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見 “你信我則治,不信就請回
姜承志本來抱持着寧死不屈的倔強念頭,打算絕不松口,聽到這句話卻微微一愣,面色變得不自然起來。
季輕怎會錯過他的反應,脫口問道:“難道你不通此技?”
姜承志尴尬地咳嗽了幾聲,聲如蚊蚋:“這門針法對施展者醫技要求甚高,我、我未曾學過。”
季輕見他神色不似作假,手中的劍頹然落下,難道這次真的白跑一趟?
“你是為鳳鳴十三針而來?”
初念恰在此時掀開門簾進屋,聽清了他們的對話,才算知道了季輕的來意。
鳳鳴十三針嗎?
初念與季輕打過幾次交道。仔細回想,對方的确曾經向自己旁敲側擊打探過鳳鳴十三針的事情。當得知初念于年少時便精通此技法,季輕一向如同死水般無波無瀾的情緒,似乎一度陷入更沉的深淵。
那時季輕的情緒波動,是否與這次的求醫而不得有關呢?
初念看着季輕冷肅的面容,心中轉動的念頭無人能知。
見她來了,姜承志眼前微微一亮。他的醫術天分遠不及初念,所以父親遲遲未曾傳授鳳鳴十三針。但初念就不同了,她從十歲就開始習此技法,鑽研了三四年的時間,已經有所小成了。
正要開口,一低頭卻看見季輕手中那把未入鞘的長劍,要說的話便悉數吞回肚子裏。
這種病患家屬姜承志見得多了,若是把病人治好了未必會感恩戴德,而一旦失手出了差池,卻少不了一頓排頭。父親出診時遇到這種人總會勸他醫者仁心,有容乃大,姜承志卻覺得都是狗屁,這樣的家屬,就活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季輕看向眼前這位長相過分靡麗的小姑娘,心中猜測她的身份,口中問道:“你也知道鳳鳴十三針?”
“略通一二。”
初念說得謙虛,姜承志不免替她心急,女孩子總是心太軟,這種情況下竟然主動提出她會這套針法,不是惹禍上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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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承志有心阻止她大包大攬,結果季輕聽後卻有些不以為然。
說來也是,畢竟初念只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姜氏嫡子都未能習得的秘技,她一個小姑娘又怎麽會精通呢?
姜承志垂下眼眸,他不信那是再好不過了,趕緊走人。
初念對季輕的擺明不信也并不在意,往床邊走去查看了一番姜道飛的情況,用溫水擰了一把巾帕細細擦拭他額間沁出的熱汗。
季輕卻并不是他所表現出的那般雲淡風輕,事實上現在只要有一絲希望,他也不得不抓住。
“你如何能證明自己精通此技?”
初念頭也不擡,淡然答道:“我無需證明什麽,你信我則治,不信就請回。”
季輕一咬牙,将長劍插回劍鞘,轉身出去。
姜承志見他走了,長舒一口氣,悄聲道:“這種人你理他作甚,一看就是個大麻煩。”
初念面上不動聲色,眉頭卻微微蹙起,心中不由疑惑起來,難道他就這麽放棄了?
片刻之後,季輕卻又匆匆回轉,雙手拱起對初念深深作了一揖:“請小大夫出手診治。”
表兄妹二人對視一眼,正要說話,卻見他身子微微一側,露出身後站着的一位容貌出衆,見之忘俗的宮裝婦人。
顧皇後?
不,按照現在的時間來算,她丈夫還沒有繼位,那麽她還只是靖王妃。
初念一見這婦人,目光便垂了下來,掩飾心中的震驚。
靖王妃曾經來過山梅縣,向舅父求診?
姜承志對無理取鬧的季輕沒一絲好感,但驟然見到眼前出現一位端莊柔美的女子,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了。
他守禮地後退到初念身後,垂下目光不再亂看。
靖王妃既然選擇親自露面,就不在意這些小節,看向初念道:“敢問小娘子如何稱呼?”
初念忍不住正襟危坐,頓了一下才答道:“姜初念。”
靖王妃颔首道:“姜大夫,請為舍弟施針。”
她沒有表露身份,但一舉一動透露的尊貴氣質,無需多餘言語。哪怕姜承志自認是個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氣節少年,在她面前也莫名不敢造次。
靖王妃的出現,讓初念驚疑不定。她忍不住想到,如果說舅父驚馬墜崖是她心中忘卻不了的隐痛,出于不甘,因此臨死前也要入夢一查究竟,甚至出手救他性命,這些尚屬情有可原。
可這靖王妃與季輕兩人,與她井水不犯河水,卻為何出現在她夢境?
又或者,這根本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一切。
難道她死後沒有前往閻羅殿,而是回到了十四歲這年?
如果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回到了這一年!
