揀選了幾味跌打損傷常用的藥材、器具,背着竹簍順着初念他們留下的藤繩也下去了。
他趕到崖底時,初念和姜承志兩人身邊各自堆着一捆茅草,兩人正埋頭編織草席。姜道飛雖被緊急救治過,躺在潮濕的地面到底不太妥當,他們想盡可能讓他舒适一些。
見姜齊來了,三人便一起動手,很快将草席編好,再将姜道飛小心翼翼地轉移上去,沒碰到傷處半分。
姜齊一看這情況,便知道主家被急救過了,卻還是忍不住為他把了把脈。
他發現姜道飛脈象雖然虛弱,總體卻并無大礙,長松了一口氣。再看眼前這對小兒女,面色蒼白,顯然受到不小的驚吓,卻也行事有度,不慌不忙,不由贊了又贊,仿佛十分寬慰。
初念在見到姜齊之後,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升起警惕。
姜齊是姜家護院,姜氏合族十多年前出了事,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舊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姜忠、姜齊兩個還留在舅父身邊。姜齊此人武藝高強,聲稱感念姜氏恩情,跟随舅父一家隐居山林,十多年來相處得還算其樂融融。
然而,初念卻記得清楚,當初舅父出事之後,此人就憑空消失了一般。起初一家人忙忙亂亂并未留意,待有空想起他時,卻發現許久不曾見過他身影。那時舅父已死,舅母心灰,他們也就沒再追究,只當他不樂意繼續留在姜家效命,走了便走了。
這麽個原本一直沒露面的人,卻忽然不顧自身安危下懸崖來找他們,不知後事如何發展的姜承志十分感激,但歷經各種陰謀背叛的初念卻沒那麽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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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姜齊帶着藥簍,順手接過來,略顯激動地查看一番,說:“防風、荊芥、川芎……八仙逍遙湯的藥材都有了!齊叔,多虧你來,咱們正缺這個!我只知道您武藝高強,原來也會把脈配藥?”
姜齊原本面色沉重,被她這麽一誇,勉強露出個憨笑,擺手謙虛道:“我哪裏懂什麽?不過是看得多了,知道你們平日裏常用這些罷了。”
姜氏是醫藥世家,當年家中的門子也能随口念出幾個方子,更何況忠叔和齊叔兩人這些年一直貼身守護在姜家人的身邊。這事也不稀奇,初念仔細查看藥材,沒發現有什麽問題,便打算拿去生火煎制。
姜承志此時走了過來,接過藥簍,說:“初念你歇會兒吧,我來煎藥。”
初念也不跟他客氣,便指了指旁邊說:“那我去那邊看看。”
拿了些止血用的藥粉,初念走近不遠處趴伏在地上的馬兒。這頭溫順的動物此刻看起來十分虛弱,出氣多進氣少,棕紅毛皮有多處擦破的傷口,正在汩汩流着鮮血,這只是肉眼看得到的傷口,但這種程度的外傷是不會造成它這麽虛弱的狀态的。
一定還有更嚴重的內傷。
初念沒有給馬兒治療的經驗,當下也沒有更多的條件,只能粗粗地撒了一遍止血藥。她摸索着探了探馬脖子上的動脈,結合自己觀察到的情況,心中暗忖,這匹馬多半是沒救了。
這懸崖實在太高了,沒有立時斃命,已經是上天留了一線生機。可惜隔行如隔山,初念學的是醫人的本事,這馬兒卻是無能為力了。
果然,過了不多時,那馬兒一陣痙攣,在血泊中掙紮着沒了氣息。
初念正要起身離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又将那馬兒周身仔細檢查了一遍,終于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這馬兒的左眼中,竟紮着半根極細的銀針。
初念拿了軟布,将整根銀針拔了出來。姜齊察覺到她似乎在找些什麽,也走了過來,正巧看見這一幕。
“這是什麽?”
