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辰 禮物如期而至

姜齊當天徹夜未歸。

往日裏他進山,也有在山中過夜的情況,但家中才出了這樣的大事,他的夜不歸宿,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秦氏叨咕了幾句,初念卻若有所思。

姜齊雖然是個習武之人,不說心細如發,起碼的謹慎還是該有的,如今的情況,着實不該在明知道有人暗算舅父的情況下貿然離去。

他真的是狩獵去了嗎?

初念沉吟間,姜承志捧着煎好的湯藥進來。黑乎乎的一海碗藥,看着就苦,初念忍不住在多寶格中拿了一罐蜜餞,待姜承志喂完藥後,塞了一顆給舅父口中。

姜道飛含着甜甜的蜜餞,忍不住笑道:“你當舅父還是小孩子呢!”

說完想起什麽,又問他們,“昨日我精神不好,也沒問你們,馬車上的東西,你們尋回了多少?”

姜道飛去了一趟巴蜀,一路收集了不少珍貴藥材,能現場炮制的都炮制了,不能炮制的也都小心翼翼地儲存好了準備回家處理,結果馬車墜下山崖四分五裂,那些藥材也都散落在懸崖下了。

姜承志昨日四下尋找,多多少少尋回了一些東西,虧損是肯定的,總比顆粒無收要好。

姜承志将那些找回的包裹一一交給父親瞧了。姜道飛也知道這次損失大了,固然心疼得緊,但見能搶回這些已然很欣慰,将那些東西一一查看了,最後指着其中一個錦袋說:

“幸好,這個還在。初念,你拿着……”

初念疑惑地接了過來,便聽見姜道飛柔和地說道:“這兩天着急忙慌的,大家都忘了吧,今日是你的十四歲生辰啊!初念,祝你生辰快樂!”

初念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錦袋,一時間有些怔忡。

沒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能收到舅舅親自送出的這份生辰禮物。記憶中,這個錦袋,是在她離開山梅縣的時候,由姜承志轉交給她的。

那時,舅父已經下葬多時。

Advertisement

初念眨了眨眼前不知不覺泛起的水霧,半晌才道:“謝謝舅父。”

聲音帶着微不可察的哽咽。姜道飛見她只呆呆的看着,不由笑道:“你不打開看看?”

初念便抽開錦袋的繩結,将其中的物件取了出來。

是一只通體碧綠的镯子。

初念非常熟悉它,只因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這只镯子幾乎不曾脫離她的手腕,最後它是在一次跟皇甫述的沖突中被打碎。

她忍着淚意,将镯子套上,修長白皙的細瘦手腕襯得那玉镯更加通透。

如果可以,她一定會保護好這個镯子,再不靠近打碎它的那個人半步。

“好看。”姜道飛含笑說着,“你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總是日日在山間奔走,也得學會打扮自己。”

初念低頭,帶着酸澀的淚意凝視這份失而複得的禮物,卻用帶着笑意的語氣嘟囔道:“我長得本就好看,不必打扮已經是極好的了。”

姜道飛大笑,笑聲牽動傷口,不由開始咳嗽起來。

初念急得連忙上前,好在姜道飛咳了一陣并無大礙,揮揮手道:“行了,你們去歇着吧,我先睡會兒。”

表兄妹兩個這才離開。

出來後,才發現舅母秦氏和忠叔正在廚房裏忙碌。

初念過去幫忙燒火,覺得今日食材特別豐盛,有魚有蝦有肉,食房裏收集的臘貨也都拿了一部分出來,心裏便知道,這是舅母打算做一桌好菜慶祝她生辰了,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泛起一陣暖意。

自打記事以來,秦氏對她的态度,從來都說不上好。但是和姜承志一起長大,初念心中清楚,但凡是表哥有的那一份,也絕不會少了她的。

秦氏這個人嘴上厲害,實際倒也沒怎麽虧待她。

年少時初念或許對她時不時冒出的冷言冷語感到委屈難過,但經歷了那些口蜜腹劍的背叛,重回當下,卻沒了什麽計較的心思,尤其是在對方主動釋放善意的情況下。

午後,初念去了一趟西苑,親自熬了幾幅湯藥,叫人喂顧休承喝下了。濃濃的藥汁又黑又苦,這位看起來像個琉璃人兒般嬌弱的病世子,卻眼也不眨地一口接一口咽下,完全無視初念好心放在藥碗旁的蜜餞。

初念暗自服氣,要知道她自己曾經一度也是個病秧子,聞到那藥味依舊是打心眼兒抗拒。

這病世子比她預料的要能吃苦啊。

出于對病世子的同情,初念出來後,主動詢問季輕有沒有旁的需要,例如吃食什麽的。

姜家隐居之地偏僻荒蕪,最近的人家離此處也有兩三個時辰的路程,采買東西極不方便,秦氏盡量自給自足,家中儲備了不少米糧菜肉。西苑專為病人和家屬而設,有獨立的竈房,但以往的病人一般都會給姜家少許夥食費,跟姜家人搭夥。

