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診 對方似乎有些固執
送走了鄉親,向來幽靜的山中小屋總算恢複了平素的靜谧氣氛。
秦氏回到房中,初念正在為姜道飛把脈,兩人正低聲說着什麽,見她進來,初念便站了起來,道:“舅母,無需擔心,舅父沒有大礙了,再養養就好。”
秦氏對這個從小寄養在家中的便宜外甥女一向疏遠淡漠,但今天的事,她不顧自己安危,親自下懸崖為丈夫救治,這份恩情是無法回避的,因此再擺不出平日裏的冷臉,只僵着面皮道:“小孩子家的,懂什麽,怕是還得請大夫來看看。”
姜道飛聞言虛弱一笑:“我自己就是大夫,還能不知道情況嗎?說了沒事就沒事,人人都說我是神醫,怎麽好叫旁人來看病?”
秦氏見他這時候還不忘說笑,啐了一口,到底放心了不少,便道:“沒事最好,折騰一宿了,都先回去歇着吧,有話明日再說。”
跟進來的姜承志見母親的神色就知她對初念的态度有所松動,心中暗自一喜,杵了杵初念的胳膊,低聲道:“那我們出去吧。”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姜承志的愉悅心情,初念感同身受,出門後又說了幾句話才各自回房。
時辰已近黎明,不過初念喜潔,還是去燒了熱水清理一身的塵土和汗漬,清清爽爽回到房中,滿心慶幸的興奮感已然消退不少,淡淡的悵然不期然浮上心頭。
如果今日這一切是真的,而非大夢一場,該有多好。
不過,能在臨死前入夢此時,了了這樁陳年心事,也算是一種告慰了。
初念解開發髻,拿起篦子對鏡梳理。烏黑濃密的發絲如雲如瀑,在一次一次的梳理下變得柔順光滑。她眉眼精致,身段婀娜,據說長得極像她紅顏薄命的娘親,據說娘親性格柔弱,曾吃了不少苦頭,早逝跟此也大有關系,所以舅父從小就刻意培養初念的韌性,甚至有些把她當成男兒來養的意思。
或許是過猶不及,她這輩子,活得過于剛直,不撞南牆不回頭,終究還是成了一場笑話。
初念呆呆對鏡獨坐,眼看着窗外天色微明,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她後知後覺感到疲乏,這才吹滅燭火,往一旁的架子床躺下,卻怎麽也難以合眼。
不知此番睡去,是否還能醒來。
初念盯着昏昏晨光中的青灰帳頂,怔怔發愣,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Advertisement
夢中也不得安寧。
恍恍惚惚中,初念又回到了舅父出事的那段時間,不久之前她追下山崖為舅父治療的事情根本沒發生過,他還是昏迷不醒着,一家人六神無主,又被上門鬧事的病患家屬折騰得心灰意冷。
畫面一閃,她被幾雙大手牢牢鉗制着,推進了一間脂粉味濃重的華麗卧房,一擡頭,便見一個腦滿腸肥的猥瑣男人淫.笑着向她靠近,她驚懼地步步後退,那人不知為何又換了另一張熟悉的俊美面容。
“初念,你知道的,沒有人能背叛我。”
皇甫述嗓音溫潤,笑容柔和,但夢中的初念卻只想遠遠逃離,對方伸出的修長手指輕撫她面頰,就像一條冰冷毒蛇爬了上來,她整個人如墜深淵,悚然驚醒。
額間後背冷汗涔涔。
初念擁着被子坐了起來,只覺得頭痛不已,疲憊至極,打量四周,一向淡定的臉上,現出了幾分錯愕。
她竟然,還留在山梅縣的房間裏。
再看身上衣物,屋內陳設,窗外天色,竟像是救下舅父之後,只淺眠了個把時辰的樣子。
難道她還在夢裏,沒醒?
她不由起身披衣,圾着鞋子沖了出去,直奔舅父的竹樓。還沒進門,便看見舅母秦氏捧着喝完湯藥的瓷碗出來,見她急匆匆過來有些意外,問道:“怎麽不多睡會兒?”
初念捏了捏掌心,用平靜的語氣道:“我來看看舅父。”
秦氏點了點頭,側身讓她進去。姜道飛見她進來,露出個虛弱笑容:“你這孩子,別擔心,舅父沒事了。昨兒忙了一宿,再回去睡會兒。”
初念堅持給他把了脈,仍是墜崖造成的內外傷勢,傷得不輕,但因為她及時救治過,只要悉心調理,不會有生命危險。
初念默默放下手,在姜道飛的再三催促之下,神思不屬地往回走。
有些不太敢确定,現在究竟是什麽情況。
這輩子的遺憾太多,纏綿病榻的漫長時日,初念也會偶爾夢回從前。在夢裏,她不論做了什麽樣的努力,獲得了怎樣的成功,夢醒之後都會回到冰冷無情的現實,沒有哪一回像現在這般,還帶續篇的。
再看看周圍這一切,靜谧的竹樓,簌簌的風聲,撲鼻的藥香……
若是夢,也太真切了些。
難道,這并不是夢?