初念頓了一下,将手中的銀針展示給他看:“一根銀針。齊叔你看,是從馬的左眼中發現的。”
“銀針?”不遠處的姜承志也在關注這邊,聞言不由愣了一下,一時沒理清是什麽情況。
姜齊接過銀針查看,斷言道:“此針細長鋒利,并非針灸所需的樣式,是專門的暗器。”
“原來,舅父驚馬不是意外,是人禍。”
初念緩緩說道,一雙墨色如霧的丹鳳眼中,流轉着旁人看不懂的暗芒。
若是暗器,是誰動的手?一時間,三人心中各種念頭在流轉。
馬是尋常趕車的馬,傷馬必是為了傷人。
“當時山道附近并不見其他人,不過……”初念仔細回想,銀針是從馬兒左邊來的,當時馬車的左側是陡坡竹林,若是藏了人,的确不易發現。
姜齊嘆了口氣,輕聲道:“能用這等精密暗器,于百步之外命中移動的馬眼,此人身手不容小視,他即便躲在近處,又豈是你們兩個孩子能發現的?”
“舅父隐居深山老林,難道還有什麽仇人不成?齊叔,你知道是誰做的嗎?”初念看向姜齊。
姜齊卻只是怔怔一刻,搖了搖頭,道:“我也沒什麽頭緒,等回頭老爺醒了,再問問他吧。”
這個話題只好就此擱置,此時姜承志将藥煎好了,初念便喊醒舅父,兩人一個扶着腦袋一個小心翼翼地伺喂,喝了一回藥,怕他操心,提都沒提那銀針傷馬的事,只讓他躺倒歇息,不多時姜道飛便又睡了過去。
重傷之人精神不濟,多睡倒不是壞事。
知道姜道飛的意外可能是人為,三人都警戒起來,姜齊謹慎地檢查了周邊環境,好在歹人似乎并沒有跟下來。
姜道飛此次外出尋藥,馬車上裝載着不少珍貴藥材,橫豎無事,姜承志便與姜齊一起四下尋找,看能否找回些損失。初念則守在舅父身邊寸步不離,等待村民的救援,這一等,便等到了深夜。
白日姜齊抓到了兩只錦雞,姜承志收集了附近的幹草樹枝,連同牛膝、枸杞等藥材一起熬湯,喂姜道飛喝了半碗。幾人圍着篝火守夜,都沒什麽睡意,都在第一時間聽到遠遠傳來的呼喊。
起身一看,十多支火把陸續出現在山溝的另一個方向,正是前來尋人的村民們,難為他們這麽快就找到這犄角旮旯的山溝溝。
野外着實不是養傷的好地方,雙方會合之後只略微寒暄了幾句,便決定立刻用擔架送姜道飛回家。
山路坎坷,即便有諸多火把照明依舊走得踉踉跄跄,衆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趕路,奔波了兩三個個時辰終于遠遠望見了家門,翹首以待的秦氏提着一盞油燈等在院門口,瘦弱的身影幾乎被山風一刮就倒,卻在看見衆人的第一時間跌跌撞撞地撲了過來。
“姜道飛!你……”
秦氏腳下如同踩着棉花,渾身發軟來到擔架旁,看着上邊躺着不動的男人,只惶惶然喚出丈夫的名,再不能多吐一個字。
姜承志連忙扶住她,将手中的火把舉得高高的好讓她看清:“娘,爹沒什麽事兒,初念給他治了傷,再養養就好了。”
秦氏哪裏肯信他?顫抖的雙手在丈夫的身上胡亂摸索着。
擔架中的姜道飛颠簸了一路,傷處着實有些不好受,哪裏能睡得着,聽到她的聲音便強撐着探了探身子,說了句:“馥娘,我好好的,你別擔心。”
他的聲音實在微弱,但秦氏還是聽見了,滿心的擔憂終于化作一聲嚎哭,姜承志連忙将她攙到一邊,招呼着:“各位大叔,勞煩再多走幾步,将我爹送到屋裏。”
村民們口中客氣着,在姜齊的引路下,鬧鬧哄哄地将人送到房中榻上安置,此時窗外還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夜還幽深,黎明尚未到來。
秦氏這會兒已經緩過神來,跟初念兩個燒水倒茶,找出家中的幹果點心招待大家。
只是趕了一晚上夜路,衆人也無心吃喝,只略說了幾句話便要告辭,姜齊替主母一一奉上酬謝的銀錢,村民推讓了一番,還是高高興興地接了。
秦氏也道改日必定登門道謝,親自将衆人送出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