靖王妃一行人倒也自備了一些耐儲存的食材,但新鮮的菜肉卻沒有多少。

季輕猶豫片刻,跟靖王妃的那名貌美婢子商議了一番,決定向姜家購買食材,他們自己烹煮。

初念便帶着他們看了一圈家中儲存食物的食房和屋外的菜地,那婢子的臉色開始勉強了起來。顯然,這些家常食材對他們習慣了各種山珍海味的富貴人來說,着實太過簡陋了。

季輕當下便點了五六名護衛下山采購,不過等他們回來也來不及了,晚膳還是用的姜家食材。

好在兩位尊貴主子也沒說什麽,尤其顧休承,他本身也吃不下什麽。

初念并不在意這些人的挑剔,好心解決了他們第一日的晚膳問題後,又回了一趟竹屋,為顧休承把了把脈,一邊推敲着次日的藥材用量,一邊回到了東苑。

此時夕陽西下,西苑竈房升起了炊煙,病患家屬開始準備晚膳。東苑姜氏一家人,卻已經其樂融融地設起了家宴。

姜道飛卧病在床,不能起來,為了讓他也能感受到熱鬧,宴席就擺在正屋的東間,房門打開,隔着道珠簾就能将席面的狀況看得一清二楚。

秦氏難得臉上帶着些笑意,取出個包裹遞給初念。初念受寵若驚,當場打開,裏頭擺着件藕荷色襦裙,并一雙同色魚戲蓮花繡鞋,布料柔軟陣腳細密,是姜家人難得上身的好料子。

初念拿起襦裙在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好合适。

姜承志最樂見的就是母親和表妹其樂融融,立即起哄道:“初念,這裙子真好看,你現在就穿上試試!”

初念此生穿過無數更漂亮舒适的華服,眼前這件卻不能與那些相提并論,聞言不由猶豫了一下:“這吃着酒呢,弄髒了就不好了。”

秦氏多吃了幾杯,這會兒也有些上頭了,嗔了她一眼:“讓你換上你就換上。”

初念不忍破壞此時的美好氣氛,便道:“那行。舅母讓我換,我就換上。”

說罷拿着襦裙和繡鞋回自己竹屋,當下便換上了。穿好卻沒立刻回席,而是對鏡挽了一個柔美的雙髻,用兩根藕色發帶穿在其中。又取出妝匣,描了描眉,抿一口胭脂,待鏡中呈現一個叫自己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的明豔身影,才順了順裙擺,慢慢走了出去。

當她掀起珠簾走進屋內,餐桌邊熱鬧的氛圍靜了一瞬。

秦氏此刻有些微熏,乍然擡眼,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一日,她初見初念她娘親,心情微澀。那個人啊,總是那般奪目出彩,只要有她出現的地方,就再無旁人半分出頭的機會。

秦氏心神微顫,醉眼朦胧中,這姑娘跟那人是多麽相似,但到底是不同的。

這個姑娘,是自己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啊。

那個人柔弱,她卻堅韌。那個人嬌氣,她卻剛強。

那個人再怎麽美好,可又怎樣?再怎麽風光榮寵,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秦氏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個人,今日看着初念,莫名産生一種隐秘的追悔懊惱。那人都沒了多少年了?而她卻依舊每日在斤斤計較。

怔忡間,身側傳來兒子姜承志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原來他正在喝酒,驚豔之下竟不慎嗆了一下。

秦氏猛然醒神,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卻也只是幫他拍了拍背順順氣。

忽然開始釋懷,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逝者已矣,或許,就此放下吧。

她招了招手,喊初念入席,就坐在她身側,嘆道:“這些孩子,如今真是長大了。”

一家人說說笑笑,吃到入夜時分才散去。

宴畢,姜承志送初念回屋,手中提着燈,搖搖晃晃的燈光将兩人的影子晃得斑駁。

初念吃了幾杯果酒,這會兒困意上來,便加快了腳步,想早些洗漱睡下,姜承志卻忽然喊住了她,将一支簪子塞到她手中。

初念接着微弱的燈光一看,不禁笑開。

這支簪子,也是她離開山梅縣才收到的。她知道姜承志為了攢錢買這支簪子,上山下水找了不少珍貴藥材去縣城的藥鋪換錢才湊夠的銀子,此刻,也準時收到了啊。

“謝謝表哥,我很喜歡。”

禮物如期而至,是否代表着,這次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地度過劫難了呢?

“你,喜、喜歡就好。”

姜承志将她送到門口,就火燒屁股似的跑了。初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不由微微一笑,轉身邁進了淨房洗漱。

這一覺依舊睡得不沉,半夜裏,初念被噩夢驚醒,驟然睜開眼睛,氣息還有些不穩。夢中場景混亂,但最後一刻,她又回到了自己喪命的那個瞬間。

破空而來的三支飛箭,齊齊紮入她的胸腔。劇痛傳來的瞬間,她怆然擡頭,目之所及,卻是皇甫述那雙充滿恨意和決絕的雙眸。

裹挾着風雪的殺意随着她胸腔迸發的鮮血逐漸消散,初念想,或許是錯覺,那人的眼中,似乎終于産生了一絲波動。

而初念,混沌了半生的掙紮,也終于獲得了最終短暫而永恒的清明。

為何,那貫穿身體的利箭,沒能帶走她性命,反而将她帶入了這如真似幻的十多年前?

初念查看四周與入睡之前如出一轍的簡樸擺設,怔忡片刻,卻很快就警覺起來。

此刻不是發呆的時候。只因屋內似乎彌漫着一股怪異的氣味,在聞到的第一時間,初念就屏住呼吸,思緒頓了片刻才想起來,是迷煙!

同類推薦