心中各樣荒誕念頭轉過,卻只能強行先按下暫不理會,初念看了靖王妃一眼,又看向季輕,用近乎平靜的口吻說道:“把人帶到西苑,我先看看。”
姜承志便領着季輕和護衛去馬車挪人,初念對靖王妃略一點頭,便轉身從舅父房中的多寶格取出針灸用具及艾條等物,跟了出去。
載有病人的那輛馬車從外頭看并不起眼,也就比尋常馬車寬敞一些。車簾掀起後,卻能看清裏頭被精心改造過,大半的空間都被鋪上了厚厚的褥子,其間隐約躺着一個人。
八月的晴日依舊帶着不少暑意,但車內那人身上卻蓋着一層嚴嚴實實的錦被,看來病人很是畏寒。
初念冷眼旁觀。
只見原本态度強橫的季輕,到了馬車邊便變得态度恭敬,低聲說了句什麽,也不見車內有什麽回應,他便上了馬車,在兩名護衛的協助下,将病人背了下來。
病人長發披散擋住了臉,看身形長得挺高,隐約露出的脖頸和手腕膚色蒼白,皮包骨頭的那種瘦。
從他手部自然垂落的動作來看,不像是清醒狀态,多半正處于昏迷狀态。
靖王妃面對旁人時高冷端莊,但顯然對這個弟弟十分上心,不厭其煩地叮囑衆人當心些,親自跟在後頭盯着,就怕磕碰。
姜承志領着他們往西苑方向走去,那是專為上門求診之人及家屬準備的獨立院落,姜道飛外出已久,裏頭暫時并無旁人,所有房間都空置着,因舅母秦氏和初念每隔幾日就過來打掃一遍,倒也算整潔。
季輕按照指引将病人安置在主屋,讓他躺在靠窗視線良好的長榻上。
初念将針具放入藥水中逐一消毒,借由這個動作,平複內心翻湧的情緒。姜承志在一旁幫忙,初念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便問他:“忠叔怎麽樣了,你看過他了嗎?”
姜承志昨日忙活了一晚,也只睡了片刻,臉上盡是疲色,打了個哈欠道:“他的傷不重,不過昨天熬了一宿,撐不住了,我讓他多睡會兒。”
初念點了點頭,打算等忠叔醒了再看看他的傷。曾經那次,忠叔為了保護他們孤兒寡母甚至喪了命,他值得自己的敬重。
想到忠叔的結局,初念神色暗了暗,随即問道:“那齊叔呢?”
“他說再進山一趟,去給父親獵些野味進補。”
又進山嗎?
初念直覺便有些懷疑,但到底只是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季輕見主子命在旦夕,這兩人卻在若無其事地閑聊,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冷聲催促道:“你們能不能快着點。”
靖王妃沒說話,但眉宇間的焦躁大致也流露出類似的意思。
姜承志不悅回瞪,初念卻只是靜靜地看了他們一眼,淨手之後便坐到長榻前,俯身細看病人。
這一看,卻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這病人長得,實在過分美麗。
他無疑是虛弱的,憔悴的,甚至是枯瘦的,但病氣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美色。濃密烏黑的長發散亂,将他本就蒼白的皮膚襯得更加凄美,修長的眉,輕阖的眼,挺拔的鼻,甚至有些幹裂的唇,無一不形狀完美,讓人忍不住流連細看。
那一抹惹人憐惜的病弱,非但不給他脫俗的容貌減分,反而帶來了某種動魄驚心的震撼。
初念自身長得不錯,性子也偏好美人,見到長得順眼之人,平白都會寬待幾分。更何況這病美人相貌極對她胃口,臉上的冷意便先消解了幾分。
不過她并非什麽淫邪之輩,對美人的喜好也只停留在靜靜遠觀欣賞的層面,從未表現在言行。最初的驚豔過去,也就罷了,扭頭對屋內衆人道:“你們都先出去吧。”
初念不喜歡診治時有旁人圍觀,姜承志知道這一點,聞言立刻轉身。季輕和靖王妃卻不放心她,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只示意那兩個護衛去外頭等着。
家屬不配合,若是從前,初念也便不治了,愛如何便如何。
但這一次,她卻沒多費口舌,只當兩人不存在,翻出病人的手腕搭在脈枕上,開始閉目把脈。
季輕蹙眉看着眼前這個嬌嬌柔柔的小姑娘做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不禁看了一眼身側的靖王妃,心中不禁再次懷疑他們是不是沖動行事了。
在京城,像初念這般年紀的少女,別說看病救人,就連見到外男都避之不及。
她能行嗎?
靖王妃對這個問題顯然也沒有答案,十指丹蔻幾乎嵌入掌心。
良久,初念收回手指,順便将病人的手放進薄被。如此盛夏時節,病人冷白肌膚觸手冰涼,随時都要裹着一層薄毯。
“如何?”季輕迫不及待相問,靖王妃倒是把持住了,一雙漂亮的鳳眼卻直直盯着初念。
初念沒答話,卻讓他給病人解衣。
“為何?”季輕的眉頭再次皺起。
“不是讓我為他施針,隔着衣物取穴,如何做準?”初念亦皺眉反問。
季輕無言以對,主子若是清醒着,絕不會樂意自己身子叫一個陌生女子給瞧了,可如今……
“解吧。”還是靖王妃一錘定音。
季輕只得咬牙,将顧休承的衣物悉數解開脫下,周身只餘下一條及膝的白綢裏褲。
靖王妃這才回避,去到外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