若不是夢,那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正思忖着,便聽到院外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嗓音不大,語氣卻十分冷肅。
初念腳步一頓,舅父出事後,家中壞事一件接着一件。第一樁就是有個病人家屬上門鬧事,幾乎砸爛了整個姜家。
難不成是那些鬧事者來了?初念匆匆趕到院外,隔着院牆便聽到來人的說話聲,原來他們并非來鬧事的,而是來求醫的。
不過舅父昨日才出了意外,他本人尚且卧床不起,怎能給別人看病?
只是不辭辛苦找到此等深山老林來求醫,病人的情況恐怕經不起耽擱,所以姜承志正在外頭耐心勸說,讓來人抓緊時間另尋大夫。
聽起來,對方似乎有些固執,不願無功而返,非要請舅父出手。
雙方正在僵持中。
初念仔細回想,舅父出事後,曾有人上門求診過嗎?
印象中并沒這回事,但當時舅父傷勢非常嚴峻,家中上下忙亂無序,就算有人來過,也着實沒人有空招待。就算有心相求,了解到具體情況,多半也不會開口了。
只是,這上門求診之人,來意又是否單純?
若舅父的驚馬只是一樁意外,初念不會多想。但如今,她卻不得不謹慎猜疑,驚馬分明是人為,那麽舅父傷重不治後,那些牆倒衆人推的種種遭遇,還會只是巧合嗎?
初念走近院牆,一眼便看到院外停着兩輛馬車,十多個護衛守護左右,陣仗頗為唬人。兩輛馬車的簾子都遮得嚴嚴實實,不知哪一輛載着病人。
馬車前,姜承志話裏話外已經帶着些火氣了。
“你這人能不能講理了?家父昨日才遭逢大難,如今卧床不起,怎麽可能為旁人看病?”
一名身材穎長的高大男子背對着初念,青色勁裝,腰間佩着把長劍。初念的目光在那把劍上流轉片刻,便聽見那人用清冷的嗓音說着無理取鬧的要求。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能把脈診斷、開方用藥即可。”
姜承志被氣笑了,初念思緒微微頓了下,總覺得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
“家父需要靜養,你們另請高明吧。”
見初念出來,姜承志便不再與那人糾纏,撂下句話便打算回院關門謝客。
卻只聽見“噌”的一聲,那人手中長劍出鞘,鋒利的劍尖直指姜承志的脖子,攔住了他的腳步。
初念一擡頭,只見那人相貌俊朗,卻面色森然,赫然一張熟悉的面孔。
季輕?竟然真的是他!
“帶我去見姜神醫。”季輕舉着劍,冷聲要求。
姜承志也不是吓大的,虎着臉正要說話,初念給了他一個安撫眼神,淡淡開口:“表哥,你就帶他去見舅父吧。”
“可是爹他……”
姜承志還要說話,初念看着季輕道:“這位客人既然不信,就讓他親眼去看看,免得誤會我們見死不救,無端生了怨恨。”
姜承志心想父親如今正傷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着怒火回頭作揖,冷聲道:“那你跟我來吧。”
季輕看了一眼初念,跟了過去。
初念沒有立即跟上,反而看向那兩輛馬車,心中猜測:這次來求醫的病人,會是誰?
季輕此人,背景頗為神秘。據她所知,他武藝高強,戰功赫赫,手底下有一支實力強大的黑甲軍,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如今朝廷式微,亂世初現,暫時還沒有引起特別的注意,但在兩年後,大衍皇帝殷離被刺,危機四伏的江山被托付到靖王手中,季輕的黑甲軍便成為新帝手中最為鋒利的武器,短短數年時間便收複了大半河山。
這樣的人物,自然是被百般忌憚的,但同時又有不少人想要拉攏他。
初念的夫婿皇甫述,就曾經想了不少辦法想要拉攏此人。不過季輕習慣獨來獨往,并不與任何勢力為伍,一心效忠新帝,是個難得一見的純臣。
初念夾在夫家和娘家的鬥争漩渦中艱難求生,對這等人物自然并不陌生,甚至因緣際會,還有過幾次交集。
不過,她卻從來都不知道,季輕在這個時候竟然曾造訪過山梅縣,來向舅父求診過。
看他态度如此執着,不知要救治的,究竟是何人。
又看了一眼安靜停放的兩輛馬車,初念沉吟片刻,還是跟進了屋內。
季輕跟着姜承志去往主屋,一眼就看到床榻中正阖眼沉睡的姜道飛。姜道飛傷重,精神十分不濟,早晨喝過藥之後一直昏睡,方才外面發生争執也沒能将他吵醒。
姜承志沒打算喊醒父親,讓季輕進屋看了一眼,沒好氣地說:“家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朋友的病他真的無能為力。”
季輕親眼見到姜道飛身上的數道夾板,和他蒼白憔悴的臉色,這才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他果真無法為人診治了,臉色不由更加黑沉。
姜承志以為他這下總可以走了,正要送客,卻見季輕轉頭看了他一眼,長劍再次駕到他脖子上,冷聲道:“那你去治。”
姜承志:“……”
姜承志尚未出師,雖然跟随父親學醫多年,卻從未正式獨立接診過病人,加上被劍指的不悅,冷笑道:“在下學藝不精,不敢獻醜。”
季輕眉頭微微皺起,姜承志的年紀确實不能令他信任,但世子的病情已經危在旦夕,如今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你是姜氏子弟,姜氏秘技鳳鳴十三針可還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