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施針 “暫時死不了

幾近赤.裸的男子昏睡在長榻,手指因突如其來的涼意無意識地微微蜷縮了幾下。

他膚色冷白,滑如綢緞,唯有膝蓋關節略有些腫脹變形,腿部不如尋常男子粗壯有力,因為常年不良于行而變得略顯枯瘦,卻因為良好的護理而不至于筋肉完全萎縮。

等主子醒了,發現他最不想被旁人看見的身體,竟然被一個姑娘家給看光了,不知會如何惱怒。

季輕心中有些不安,謹慎地看向初念,心道但凡她露出一絲異樣,他立刻就帶人離開。

初念對他心中的糾結并未感同身受,回過身見病人準備好了,便開始取穴撚針。

季輕不錯眼地盯着,見初念的确沒有露出任何不妥的神情,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但轉而又開始不放心她的醫術,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側,眼看初念就要紮入某處要穴,忍不住開口:“姜大夫……”

初念回頭瞪了他一眼,不悅道:“怎麽?”

季輕明知自己行為不妥,還是僵着面皮道:“此處穴位十分緊要,若無把握,請姑娘慎重。”

初念冷聲道:“這位郎君,如果你不能做到安靜旁觀,就請出去。”

被罵了,季輕自知理虧,他捏了捏拳,出去是不可能的,但,這麽盯着實在是無法平心靜氣,想了想還是轉過身子,看向窗外園中種植的一排怒放的雞冠花。

數十根銀針一一紮下去,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榻上的病人忽然嗆咳了一聲,嘔出一口黑血。

聽到動靜的季輕急忙轉身,但他還來不及動作,就發現眼前的姜大夫被主子給攻擊了。

初念見病人長睫輕顫,似有蘇醒跡象,便欲拔針,未料這人卻猛然出手扼住她的手腕,冷聲問着:“你是什麽人?”

不過,病得這樣危重的病人能有什麽力道?

初念絲毫不以為意,伸手輕輕一推,便将他格擋回去。

心道:這就是所謂近墨者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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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這樣的好相貌,脾氣卻讓人不敢恭維,跟性情急躁的季輕還真是相配。

好在一旁的季輕連忙出聲,給出一連串的解釋:“主子,這是為您治療的大夫。咱們現在已經到了山梅縣,這裏是姜道飛姜神醫的家,不過姜神醫昨日發生了意外,無法為您診治,娘娘迫不得已,只好答應請這位姜大夫為您先行施針。”

季輕話裏話外顯而易見的退而求其次,初念并不介意,只是聽他竟然稱這病人為主子,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黑甲軍的首領,護送靖王妃和她弟弟來看病倒也情有可原,但他竟然自稱奴仆?

顧休承本就虛弱,剛剛那麽一下子已經耗盡了僅有的力氣,聽了季輕的解釋才略微放下心防,軟軟倒了回去。

他昏迷已久,乍一清醒便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又有女子在側,似乎正在對他上下其手,驚怒交加之下本能地動起手來,此刻得知真相後便也覺得不大妥當,啞聲道了歉:“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抱歉!”

初念不以為意,用濕帕擦拭了他嘴角和衣衫上殘餘的血腥,慢慢開始收針,語氣淡淡地開口:“你的病,該是從娘胎中就有的,這麽多年沒少求醫吧?以前的方子還記得嗎?都說給我聽聽,越細致越好。”

季輕乍一見到主子嘔血,心中還有幾分驚慌,現在看他不僅神色清醒,還有了攻擊人的力氣,完全沒了在路上叫人擔憂的一臉死氣,不由大喜過望,搶道:“姜大夫果然神技,以前那些庸醫怎麽治的你就不必理會來,反正都是酒囊飯袋!現在有你的秘技鳳鳴十三針在,主子一定很快就康複的。”

初念看了他一眼,不由心想,傳聞中骁勇善戰、有勇有謀的季輕,原來竟是這般的跳脫性子?

沒有半分記憶中該有的穩重深沉。

怎麽都覺得詭異。

她與季輕僅有幾面之緣,幾乎沒有交集的陌生人,怎會憑空臆測他的性情有這般的轉變?

至此,雖然覺得荒唐,但初念已經越發肯定,自己恐怕并非入夢,而是重生了。

從前發生的一切,已是隔世。

心中各樣念頭翻轉,面上卻習慣了不動聲色。

初念看向榻上神情平靜的病美人,道:“你的病雖然難治,但只要妥當調理,三五年之內本該并無性命之憂。然我觀你脈象,除本症外,似乎還有中毒的跡象,我得知道,這毒是從何處來的。”

“中毒”兩個字出口,顧休承狹長的鳳眸微微一眯,季輕咋咋唬唬的模樣也沉靜了不少,但看他們臉色,卻并不意外,顯然對這件事有一定的了解。

顧休承咳了兩下,蒼白枯瘦的右手輕輕按在胸口,喘了幾下才艱難開口:“姜大夫所料不錯,我這病,自幼便由一位名醫調治,幾年下來好轉不少。可惜那位名醫遭遇意外暴斃了,後來換的大夫只能維持我的狀況不再惡化,直到近期,我才察覺到被暗算了,只不過究竟是什麽時候,怎麽動的手,卻是不知。”

說完後才驚覺,自己已經許久沒能一口氣說上這麽多話了,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意外。

尤其是這段時日,他總是昏睡不醒,哪怕醒了,也撐不了一時半刻,他心知,如果情況再沒轉機,可能自己的大限就在這幾日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深深看向眼前的少女,這才意識到,阿姊和季輕堅持千裏迢迢帶着自己趕來山梅縣,或許并不是病急亂投醫下的無奈之舉。

看看季輕一臉局促地站在一旁,便對眼前的情況有所猜想,便道:“姜大夫,在下顧休承,京城人士。這位是季輕,我們名為主仆,實為好友。他性格直爽,不是壞人,如有得罪,請多多擔待。”

初念淡淡颔首,不着痕跡地打量眼前這位容貌脫俗的病弱美男子。

顧休承,靖王妃的親弟,原來,他便是那位英年早逝的第一任趙國公世子?

初念記得,靖王會在兩年後登基大寶,靖王妃顧淺辭順其自然成了皇後。但國丈趙國公一族卻始終沒有得到重用,即便新帝登基後王土凋敝、群臣掣肘,最缺乏助力和人才的艱難時刻,也從未提拔過這家人。

帝後感情是公認的和睦,此舉就越發顯得對國丈一族的苛刻。群臣都心知肚明,趙國公一家跟皇後之間一定有龃龉,只是具體是因為什麽,卻有各種不同版本的傳言。

初念就隐隐約約聽人提到過,這事兒起因于世子位之争。

皇後的親弟,原本的趙國公世子顧休承生來病弱,導致趙國公一腔父愛都給了次子顧休啓。據說顧休承年紀輕輕就病逝了,屍骨未寒之時,趙國公就請旨将世子位換給了次子顧休啓,此事徹底寒了皇後的心。

甚至有傳言說,原世子顧休承,根本就是被趙國公的繼室小傅氏給害死的。

人都說,那位病弱的趙國公世子,人如玉、性溫潤,才華橫溢,君子無雙。偏偏承襲他爵位的繼任世子卻是個酒囊飯袋,着實辱沒了這位世子的美名。

從時間上推斷,同意世子位改換的決定必不是靖王登基後做出的,那麽就是當今聖上在位時發生的事。

病弱世子顧休承,會在這兩年之內死去嗎?

如果按照原有的軌跡,舅父傷重身亡,她最初的醫術也平平無奇,這位病世子的确大限已至。不過現如今,舅父還好好的活着,初念苦心鑽研十多年的醫術也不遜色,這位世子的命運,怕是也要改變了。

初念暗自決定,既然上天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那麽所有她想改變的事情,都會盡力去做。

比如,長得這般好看的趙國公世子,她就偏不要他死掉。

屋內三人說話的動靜被靖王妃聽見,她再顧不得回避,直接推門進來,見到自家弟弟果然醒了,竟登時紅了眼眶,一顆珠淚滾落粉頰。

初念知道他們姐弟有話要說,便起身主動回避,道:“你們不要說太久話,讓病人多多休息。”

靖王妃哪裏肯放她走,用帕子随意拭幹淚水,問道:“珩郎他,我是說舍弟,情況如何?”

珩郎,小字麽?

初念笑了笑,道:“暫時死不了。”

不是什麽好聽的話,靖王妃卻如釋重負,看向顧休承的眼睛又紅了。初念便道:“令弟身子弱,施針不宜過久。我去備些湯藥先給他補補氣血,咱們明日接着再治。”

靖王妃這才松開她的手,任她出去了。

初念在女子中算高挑的,不過年紀擺在眼前,面相到底稚嫩,靖王妃後知後覺有些失态了,看向榻上垂眸淺笑的弟弟,掩飾般地說了句:“這姜大夫,年紀不大,還挺沉穩。”

季輕跟着初念一起出去,将馬車內顧休承往年的病案都取來交給她。

初念接過仔細翻閱了一遍,不出所料,明面上的記載找不出什麽問題,便将那厚厚一沓病案退還給他,道:“看來這毒要慢慢排查了。”

季輕不由道:“不如直接用鳳鳴十三針……”

初念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大夫還我是大夫?”

或許因為方才展示了立竿見影的醫術,季輕一反最初咄咄逼人的姿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乖乖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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